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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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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拜帖
宋忍冬在云行山住了几天,就侍弄了几天的草药圃,几乎每天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上了真正的田园生活。
不外乎是因为杜怀夕先前将这块地翻得实在不好,若非天时地利,这土质都要被他嚯嚯坏了。
杜怀夕从来没有过问过她从何而来,只是在宋忍冬对这些药材的特性如数家珍的时候,爆发出小小的惊呼声,又从柴房的角落里拖出来个木头箱子,打开一半装着师父存留的秘籍医术,另一半装着师父先前留下的晒干的药材。
宋忍冬看着杜怀夕吭哧吭哧地将东西搬到阳光底下,一本本地拿出来晒太阳,那些医术在他眼里跟腊肉干一样被随意地放在地上。
“这些都是我师父留下的。”
宋忍冬随意捡起一本来,上面的字迹看上去是他师父自己的,应该是他自己撰写了这么些书,书中不仅仅有草药记载,更多的是对不同的毒药的解法,大多都是针对习武之人特制的毒药。
杜怀夕叫她好好看看有什么是她能用上的,宋忍冬抱着一沓书,不顾形象地直接坐在泥土堆上,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她对这些感兴趣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想有一技傍身,她虽不会武功,但对于药理这方面还能做些功夫。
这江湖之中,除却习武人,还有行医者,名头大的医师更是各大门派争抢的对象。
宋忍冬这些天将那整面的书啃了大半,又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套金针,她拿着这套金针去问杜怀夕。
杜怀夕看了半天,猛地想起来这是师父先前命人专门打造的一套金针,一共六十根,根根皆上品。
宋忍冬一听就不敢再拿着,害怕给人弄坏了,连忙想塞回去,却被杜怀夕按住。
“诶,你若是想用,拿走就是了,师父他老人家可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呢。”
这套金针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自他师父避世开始,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这套金针,他自己也不大会使,在师父走后就将这套金针给封存起来。
他总觉得宋忍冬拿着这套金针很是合适。
宋忍冬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总是很安静,安静到他有时都快要忘记有这么个人存在。
她做一件事能做许久,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书也是极认真的模样,若是不去打扰她能坐上一整天。
时间在她身上凝滞了一般,唯有微风撩起她的发丝时才能感受到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宋忍冬很适合云行山,是那种超脱凡体的融合,好像她生来就该是云行山上的人。
她和云行山都是遗世独立的个体。
杜怀夕心头忆起师父曾叮嘱过他的话。
“怀夕,你还是太浮躁了。”
那真正沉稳的人大抵就该是宋忍冬这般的。
宋忍冬是不知道杜怀夕心里头是在想什么的,她将那金针好好地擦拭了几遍,她学过一些针灸,不精但好在还记得一些。
依着穴位,她在自己身上试针,一条白皙的胳膊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金针,宋忍冬面不改色地看着书。
“你……这是在干嘛?”
杜怀夕拎着剑路过时,被金针晃了眼,只觉得宋忍冬都快给自己扎成个豪猪了。
“试针。”
宋忍冬在用这种方法给自己调理身体,她虽没有病痛缠身,但身体还是比寻常人弱了些。
拜帖送上来的那日,宋忍怀里正捧着一大把的花花草草,依次摆放晾晒,满院子都铺着,让前来送拜帖的人不知如何下脚。
他站在门口,见院子里只有一位姑娘弯腰摆弄着,还以为这杜大侠是位女子。
“杜前辈?”
宋忍冬直起身,看向院门处,正站着一位通身玄色的男子,身姿挺拔恭敬,双手捧着一份拜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不,我不是什么杜前辈。”
那人皱了下眉,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但依着掌门说的,杜怀夕退出江湖后,居于无人问津的云行山上,掌门的话总不会有错。
“杜公子!”
他见那姑娘高声向后头的屋子喊着,不多时便出来一位身穿青衣的翩翩公子,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锹,鞋底沾满了泥泞,可那通身的气度衬得手里那不起眼的铁锹都像是什么上好的兵器一样。
从子晨心里头想:大侠果然是大侠。
杜怀夕今日一大早起来就和宋忍冬将成熟的草药全都铲出来晾晒,他问宋忍冬为何要全都采摘下来,何不让它们就这样种着,可宋忍冬却说种不了多久了。
看见门口的年轻人,他还有些愣,但看见了那份拜帖,心里已经有了估量,才反应过来宋忍冬为何说种不了多久了。
足下一点,三两下轻功就到了那人面前,一点都没碰着地上的药材。
“你是?”
“在下紫云派弟子从子晨。”
从子晨低着头,在杜怀夕面前不敢出大气,生怕惊扰了这位江湖传说一般的人。
他入派时,杜怀夕就已经退隐了,他只能从一些口口相传的话语之中窥探杜怀夕的一角,都说他年少时很是张狂,听不得半点虚言。
杜怀夕拿过那份拜帖,拍了拍从子晨的肩,叫他不必如此拘束。
“你上来也花了不少力气吧,这样,留下来吃个便饭如何?”
