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宿原元

4、刺杀

　　虽说荣贵是在新的岗位上，但做起事来完全不含糊敷衍，没几天就熟悉了工作内容，将寿安宫打理得有模有样，叫人放心不少。
　　而楚胜舟已经在位了许多天，偶尔不上朝，以维持昏君人设。
　　最初，文武百官个个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不时感叹“天要亡我......”之类的话并上奏想督促新帝。
　　后来发现没用，便都放弃了，转移方向将奏折全往江叶初那里送，也就没几个人继续给楚胜舟写一堆掺杂废话的奏折了。

　　本以为把权力交出去了不怎么需要担心性命，当个废物，不用处理政务，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听听戏楼里新出的小曲儿，一天就过去了，乐得清闲。
　　在没人搭理的情况下，群臣也都心安理得地投奔他人，楚胜舟个人觉得这是对各方人员都好的处理方式。
　　而出人意料的是，在一个凉爽的午后，在一个格外雅致的亭子里，在楚胜舟悠哉悠哉地品尝桂花酒时。
　　江叶初亲自来了。

　　当天还在几十米开外，江叶初就瞧见了这位整日游手好闲的皇帝，私下仍旧着一身红袍，完全没有会被一些宫中某些“大人”抓住错处的担忧。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楚胜舟还在饮酒亦或是品茶，全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派头。
　　走到近处一看，江叶初这才发现没有婢女太监在旁边服侍，大抵是被打发走了。
　　楚胜舟一人坐在亭子一角，高束起若锦缎般柔顺的黑发，纤长的手微微弯曲便拿起了酒杯递到嘴边，似一位秋日闲饮画中美人。
　　“灿若春花，皎如明月。”
　　忽地，江叶初心中冒出两个词来。
　　脚上的动作一停，他才发现已经到亭子里了，就站在楚胜舟身边。
　　此时，楚胜舟刚喝下几口酒，正闭眼陶醉于桂花的清香，却突然感受到外界的光源暗了些许，便立马睁开双眼。
　　霎时，四目相对，也许是错觉，江叶初向来温和的眼眸中（仅楚胜舟可见）竟透着丝丝无语的意味。
　　又许是几日来被迫代理朝政的原因，楚胜舟似乎从这人身上觉察出一股子......怨气？与他幼年时半夜偷溜进御膳房时发现的正被迫加班给先帝做夜宵的御厨所散发出的气质几乎一致。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今日好兴致。”江叶初率先开口，正经地展开话题。
　　江叶初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回忆。
　　楚胜舟立马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没带什么情绪：“江爱卿啊，来尝尝这上等的桂花酿，滋味甚好。”说完又继续垂头饮酒。
　　“多谢陛下。”江叶初并不客气，道了谢后就在一旁坐下，伸手拿起酒壶倒出桂花酒。
　　桂花的香味随着酒水一同散发了出来，逐渐弥漫到四处。浅尝几口，仿佛置身桂花林中，令人陶醉。
　　“听闻先帝喜爱桂花，宫中的桂花都是先帝亲手种下的。”江叶初边品酒边开口。
　　楚胜舟还沉浸在“江叶初是来找麻烦吗？”和“江叶初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可不可以废掉？”两个问题当中，反应稍微慢了一拍，过了一段时间才作出回答：“嗯，父皇生前的确喜爱桂花。”
　　江叶初瞧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想到先帝的死，感到伤感了，安静了好一会儿。
　　接着楚胜舟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不过，也不是所有桂花都是父皇种的，大多是安排下人们动手，偶尔照看一下罢了。”
　　其实先帝楚孝颐最初并是这样喜欢桂花的，不过是因为皇后，也就是楚胜舟的母后很是喜爱，所以爱屋及乌而已。
　　说实话，先帝虽然人一般，但确实算个深情的种，至少从楚胜舟所判断的是。毕竟楚孝颐一生只娶了两位女子，一位是楚胜舟母后纪子吟及贵妃关雅秋。
　　关贵妃是在楚胜舟母后过世后才入宫的，是一位清廉县官的女儿。
　　入宫后代理皇后之权打理后宫大小事务，而后诞下两名皇子，也就是后天双腿残疾的二皇子楚文南与小皇子楚文仁。
　　如今先帝驾崩，关贵妃却没对皇位的继承者产生争议，在后宫生活得依旧自在。
　　楚胜舟对此并没什么怀疑，只是因为关贵妃在母后离开后也是在他这位太子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从未有过加害行为，她对任何孩子都同样疼爱有加。于自己而言，关贵妃是位慈母，更是位善人。

