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纸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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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宪……阿宪！你他妈让他们停手！x你妈的狗东西们给我等着！”
一顿棍棒劈头盖脸地往闵英道身上招呼，小雨渐大，雨点子弹似地削过闵英道狗啃泥的脸。
“阿宪，阿宪！呃啊——周宪——！”
剧痛自小腿猛然迸出，闵英道觉得自己的骨头肯定断了。血混着雨水自上而下地流淌，他蜗牛一样蜷缩着，双手紧紧地扒着头，替脑袋受了破皮烂骨的招待。
“够了。”
周宪向垃圾桶里扔了最后一根烟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无波澜地望着血人似的闵英道。他蹲下身，拎起闵英道的衬衫领子，拉近二人距离。
他的额头贴着闵英道的额头，鼻尖也碰着鼻尖，热气喷洒在闵英道如尸体般阴凉的脸皮上，闵英道却真如尸体般地瘫着了，任周宪揉搓拿捏。
“周宪……你他妈的为什么……”
“对不起。”
周宪抢先一步截断了闵英道的话头，“我不会说话，我们一拍两散……”茫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又继续说，“是这么用吗。”
对面的人已经无力回答，攥着不松不紧的拳头，软绵绵地捶周宪的胸膛。
周宪松开闵英道，把他好好地安置在垃圾桶旁，带着喽啰们走了。
真像个人。
闵英道想，真像个人。
喉咙呛进了泥水，嘴唇也裂了道缝，不住地往外渗血。要没命了似的。
恍惚间，闵英道想起了两人被反锁在学校办公室的那一晚，周宪好像跟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脑子里朦胧地由一个字串起了一整句话。
“英道，我只是，好像……有点羡慕你。”
他听不懂周宪说的什么，眼里只有周宪耳垂上熠熠闪光的蝶翅形状的耳钉。
想着想着，闵英道累了，最后脑海里竟只剩下周宪死水般寂静的双眼。
夜色浓稠，陇家宴会厅里华灯亮彩，歌舞升平，无人不喜，无人哀愁。
陇家乃是平煦市的土皇帝，当家人陇世因老来得子，欢喜得过激差点儿一命呜呼，这回身子好透了终于能周全地办上一场，倒真土皇帝似地张灯结彩，抓了几个小孩子敲锣打鼓了。
闵英道从托盘上拿了一杯柠檬甜酒，心里边儿唉声叹气，一方面是晚饭被陇世因塞得太多，多说一句就要呕出来；另一方面则是深切地担心陇家的审美要殃及这刚出生的奶娃娃。瞧这大红大绿的，唉！
难得脱离酒桌几分钟，闵英道又被陇世因纠缠住了，原因无他，陇老一心想为自己的侄女和闵英道做个媒。
陇世因个头矮，硬按着闵英道的肩膀对齐自己的视线：“英道真是年轻有为，这上任不到一年，成绩却直冲云霄地往上飞啊，哈哈哈！”
“晚辈年轻，多亏了爸爸和各位叔叔阿姨帮着忙，哪能都是我的功劳呢。”闵英道微笑着敷衍，他开始不耐烦了，可能的话真想呕陇世因一脸。
果不其然，老家伙又把话题暗搓搓转移到闵英道的终身大事上，贴着他的耳朵要讲什么机密似的：“英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那侄女你刚才也见着了，你觉得如何啊？”
闵英道微笑着看陇世因的眯缝眼，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有一分多钟，闵英道答道：“很不错。”
实际上闵英道压根忘了这位陇小姐长什么样，他努力地回想了一分多钟，终于憋出了个很不错，可看在陇世因眼里却觉得闵英道为人稳重，不轻易评判他人。于是陇老对这位准侄女婿越发满意，颇有中彩之意。
“看样子你二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沁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哩！”陇世因搂着闵英道的肩膀，有几分矮子踩高跷的滑稽相。
闵英道一思索，原来大名叫陇沁然，这回是记住了。没等他附和，陇世因又自顾自表达关心：“英道啊，你要多吃点，看你瘦的！”
闵英道懒得敷衍，他这样的大高个，再吃点不是要成酒囊饭袋了。
老头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骚扰完了，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去，还不忘给闵英道留下一枚重磅炸弹：“沁然丫头说她得空就去瞧瞧你！”
闵英道被吓得惊魂未定，重重地按摩了一下太阳穴。
