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约定》叶隙

3、阴差阳错

　　池鱼镇有池有鱼，溪湖在夜色降临中，渐渐地与周围融为一体，只听见细小的流水声，汩汩作响。
　　一辆老式柴油三轮车从山外道路尽头出现，沿着水泥路吞吞吐吐的朝小镇开来，前面的车灯照的整个小镇都发光，车尾隐约能看到一条黑色的的长烟，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临近小镇，有一道分岔路口，路也变成了崭新的水泥路，只是路口一处没连接好，形成了一个阶梯。
　　黑胡子的司机朝两只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放在一起擦了擦，那双布满黄茧的老手更加的光亮，手上一道道细小褶皱中的黑色污垢也更加的突兀。他呲着牙掀起帽子擦了擦满头的汗，然后重新握住了方向盘，使劲踩下油门，似乎全身都在跟着使劲。头上的帽子戴的歪向一边，他低声嘟囔:“每回来都要受这么一遭，他娘的，早晚要散架不成。”
　　三轮车吭哧吭哧艰难的走过了这一段路程，司机看了一眼后方，手用力的拉动一旁的摇杆，“扑哧扑哧……扑哧……扑……哧”，车渐渐停了下来。
　　“小河，下车吧，地方到了。”司机一边检查着自己车上的货物一边喊。
　　不一会，同一方向走来两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其中一人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什么，突然朝这边大喊道:“呦，又来送货了老贺！”
　　司机转头，看清说话的人后咧嘴一笑:“可不是，老了！不知道还能干多长时间。”他回头将那个包装严实的箱子从车上搬了下来，直起身子喘了口气说:“你们呢？今年收成怎么样？”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被压扁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得了吧，就你还老了！”男人将烟嘴咬住，司机递了火，“唉，别提了，玉米还行，但那穗一丁点，麦子稀稀疏疏的，今年割的时候还有不少青疙瘩。”
　　“都一样啊，不过要我说，你也别太抠了，花钱，去买点好种子！”司机拍了拍男人的小臂说。
　　男人没好气的摆摆手说:“嗐！你以为好种子那么好买啊，上好的贵的可不止一丁点呢！” 说罢他吐了口眼圈，看着直点头的贺救仲，又顺脚踢了踢三轮车的车轮子，道:“说我哩！你瞅你这破车，都开多少年了，你不打算换一个啊？”
　　贺救仲哎了两声，赶忙拍开他的腿:“这不还没坏吗，再说，这几年路修的这么平，还怕给颠坏啦？”
　　“嘿！你是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路边传来一阵泼水声，紧接着一个妇女叫喊:“杨老二！你不回来吃饭了？！”
　　杨平一个激灵，烟灰抖掉了不少，他掐掉烟头，从车后屁颠颠的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偷看了两眼，捂嘴偷笑，突然蹦了出来，用稚嫩的声音喊道:“爸爸！”
　　杨平装作被吓到的模样，将小男孩一把抱起，小朋友咯咯笑个不停。
　　“呦，杨瑞长这么大了？”贺救仲用大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胳膊，露出了一脸傻笑。
　　“是吧，瑞瑞，叫贺叔叔。”
　　贺救仲咂了咂舌:“什么贺叔叔，贺爷爷知道吗。”
　　“行行行。哎你也没吃饭吧，上我们那屋吃点啊？”杨平朝那边努了努嘴。
　　贺救仲一边逗小朋友，一边摆手:“不去不去！这么多货呢，我等会搁新二爷家吃点。”
　　“那老家伙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前两天瑞瑞要吃蛋糕，就蓝星一个人在家里。”
　　“一个瘸子，他能干甚？”
　　“哈哈哈哈哈，老贺你这话说的！”
　　贺救仲没好气的摆摆手，两人打了声招呼便散去了。
　　贺救仲转过身嘟囔着继续搬货物，搬到一半突然一怔，抬头看了看，一下子蹦上了车，“小河？”
　　见没人答应，他凑近扒开了乱七八糟的货物堆成的棚子，一个蜷缩的身影一动不动。
　　“尹河？”
　　贺救仲一阵疑惑，这是还睡着了？他将上半身趴进去，大手轻轻拍了拍身影的肩膀。
