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人知晓的哲↗学↘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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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散着一两丝云絮的夏天晴空清澈明朗，笼罩着这大片大片的黄绿色荒地，偶有几处裸露的泥地，被烈日晒得暖热而干燥，裂出细纹。天地辽阔无垠之间，一个身影像蝼蚁般，在其间停驻。
欧蒂莉翘着腿坐在公路旁，这当儿她正像羊驼一样咀嚼着草根；不过在这反常地炎热的夏日，草似乎也许久未品尝到水的甘甜滋味，根苦涩而几乎无汁。按道理来说她这样一个十二岁的未成年人独自出现且衣衫狼狈是很不寻常的，不过在这里也没人管她。
欧蒂莉感觉自己也要被太阳晒成一条咸鱼了。
她呸地一声将草吐远，很没有素质地惊飞了一只白翼蛾子，托腮用智慧的眼神凝视着公路蜿蜒消失在天际线下的远方。眼下她周围的环境不能说是人潮汹涌，也算是个百里之内荒无人烟。
转头向她来时的路看，能隐隐约约看见黛色群山的一线影子，山脚底下的小镇压根望不见半点，更别说山中她家的屋子了。
看来，她这些天趁着家人在大山间地毯式搜索自己的时间差玩了命的跑不是没有收获的，拉开了一段相当可观的距离。现在，她决定先停停急行军，复盘下自己的漂流计划，顺便修整下。
她嗖地起身，手缩在薄防晒外套里，谨慎而小心地走向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小加油站。加油站，流浪汉休憩的理想选择；因为这里远离人群聚处，大概率不会碰上别人遇到危险；通过休息区的贩卖机和便利店，说不定自己还能补充一点物资——
“吼…!”一条油光水滑的黑狼犬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加油站的老旧柱子旁缓缓走出，浅金的兽眼眼直直凝视着欧蒂莉，闪着警戒冰冷的光，威胁地张开嘴，呲出一口森森寒牙。
她的神经瞬间紧绷，屏住呼吸连连后退几步，下意识想要反手将腰间的手枪拔出，但还是按捺住了。
她反应过来，那条狗的脖颈上拴着根长度有限的粗铁链。
“嚯，这小脾气还挺暴躁。”欧蒂莉松了口气对狗挑衅道。一般情况下她是个狗奴来着——大概是这些天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反应过激。
只是她不知道，不到一小时后，她就会后悔力。
正当她微微转头，打算绕过狗狗进入休息区时，一串急切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一个瘦削的黑肤白发男孩闪现在她面前，连忙叫道：“阿努比斯!”
狼狗停下低吼，淡定趴成了一座狮身人面像，一脸无辜好似川剧变脸。
他脸色苍白地——欧蒂莉也不知自己怎么从一张被太阳晒成浅黑色的脸上看出苍白的——向欧蒂莉说了声不好意思，听到她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时，赶忙领她穿过休息区，拉开了一座小便利店的玻璃门。
“请到这里来坐坐，这里有空调，我一般就呆在这儿。”
男孩引人注目的银白色双瞳闪着善意的光。
欧蒂丝一进门就往小绒布沙发上一瘫，倒不是她没规没矩，而是这些天跑得实在耗了她半条命。她此时觉得这个男孩真是大善人，连带着狗都更加可爱了。男孩则自然地坐到了柜台后。
“谢谢好心人!怎么称呼?”
“我…我叫萨姆。萨姆·辛克利。”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后回答道，眼睛飘逸着瞄向右边。
如果他真叫萨姆，欧蒂莉发誓自己宁改名作欧大力。她继续用自己智慧的眼神凝视着对方。
在她犀利的眼神下，“萨姆”迅速改口道：“我叫兔厄。”
他因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嘴懵了一秒。
这是欧蒂莉从小的一个天赋，只要她用智慧的盯着别人对方就会瞬间产生一种欺负傻子的罪恶感，脱口而出实话。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不细想他说谎的原因，毕竟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歇脚处。而且，人人都有点秘密嘛。她成熟严肃地伸出手。
“欧蒂莉，欧蒂莉·哈珀 。顺便一说，放过那可怜的柜台吧，我听见它的惨叫声了。”
兔厄顿了一下，缓缓伸出了自己原本有点神经质地扣着玻璃桌角的手握住对方。
“兔厄，兔厄·艾克。哇偶，我们现在…有点像那种□□片里的硬汉。”
欧蒂莉顿时想起大哥马修偷偷给二哥那一叠小说，里面有她这辈子十二年看过的最硬汉的一本书──《105个男人和3个女人的故事》，遂模仿之。
□□电影她没看过──说真的她家里在马修12岁之后就根本没有电视机了，抄个听起来差不多的也可以嘛。
“绰特小兄弟，以后有大姐一口吃的，就不会多你一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嘎掉!”兔厄毕竟矮她一个头，欧蒂莉干脆戏精上身，就是好像走错了片场。
“那么，既然大姐对你如此照顾，且快快温上二两女儿红，切三斤熟牛肉，洒家与你举杯痛饮，义结金兰于自动贩售机之下!”