　　“陛下，臣瞧着陛下的模样，似乎也挺喜爱桂花？” 江叶初在一旁状若随意地开口。
　　“嗯。” 楚胜舟并不否认，“这桂花的香气总能让孤放松，感到自己并不是一国之主，只是寻常人家中的男子一般。”
　　“哦？陛下原来不愿意当政的吗？”似乎有些惊讶，江叶初拿酒杯的手顿了顿。
　　楚胜舟被江叶初的直接惊得一愣，旋即一笑:“若要叫孤说实话，那确实是不太想。”
　　江叶初点了点头，默默低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两人默契地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讨论。

　　不多时，江叶初似有所感应般抬眼，向楚胜舟身后看去，点点银光在林中深处。

　　咻！
　　一道箭矢伴随银光划破天边的宁静，直直向楚胜舟袭来。
　　瞳孔猛地一缩，江叶初立马扑倒楚胜舟，楚胜舟直挺挺倒在地上，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整个人还是懵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然，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白净的脸上，顺着脸颊缓慢向下流淌。
　　那支箭擦伤了江叶初的一侧肩膀，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江叶初立刻吼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手上力道依旧不减，将楚胜舟死死护在身下。
　　不过一会儿，无数贴身侍卫围在了二人身边，把他们两个完全包围住。
　　楚胜舟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和江叶初身子贴得极近。他双手抵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只差一点脸也要挨上去了。
　　这样的姿势让他很难受，于是楚胜舟探头向外观察了一番，便伸手戳了戳江叶初。
　　感受到身下人的动作，江叶初朝楚胜舟看去。只见他的双眼眨了眨，也许是被闷着了，眼中泛起水汽，那双眸子更显得透亮，叫人直要陷进去。
　　江叶初看愣了一会儿，接着便看见楚胜舟红唇微张，说出的话不知为何有些不利索：“江......爱卿，可安全了？”
　　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姿势不妥，江叶初双手撑地，将身子移到一边，为楚胜舟让开足够的空间起身。
　　一瞬间，大片空气涌上来，楚胜舟呼吸都顺畅不少。
　　在起来后的第一时间，他马上蹲在江叶初身边察看肩膀上的伤，所幸伤口不深。
　　楚胜舟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宣太医，江殿下受了伤。”

　　太医没过多久便赶了过来，扶起江叶初坐在一旁诊断了起来。
　　楚胜舟也如今才明白，在皇宫每处安排一位太医是何其重要，日后临死前好歹有救回来的希望。
　　同时，一众侍卫回来禀告，带头的一位武将率先跪下：“陛下，恕属下无能，我等原本已经抓住了那刺客，不曾想他竟然口中含毒，方才在回来途中已经毒发身亡了。”
　　倒也不是很惊讶，毕竟敢派人来刺杀皇帝的即使不成功也断然不可能让人抓到把柄。
　　楚胜舟还在想什么人会这么迫不及待派人来刺杀时，太医却突然神色紧张，慌忙开了口：“陛下，有毒！”
　　“什么？”楚胜舟一时间没听清，朝声源方向转身。
　　“箭上有毒，江殿下中了毒。”太医连忙重复两遍，生怕陛下没听清。
　　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楚胜舟蹙起眉：“严重吗？”
　　太医把头埋低了些：“若没猜错的话，这是蝎尾毒，中了此毒者，会被缓慢侵蚀，全身将逐渐硬化，无法弯曲，直至死亡。”
　　楚胜舟登时有些着急，一口气问出问题：“此毒可解？如何能解？”
　　太医道：“这样的毒任何人都能解开，但所需要的药材恐怕世上已经没有了。”
　　“需要些什么？孤派人去寻找。”楚胜舟想让江叶初活下来，明明前几日还在担忧江叶初会杀了自己，但现在他一心只想救江叶初。
　　“解药是金桧草，就集中生长在西南一带寻常稻田之中，并需要极多的水分滋养。不过因为这药也能治疗瘟疫，九年前西南地方正巧闹过一段时间瘟疫，几乎都被采光了。”
　　那年瘟疫楚胜舟有些印象，似乎就是在离国都不远处的小县城中发生的。
　　“种子呢？没有人专门养殖吗？”
　　太医摇摇头，话里透出惋惜的意味：“原本是有的，但前年那片地区又有莫名闹了旱灾，金桧草连带种子全死了。”
　　楚胜舟心中爆出一句粗口，奇了怪了，西南地带竟然会有旱灾，简直像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一般。
　　“还有几日的时间？孤定要找来这药。”楚胜舟一咬牙，下定决心要救这人。
　　“待我准备几服药，应当可以撑七日，期间殿下不得动武，否则毒素侵蚀会加快。”
　　楚胜舟点点头，旋即看向江叶初，眼神中流露出担忧的情绪“他是为了救我才会中毒的......”
　　江叶初全程没有插过一句话，仿佛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