　　刚接触到的那一瞬间，贺救仲就感觉到身影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到了。
　　尹河猛地转过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那双眼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她的身体也因为加速的心跳而起伏不定。
　　她慌张的抬起双手穿过发丝，微微侧头，摘下了被头发藏匿的耳机顺势挂在了脖子上。
　　“叔。”
　　“哎！下车吧。”贺救仲说完猫着腰又钻了出去，外面又响起了搬货物的声音。
　　尹河轻轻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从小棚子钻了出来。
　　不一会，从车上小棚子里钻出来一个利索的身影，背着一个包，手中还拎着一个长方形的布袋，正搬东西的贺救仲瞥了一眼，嘱咐道:“慢点啊！”
　　尹河没有说话，弯下一只腿，轻松的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路灯下，被车影和路灯分为了亮和暗。
　　借着光，她的外貌也清晰了起来，一头干净飒爽的短发，大概比肩膀处低一些，风一动，发丝便招摇起来，轻柔的刘海在额前拂动，飞扬向上，那隐藏在细碎刘海下的两条眉毛便显露了出来，如秋波一般。只是那双忧郁的眼睛却没让她像她那年龄一般朝气蓬勃，在黑夜里更显得黯淡。
　　贺救仲扛起一袋面粉样的货物，咧了咧嘴朝前走去，走了两步他便指着亮着窗户的房子对一旁跟着的尹河说:“前面那第一家就是蓝星家，她跟她爷爷住在一起，开了一个面包房，她跟你差不多大。”他说完停下脚步重重的喘了口气，有些兴奋道:“没见过大雪吧？”
　　尹河的眼睛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又摇了摇头。
　　“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看到了，到时候让蓝星领着你爬栀子山去，喏，看到了没，那个就是栀子山！”贺救仲停了下来，指着一个隐约能看到轮廓的山头说道。
　　尹河没有说话，手抓紧了布袋。
　　她跟在贺救仲的后侧方，看着他肩上裸大的一袋东西，伸出手托住了一角，没想叔叔突然朝上颠了颠，惊得她立马收回了被染白的手。
　　前面传来一声粗重的叹息声，贺救仲朝旁边吐了口痰说:“对了，蓝星她……”
　　“救仲。”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喏，你蓝爷爷。”贺救仲并没有先回答那个声音的话，而是转头对尹河说。
　　蓝新瑜站的端正，右手拿着一根细长的拐杖，他整个人并没有一点老气横秋的感觉，反倒气势逼人。
　　“呦，新二爷，杵这当门神呢！”贺救仲转头说道，语气说不上来友好，但又很熟的样子。
　　门口的人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内。
　　“你大爷的！咳咳……”尹河在一旁，他连忙止住了话头。“小河，帮叔把门打开。”
　　尹河走上前犹豫着敲了敲后才推开了门。
　　门是玻璃门，厚重的很，倒也能看清里面的样子。
　　贺救仲将肩头的袋子放下，放松的活动着肩膀。屋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小小的地方摆放着好几个柜子，一格一格的放着整整齐齐的糕点，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气氛很温和。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屋内有些闷热。
　　往里面的帘子看过去，能看到一片灰暗的天空，好像是个院子。
　　不一会帘子被打开，那位老人拄着拐杖，左手端着一杯水，身上还披着一件平展的灰色外套，他表情严肃，每一步都走的有力，到了尹河的面前，“给。”
　　尹河连忙接过水杯，低声道了谢，老人没有走开，将身上的外套拿在手中问道:“你是尹河？”
　　“对啊，我都跟你说几遍了。我妹妹的女儿。”贺救仲拿着不知道哪里的纸张扇风，插嘴道。
　　蓝新瑜不语，依旧盯着尹河看。
　　“嗯。”面对着蓝爷爷的问话，尹河轻轻点了点头。
　　“妈妈呢？”
　　“妈……妈……”尹河嘟囔了两个字，身体一滞突然开始了颤抖，连带着手指也哆嗦起来。