女儿红自然是没有的，熟牛肉也是没有的。兔厄端出了自己平时煮汤食的蓝白色小锅，将它电线上的插头按进插座，表示自己考虑不周让欧蒂莉饿傻了竟说起胡话，速速煮上一锅独家方便面，十五分钟之后呈上。在此期间，欧蒂莉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摇摇晃晃着向公共洗手间走去。
公共洗手间长得很正常，隔间，洗手池是洗手池，但在正常下，她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竟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公厕!白色的瓷砖干净得闪闪发亮，一切设施好像从未用过。
她走到洗手池巨大的镜子前，这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自己现在的形象，那条叫阿努比斯的狗都比她整洁多了。
镜中映出一个一米六三左右的十二岁女孩，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披着过于宽大了些的薄防晒服。这倒也不是她父亲觉得她在搭建棚屋之类干活时应该防晒，而是经济奇才母亲觉得下雨时就得穿外套，而带帽外套中防晒衣往往是最便宜的。她个子蹿得快，于是干脆给她买件成人的，一劳永逸。
她腿上穿着的是牛仔裤，包里还有条，原本不是破洞的，在穿着搭了三个月棚屋后它们就成功变成小镇女孩时兴的两条破洞牛仔裤。 她掸了好几下这些天跑路粘上的泥土与草碎，过了两分钟后，终于把最后一支草根从衣角摘下。
她原本的皮肤偏白，然而此时糊满了尘土看不出来。不过，她那双碧绿的圆眼依然闪着光，老哥马修说她的眼睛在夜里都会发着饿狼似的绿光，偶尔把他吓一跳。
欧蒂莉快速洗干净脸并将黑卷发用池边的洗手液大力搓了一遍并洗干净，拿包里的毛巾搓了个半干。她细细将手指甲缝里的泥土剔干净，漱了个口，走出了卫生间，一个自认为帅气地滑铲进了便利店。
两袋方便面里似乎加了什么奇特的香料，和它们本应有的味道大相径庭，辛辣而香味馥郁，勾人口水。两人一人一碗面，吃得谁都顾不上说话。
————欧蒂莉干饭分界线°.°·(((p(≧≦)q)))·°.°—————
嗦完面后，欧蒂莉将碗捧起，把汤汁一饮而尽，仿佛一个饿死鬼。毕竟她这些天都是靠压缩饼干撑下来的。
接着，她用纸巾擦擦嘴，问了一个一直被忽视的问题：“对了，兔厄，加油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家长出去办事了?”
有那么一会儿，兔厄看起来似乎很疑惑，在几秒尴尬的沉默后，他犹豫地开口：“我的家长?”
“呃，你是想问哪位月神?”
“啥?怎么扯到神话上去了?”欧蒂莉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兔厄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仿佛满月，看久了会有一种眩晕感。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会有普世意义上的家长的，不是吗?”
他突然起身，绕着欧蒂莉缓缓踱步，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兔厄凝视着她，突然开口，“你是亡魂吗?”
欧蒂莉也盯着他，答道：“你这属于直接把我开除人籍。”
她仿佛不经意地抱起膀臂，实则偷偷将手搭在了外套下的枪把上。
这一切都突然朝着荒谬的方向发展。
“你能看到这座建筑并走进它，但你知道我的真名后却仍不知道我是谁。这座建筑以往只有我们这些人能看到，而我们不会不知道怎样通过真名知道别人的身份。正常的人类在法术干扰下是不会注意到这么多的，但我不清楚亡魂会不会。”兔厄耐心解释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欧蒂莉满脸懵，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想让我说的话，先告诉我，你是嘛东西?”