一番车轮话的时间，杯子里的酒一滴未少，他原是想偷着空出来消化一下，现在被陇世因整得既没食欲也没色欲，成了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夜风清凉，吹得闵英道散去了一些酒意，从阳台上往下看正是陇家的泳池，男男女女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时刻，就劳累了大管家和佣人们了，门院旁盘子刀叉酒杯堆了几辆餐车，不时清脆地响一下，给这热闹伴个奏。陇家的大管家是个洋人，叫克里斯，本地话说得磕磕绊绊，训起佣人来倒是一点不含糊。那佣人似乎是听错了克里斯的差遣，运错了酒牌子。
闵英道十分同情那佣人，又啜了一口酒，在心里打趣道：“这老黄毛儿话说得颠三倒四，谁听得懂啊。”
片刻的功夫，克里斯叫了一辆货运车送来了新酒。
闵英道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也许是凉风吹得太久，有些着凉了。脑袋阵阵地晕眩，皮肤紧绷着，连呼吸也紧促起来。他有些站不稳了，便靠着扶手固定自己。
眼下克里斯的脸色终于好起来，他喜笑颜开地给货运司机指了指二楼玩乐的富家子弟们，要司机将酒送上去。
闵英道浑不在意地瞥了眼那司机，是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戴着顶帽子，只能看见帽子后潦草扎起来的一小撮马尾。
青年顺着克里斯手指的方向抬头——他的眼睛不太好了，远一点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啪——！”
酒杯从闵英道手里滑落，被地板分尸成一块块的尖锐碎片，酒液迸溅渗进闵英道的裤脚，他感觉到一股湿意黏黏糊糊地爬上自己的皮肤。
闵英道僵住了，他看到了谁？！那个频繁入梦的、他烧成灰都忘不了的、如鬼魅似的影子——那是周宪啊！
他彻底站不住了，歪着扶手差点从二楼掉下去。勉强稳住了身体后，一股极强劲的、混杂着说不清是喜悦、愤怒还是疑惑的复杂情绪冲破了大脑皮层，浑身的汗毛在周宪望向他的那一刻矗立起来。
周宪压低了帽子，转身上楼了，闵英道热切的目光仍然如粘稠的蜂蜜般黏在他身上。
要说恨吗？不，自己并不恨周宪。那么爱呢？那也并不足够。
这十二年来的多数梦境，总是由自己和周宪构成主角的。
起初闵英道不停地在梦中质问周宪为什么背叛他，周宪总是沉默着，再不然就是反复地说“对不起”。梦境的转变在闵英道十六岁生日那天，周宪在梦中恶魔似的，一改沉默，不由分说地往闵英道裸着的身体上凑，嘴边溢出那些堪称“堕落”的言语，周宪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此刻更加黑白分明，好似动了情，也开始荡起涟漪。两人即将完全契合之时，闵英道醒了。
他遗精了。
在后来的日子中周宪彻底在他的梦中妖魔化了，闵英道扮演了个僧侣的角色，日日夜夜抵御妖精的诱惑，当然每次都是意料之内的失败。
闵英道在阳台上来回地踱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准备呢！谁知道会在这灯红酒绿的地方碰见周宪啊！
他是想过无数次与周宪重逢的场景，什么春光正好，两人手牵着手和解啊，什么花前月下，两人举杯对饮啊……但不应该在这里！
闵英道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烟草、酒混着沾染的刺鼻香水味。他嫌恶地擤了擤鼻子，同时满面愁容地嫌弃起自己变成个酒囊饭袋了。
周宪相比自己梦中的样子似乎又展开了一点，长胳膊长腿儿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睫毛还是那样长，直戳得闵英道心痒痒，若不是那对严肃的直眉毛压在眼睛上，真要像个单纯天真的男人了。只是短寸变成了个小马尾，不过还是个漂亮相。
还有那枚耳钉……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眼神这么好过，好到几秒的时间把周宪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闵英道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想想委屈周宪在他梦中做的那些事，竟然还有点痛心疾首的意思。他不那么紧张了，转头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打了领带，甚至洗了把脸，决定体面地去见周宪。
镜中人颇为臭美地练习笑容，越看越觉得自己风流倜傥。
“先生，有纸吗。”
低沉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闵英道一扭头，花容失色。
“妖，妖精！”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