　　“咳咳！”贺救仲突然剧烈了咳了两声，拽起尹河:“你这里面真是热！小河啊，你坐门口凉快会，帮叔看着点车。”
　　尹河缓缓抬起头又低下头，怏怏的走了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口，就着夜色看去，背影格外的落寞。
　　天更黑了，小镇的灯光也愈发的亮眼。
　　“妈妈……”
　　尹河嘴里念叨着，双目无神，像是被吸了魂似的。
　　“你有病是不是？！不会骑车啊？！怎么就往小孩身上撞啊！”一句句粗鲁的尖叫声将发呆的尹河唤醒过来，愣愣的朝旁边看过去。
　　一辆倒下的自行车，一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孩，一个伸着手指指桑骂槐的胖女人。
　　她看到那只脚一下又一下的踢着自行车的前轱辘，最后一下踩在了白嫩的皮肤上，她敢肯定那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嘭”一声，一个圆鼓鼓的东西被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尹河握紧了手，坐在自行车一旁的女生用两只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那一头突出的白发格外的引人注目。
　　“还给我……还给……”女生小声的说道。
　　“呵！你是老太太吗？！你个老不死的……”她拍出去的手掌重重的打在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坚硬上，竟然让她的手生出了几分疼痛。
　　尹河像是不觉得疼一样，一点表情都未显露，攥着布袋的手都被汗水浸湿，那一巴掌打在了她肩胛骨上，在背包下面，她伸出右手将地上的女生拉了起来。
　　眼前的女生高出她一些，她抬头盯着女生的一头闪亮的白发看，心里一滞，心跳也跟着加快。
　　女生缓缓的移开手臂，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的睁不开，她的眉毛竟然也是雪白的，尹河看的有些呆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像是雪孩子一样，对，就是童话中的雪孩子，也有可能是天使呢？怎么就让她给遇见了。
　　尹河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的。
　　她眨了眨眼皮，彻底睁开了眼睛，瞳孔只露出了一角的蓝色，尹河瞪大了眼睛，她确信，她似乎真正见到了天使。
　　但只眨眼的功夫，那个姐姐便掩住了双目，走上前一步，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尹河怔住了，待她回过神，她正踉跄着去推着自行车。
　　“上哪啊？撞了人就想走啊？！”胖女人的手硬生生的拽着女生的手腕，细白的手腕上很快就被勒出了一道鲜红的手印。
　　尹河看着，却有些迷茫，她一时愣住了以至于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动不了。
　　她上前一步，女生挣脱了那只手，扶起自行车走了，走时还依然捂着眼睛，尹河有些不解，她不怕看不到路吗，为什么还不放开手。
　　“你认识她啊？！”胖女人的尖叫声朝向了她。
　　尹河不语，仍旧沉浸在自己刚才的问题之中。
　　“怎么了怎么了，萍丽，什么事啊？”一个拿着铲子的老头驼着背从屋内跑出来，扒拉着胖女人问道。
　　“刚才有个不长眼的，撞到了小凯，真是的，说老不老的，一头白发，想想都生气！你看把孩子都撞哭了！”
　　“行了行了，没大碍就算了吧。那是老蓝她孙女！”
　　“我管她是谁！撞到小凯，那万一出什么事了她负的起责任吗？！”
　　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居民门这个时候都在家中忙着做饭，无暇去看热闹了，趁乱尹河默默地离开了，顺手捡起那个圆鼓鼓的东西，刚才的姐姐似乎忘记了拿，她便独自拿着朝着面包房门口走去。
　　“头盔……”灯光下，她也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只是前面的护目镜是黑色的，这样真的能看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