兔厄笑了起来，脸上却有隐隐好像种说不明的情绪：“我是谁?我是什么东西?千年以前，玛雅人的土地上，从未有人会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你是个普通人，欧蒂莉，还是不要触碰这些吧，否则你余生都不会安稳的。”
“无所谓，反正我现在的日子也不会更烂，如果我想过的安稳就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儿了。”欧蒂莉耸耸肩，“快点，别卖关子了。”
“好吧。”他嘟囔了一句，“那你发誓待会儿要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发誓。”欧蒂莉说出这句话后，突然感觉恍惚了一瞬，就像一个久蹲的人突然站起来一样，头晕目眩，却又立马恢复了清醒。
他指尖一旋，一支细长的青铜烟斗便出现在手上，雕刻着精美中透露着野蛮的花纹，仿佛一件穿越了时光长河的古玛雅文明的文物——或遗物。
兔厄一手握住烟斗柄，一手托住烟碗，缓缓吸入一口烟，接着呼出了奔涌的云雾，瞬间充斥着整个小便利店，像是气态的海浪，他的身影变得飘渺起来。
那云雾是不断变幻着的银白，像是月光熔炼而成。
然而那银白色之下，又翻涌着不断奔腾的人类从未见过的绚丽色彩，仅仅多看一眼都会陷进无止境的最疯 狂、最盛大的梦中。
雾如烟似水，变幻出古老回忆中的一幕幕。
帮助英雄双胞胎欺骗了众神伪装成球滚动的兔子。
一个女人向月高托起手中的婴儿。
高高祭坛上仍在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洪水，大灾变；生育，丰收。世界在瞬息间轮回不止。
“我是月神的化身与使者，我的跳跃即是月相的生长与消逝；
我是献给时间与命运的祭品，我的骨头可以预测迷雾下的未来与讨神明的欢心；
我是灵魂的迁跃与超脱，生死的分界线对我虚若无物，穿越于人间与冥界对我易如反掌。”
突然，一双眼睛在欧蒂莉的面前睁开——不，那不是眼睛，而是一对悬浮的明月，
“…我带来灾难，带来洪水与死亡，我的吐息掀起大海的狂怒。我是月神的白兔，亦是月神本身。”
“我的名字是Tul Ek 。”
月盈，月亏。
月盈，月亏。
注视着这双眼使她陷入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大脑也异样地一片空白。
但欧蒂莉还是本能地瞬间拔出了枪，抵在兔厄的头上，凌厉果决。
“Taurus Curve型号的?是把好枪，不过对我没用。”他顿了一下。
话虽如此，他还是合上眼后退几步，挑起烟斗深吸一口长气，那些烟复又潮汐、汇聚，争先恐后地奔涌回了烟碗里，仿佛时间被倒流。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正常样子。
他拢了下额前的银发，不好意思地道歉。
“十分抱歉，吓到你了。”他将烟斗一转，那柄烟斗便消失在了空气中，“泡在凡人的生活里太久，我都忘了眼睛有这个附加buff了。”
他跑到货架边，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并贴心地拧开了盖子，放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
毕竟兔厄看起来从未有过伤害欧蒂莉的意图，她觉得之前的行为有些过激，真诚地解释道：“刚才你让我感到了危险，所以我拔了枪。很对不起，不过你也许需要下次在人前注意这点？”
兔厄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一一虽说我不怎么在意你的语气，不过大多数神都需要你大于对其他常人的尊敬。到你了。”
他从货架上抓下一袋乐○薯片，像听故事一样绕回柜台后的座位。
“我就一普通人，爱达荷州山区里土生土长的。没上过学只去过次主日学校——呃，那个叫出生证明的东西也没有。说实在的，我妈都不记得我的生日。＂
兔厄：“怪不得你口音比较重。”
“我基本从能干活的时候就在帮家里人干活，种种地搭搭棚屋拆解垃圾啥的，还有储备应急物资——”她拍拍自己的背包，“主要是防范政府。”
兔厄：“?”
他停下了嘎吱嘎吱吃薯片的动作。
欧蒂莉有些尴尬，明明在家里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外说出来却莫名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光明会已经渗透入学校，去上学我们的思想就会受到荼毒，但不上学政府就会来抓我们，呃，强制我们去上学。我没有出生证明，政府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就不会想起来让我们去上学。”
兔厄问：“什么是光明会?”
“就是一个邪恶的极端宗教组织，父亲相信他们篡改了所有的经籍。对我们…”她突然有些犹豫，换了个主语，“对父亲来说的话，镇上所有的人都是异教徒，即便大家都是一个教派的，因为他们都相信着被篡改的真理。父亲从小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兔厄耸耸肩，“你认为他说的正确吗?”
“你对政府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你不能踏入教室接受教育，这辈子只去过一次主日学校；你的童年里，干活的垃圾场是你的乐园；你几乎从未与同龄人有过交流，被排斥，被鄙视。”
他若有所思， “毕竟你都逃离了那里，那你应该是不信他那一套的。”
你父亲所信仰的，便是你的信仰吗？
欧蒂莉被问住了。
如果他在三个月前问欧蒂莉这个问题，欧蒂莉会说“那当然是最好的教育”。
如果他在三年后问她这个问题，欧蒂莉会说“我当然不信。”
但此时，欧蒂莉犹豫良久。她还在寻找，她还在迷茫。
最后她说：“我不知道。”
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人知晓的哲↗学↘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