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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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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亚瑟睁开眼,整夜未眠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听了听身后的声音。
还好,他最终还是睡着了。
亚瑟松了一口气,小心着不让自己的动作吵醒阿尔。再次安静下来时,已经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的状态了。
床上的人因为熟睡而放松了警备,微微张着嘴,嘴角上还有亮亮的口水渍,双手抓着亚瑟的枕头,力道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睡梦而松泄下来。
亚瑟忽然意识到自从阿尔离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睡颜,仅有的几次相聚也仅仅局限在匆匆的行军或是尘土飞扬的壕沟,这样背景不再是枪林弹雨的平淡相逢还真是第一次。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
有多少人多少事能存留在记忆中永不褪色,即使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亚瑟也认为似乎那些往事在时光的抽丝剥茧中变得愈发的淡薄。有时候甚至要去拼命的回忆,才不至于忘却从四百年前就澄澈如斯的深蓝色。
其实也不是不记得,是不愿想起。
微薄的阳光,灰尘的气味,遥远的鸟鸣。亚瑟好像回到了那个未经开发的富饶大陆,现在他们所处的不是华盛顿湿冷的街边旅馆,而是加利福尼亚阳光充沛的原住民帐篷。面对的人也不再是一心征服世界野心十足的汉堡混蛋,而是那个拽着自己的袖扣吵着要骑野牛的金发小孩儿。
你看阿尔,回忆和现实是多么无情的对比。
也许从你出生那天起,就注定将走上和我截然相反的道路。你总是想要征服世界,心里想着的永远都是下一个,成为世界的HERO这个听起来很蠢的目标,却被你认真的摆在了崇高的位置。既然你选择了一直向前,那么背叛和伤痛就必定和你一路同行。
就像神话中每日推着石头登山的西西弗斯,听起来荒谬无比,却是胜利应付出的必不可少的代价。
没有不存在阴影的太阳,而且必须认识黑夜。
这些经历过十几个世纪的风雨飘摇才终于领会到的真理,你是否明白呢?
我活的比你长太久了,阿尔。
雨后潮湿的地板散发着陈年的气味,这让亚瑟想起了不久前他私自决定的远东之行。
当然这次的出行只告诉了有限的少数几个人,要是被某人知道自己是去帮他勘察情况,自尊可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那可真不算是美好的记忆。
沉重的旅行包裹,不时掠过的带着危险鲜艳色彩的不知名昆虫,为大型动物提供良好藏身处的宽大叶片,和独自生存的孤独。伴随着远处炮火轰鸣,他在泥地沼泽里艰难跋涉,虽然之前对作战环境的艰苦早有耳闻,但亲身经历过之后,还是为这场战争的未来暗暗心惊。
在散发着腐烂的恶臭的水潭中拼命拔出右腿时,亚瑟意识到,也许这一次,胜利真的离阿尔过于遥远了。
曾经身为哥哥的自己呢?从得知阿尔正式向越南宣战的那天起,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运河危机没有如上司所想得到阿尔的帮助已经让上司对这个昔日附属十分不满,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的袖手旁观让自己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以至于这么些日子以来还是未能完全恢复。如果再贸然踏入纷争——
想到这里亚瑟不可抑止的怀念起了那个称王称霸的年代;那个自己的准则就是世界的规则,无所畏惧的年代;那个还能随心所欲的自由踏上新大陆的年代。
临行前弗朗西斯——他是少数被告知自己行踪的人之一——来找过自己,一向注重仪表的他下巴上却已经有了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消瘦的不少。亚瑟给他沏上一杯红茶,大吉岭的香气随着上升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四散开来。
“我这次来,可不只是想要你一杯茶这么简单。”时局的紧迫让法国人放弃了浪漫的态度,刚刚坐定就开门见山的说起来。
“哦?又是一个说客?”亚瑟扬起眉毛,湖绿的眼睛里流露出嘲讽的神色。“我想阿尔忘记告诉你上一次他从我这出去的时候是多么狼狈了。”
弗朗西斯轻轻撩了撩金色卷发,好像并不在意语中带刺,“为什么什么事都喜欢往他那方面想呢,亲爱的小亚瑟?”
“如果你来只是想发表一下对我俩之间关系的看法,那么我想你可以滚了。”他现在可没有这么时间陪红酒混蛋研究政治。
“真的不派兵?”弗朗西斯边说边举起了茶杯,冲亚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却不喝下,只是视线越过杯沿查看亚瑟的反应。
“不。”他亦回答的干脆利落,毫无犹豫。
弗朗西斯叹息了一声,低头盯着被自己左右摇晃的茶杯,不再看他。
“你还在记恨。”斩钉截铁,没有余地。
亚瑟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静,修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不,我没有。”
迅速的回答仿佛已经演练过多次,剧情和台词都了熟于心。
法国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眉毛高高挑起都要消失在了额发中。
“我的人民还未从运河危机中恢复过来,盲目的再次投向战争只会让更多人在我们的冲动无知中失去生命。身为国家,我首先考虑的,必须是我的人们。”亚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质疑而动摇慌乱起来,反而愈发的镇定。剧情走向完全一致,表情都丝毫不差。他就像是整部剧的导演,淡然的看着一切都在按照既定轨迹逐步推进。
说完他做了个指向门口的手势,弗朗西斯知道这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了,亚瑟的态度从未如此明确强硬过,说出的话也像是在心中排演无数遍般精准理性,难道他就真的再也不担心阿尔了吗?
也许是自己的凝视暴露出了内心的怀疑,在一声陶瓷杯底接触到玻璃的清脆响声之后,他听到亚瑟说,“他会挺过去的。”
傍晚五点的阳光扫在木地板上,温暖舒适,可弗朗西斯依然察觉眼前人在不住的微微颤抖。
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一遍遍的在心中默念,仿佛这是重复多次就会生效的咒语。
像是给弗朗西斯说,更像是给自己说。
一定会的。
他虔诚的低语如同祈祷,轻轻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