他说得随和,就像是对待一位许久未见的小辈。
寻及云行山确实很不易,从子晨一路问来不知走错了多少回,这云行山又极高,他边爬边在心中肯定杜怀夕定是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话本里都说世外高人应当住在高山之巅。
他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倒是不敢应下杜怀夕。
“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得回门派复命,就不多叨扰前辈了。”
他原先想加上那院子里头姑娘的名讳,但又不知她和杜怀夕是何种关系。
杜怀夕“哦”了一声,当着他的面翻开了拜帖,上面大意是说魔教突起祸乱江湖,整个武林分崩离析,请他下山一举平定。
杜怀夕捏着拜帖,恍然间想着,自己退隐已有十年之久了,这武林朝夕变换,竟是不知今夕是何种光景。
顿时,无数年少气盛的画面在脑海之中闪过,那股沉寂已久的侠义傲气浮现。
他总归是要下山的,师父也说过,这云行山留不住他,少时扬名,何等风光,纵使他这些年沉下心来,却不能磨灭掉他内心的悸动。
既是在人世间走一遭,便要尽其所能,方才不枉此生。
“那你回去同他们讲,帖子我收下了。”
从子晨一喜,都说杜怀夕一言九鼎,他说收下了,那必定是会下山的,忙作揖。
“是,晚辈这就下山复命。”
少年心性,他走前还是忍不住瞥了院内的姑娘一眼,那姑娘用一根木头簪子挽着发髻,穿着棉麻布制的交领裙,撸上去的衣袖挂着攀膊,露出两条白皙瘦弱的手臂。
都说杜前辈不近女色,那这位又是谁……
杜怀夕的确不近女色,他只把宋忍冬当着一株成了精的草药,每每唤她总是差点给唤成“草药姑娘。”
宋忍冬对于情爱的感受程度和杜怀夕不相上下,两个木头一样的人在这院子里头住着,最多就是每日例行交锋谁来做饭这件事。
这件事还得从杜怀夕说起。
杜怀夕原先是不用吃食的,内力深厚的人对于口腹之欲比寻常人要低许多,可是宋忍冬可不行,她得吃啊。
她做了顿家常菜,翻光了厨房里所有的瓜果蔬菜,才将将做了点吃的。自那之后,她就把种菜这件事也纳入了平日的行程。
好在杜怀夕的师父还留下些种子,特属于中国人的种地血脉让宋忍冬拎着锄头就开始翻起地,这放在从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宋忍冬总会以为自己是穿进了一本种田文里,而杜怀夕蹭了口吃的之后也一发不可收拾,跟着宋忍冬种地,一个名头放出去震慑整个武林的人整日里头在菜地里上蹿下跳。
杜怀夕看见了从子晨偷瞄宋忍冬,正想说什么,就见从子晨头也不回地走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还真利落,说走就走。
宋忍冬收拾完药材,拍了拍手,这日头正盛,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眯着眼问杵在门口的杜怀夕。
“杜公子,可是要下山了。”
杜怀夕冲她晃了晃手里的拜帖,应了声,倒也不问她怎么未卜先知,就兀自回了屋。
当晚,他就让宋忍冬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将寻常该带的都带上。
“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宋忍冬应着,收了院子里的东西,正欲抬脚往西厢屋走,却忽地止住,转头看向院子里正擦着剑的杜怀夕。
“杜公子,为何从来不问?”
杜怀夕慢悠悠地擦拭着剑,等到剑刃的寒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才停下手。
“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会出现,问她怎么知道要下山,宋忍冬的出现带着多少的谜团。
“若是在十年前,你大抵都活不过一刻钟。”杜怀夕收剑入鞘,缓缓拂过剑鞘上繁复的纹理,还有数年前留下的划痕。
“可现在我不想问了,这些答案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
自从师父走后,他心性变了许多,若是十年前宋忍冬出现,他必定是要追问一番,回答不上,当作可疑之人杀之后快也是有可能的事。
宋忍冬出现时,他就已经探过她的弟底子,全无内力,对他构不成威胁。
那时自己仗着一身好武艺,惹了不少是非,师父走前讲这些利害全数跟他罗列了一遍。
人生在世,未必要事事知底,过得舒心自在,才是最好的。
宋忍冬顿了顿,微微颔首,便朝着里屋走去,独留杜怀夕一人在院子里借着月色发呆。
宋忍冬将她平常坐着笔记的本子和一些典籍之中记载的不易寻得的药材打包好装进包袱里,此次下山路途遥远,总要做好打算。
她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心中回想原书中的剧情。
宋忍冬自知力量甚微,她也不求能改变什么大方向,只求能在这里体验一回真正的快意江湖,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想改变什么,害怕改变之后的连锁反应会让她没有办法掌握,毕竟现在她知道所有剧情的走向,也算是个保命的法子。
坐在桌前许久,宋忍冬披上外袍,想看看今夜的月色如何——就要下山了,自然是要有好长时间看不见云行山的月色。
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得亮些,宋忍冬站在屋檐下,见月色如霜,洒在那院中人身上。
杜怀夕在院中舞剑,一招一式,恣意潇洒,收放自如。
云行山很寂静,此刻也只能听见杜怀夕的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是劈开翠竹一般。
宋忍冬拢了拢外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杜怀夕舞剑,四周的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朵,这一瞬她只能看见、听见杜怀夕。
一人于院中舞剑,一人于檐下观望。
月色下的杜怀夕比起以往要更加好看些,宋忍冬用视线一点点地描绘着他的身影,只觉得他好像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她未曾见过,但在字里行间之中偶然能恍惚看见十七岁的杜怀夕。
杜怀夕收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回身和屋檐下的宋忍冬对上眼,两人相望一瞬,各自默默移开眼。
“后日下山,得辛苦宋姑娘了。”
杜怀夕意指云行山极高,又没有马车可供,宋忍冬不会轻功,就只能慢慢地走下去。
“没事,我没那么娇弱。”
宋忍冬轻笑了一下,不过几步路而已。
杜怀夕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大概是没看清白天里头那个紫云派的弟子累成什么样子。
下山那日,宋忍冬才知道自己话说得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