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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启程 ...

  •   陈暑一夜辗转反侧,起早灌了壶凉茶清醒脑子。

      待她们到时,乐坊已备好车马,一队二十名奴隶及六车货物全都安放妥当,其中还有位先前见过的人。

      那位昨儿才被陈暑踹了两脚的乐师站在前列,他是此次去都城献艺的领队,名为琴私。

      琴私瞧见陈暑,瞬间没了好脸色,他翘着下颌冷哼一声,扭头上了前面的马车。

      这人甚是刁蛮,也不知气个什么劲儿,分明是他先挑事,结果却因陈暑反击而生气。

      陈暑懒得搭理琴私的小性子,她还要跟王镖头核对货单,待确定货物无误,又得挨个马车撩开帘子,清点车内奴隶数量。

      陈暑从后往前查,第三辆马车中坐了八名女子,这群人似是被陈暑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原本就抱团取暖的几人更加紧凑地挤在角落里。

      见陈暑皱了皱眉,年纪最小的那位险些掉了泪珠子。

      陈暑放下车帘,转而去看中间那辆。

      与先前的相似,只不过这里塞的是八个男子,也都坐得很近,各个绷紧了弦,对外界的动静极为紧张。

      苏台疏坐在靠门的位置,后两辆车内部空间狭小,陈暑掀车帘的手就停在苏台疏耳朵上方。

      习武之人身子热,淡淡暖意从耳朵边散了过来,苏台疏下意识侧头看人。

      清晨的日光聚在外面,陈暑背着光,苏台疏虽离得近,一时间却并未看清女人的长相,只是窥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年轻镖师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二人似是在对视,苏台疏眨眨眸子想要瞧清楚了,然而下一瞬,对方已然退出马车。

      陈暑的眉头锁得越发地紧,王镖头还以为出了大事,急问道:“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陈暑身上,就连琴私也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默默观察动向。

      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下,只听陈暑说道:“她们穿得太单薄了,昼夜赶路容易生病。”

      当初乞讨维生时,陈暑的衣服虽满是补丁,东一块西一片的,但好歹是针脚细密整齐、能遮风保暖的东西,而车上奴隶的衣料加在一起,估计都凑不出一副完整的蚊帐来。

      哪怕挤成团,于外面的冷也是太过微弱,又不是在路上献艺,何必让她们打扮得如此清凉,再坐车熬这一路的颠簸只会更加难受。

      陈暑望向乐坊的管事,问道:“可准备了厚实衣裳?”

      全场寂静,马儿擤擤鼻子,被询问的管事乐出声来。

      遥音坊虽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但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后两辆车内的奴隶衣着全都是似遮似露,只要微微移动,细长片状的纱料衣裙就会分散开来,将能展现的部分尽数露出,最没必要挡的面容倒是被藏得严实,人手一条绣花面纱盖住下半张脸。

      “陈镖师真是心细。”管事说了一句好话,望向马车的眼神变得冷漠,隔着车门敲打里面的人:“他们一直是这样穿,身子结实得很,轻易冻不坏,反倒是穿得太暖和,人容易懈怠。我们当家的可不是做善事的,怎能让手下人过得太松快!再说这打扮得漂亮些嘛,要是路上有人看到想打听,您可一定要说我们遥音坊的名字,倘若能多引来几位客人,也算这群东西有能耐了。”

      话落,场面恢复沉寂,陈暑静静看着管事,她微张唇,似有话要说,管事还以为陈暑要接着劝说,因此面上显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然而陈暑的话尚未脱口,就听琴私先喊了一嗓子:“还走不走了!真会耽误时间。”

      琴私是此次献艺的领队,与别的奴隶待遇不同,他穿得厚实漂亮,衣服领子上围着一圈又滑又亮的红狐狸毛领,披风是织金的,上面绣了梅花图案,用宝石珠子做花蕊装点,远远望去就如暗夜中的星星般璀璨耀眼。

      就连乘坐的马车也是另一种规格,不仅宽敞了近一倍,里面坐的人也少。

      陈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顺着撩开的帘子看清打头马车内的人数,除琴私外,还有两个专门伺候他和处理杂事的侍从,以及一位副领队。

      既然数量无错,陈暑猛地出手,从琴私手中夺过车帘,在对方反应之前,已然将车窗从外卡住。

      “砰砰砰——”

      琴私用力拍窗,手掌都打红了:“混账!你敢关我!”

      可谁叫他坐的马车更奢华,后两辆并无车窗,就算陈暑想关上都没办法。

      陈暑轻盈地跃上马,王镖头看看她,再看看吵闹的大马车,所幸陈暑不是跟管事起争执,王镖头松了一口气,招呼队伍起身出发,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车内的琴私叫唤了一会儿,也歇了气焰。

      队伍一路行进,出了益永城的城门后,顺着官道往南走。路线早有计划,镖队走悉州、石镇、送娃山、郴州、黛杉,最后经肆州抵达都城,若是一切顺利,最快在三月末就能送到。

      今天天好,出发得又早,中午时离悉州只剩十几里路程,一行人在驿站临时歇脚。

      憋着一肚子火的琴私下了车,见陈暑跟掌柜说完话移步到大堂,他又琢磨起找茬惹事了。

      陈暑与王镖头、木多和另三位镖师同桌用膳,琴私一屁股坐到陈暑身边,与她同一条板凳。

      男子独特的熏香味闯进鼻子,陈暑微偏开脑袋,怔怔地看着跑堂丫头忙得脚不沾地。

      琴私生得漂亮又精通琴技,是遥音坊的活招牌,被众人捧着、护着十来年,冷不丁在陈暑这儿碰到钉子,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傲劲,非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在陈暑面前占到上风才肯罢休。

      纤长白皙的手指点着碗边,琴私拧着眉心:“脏死了,这怎么吃!”

      陈暑转过头,但不是看琴私,而是看那闻声赶来安抚客人的跑堂。

      “小的这就给您换去。”跑堂的脸上堆着笑,赶忙收拾了琴私的碗筷。

      琴私盯着陈暑的侧脸,眉心皱成了连绵的小山峰,他叫住跑堂,手一伸,指着陈暑说道:“不用,把碗给她,陈镖师武艺高强,吃点脏东西不碍事。”

      “啊?”跑堂左看右看,端着的碗成了烫手山芋,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走。

      “你耳朵聋了?听不到我的话嘛!”

      琴私一拍桌子,跑堂越发为难,使唤她的公子打扮得富贵,可另一位瞧着也不是好惹的,周身气场冷得瘆人,她怎敢把落了灰的碗放到对方面前。

      见跑堂受刁难,倒是陈暑主动将碗接过,又把桌上未动的餐具推到琴私面前。

      但琴私非但不收,还反手将东西挡了回去,嫌弃道:“呸,谁要用你用过的东西。”

      饭菜刚刚上桌,陈暑一筷子未动,怎就成用过的东西,陈暑冷冷望着琴私,扭头专心吃饭,不愿再搭理这刁蛮人。

      琴私虽坐在此桌,却是个十足的外人,桌上其余镖师更是无人愿搭理一个遥音坊的乐师,就连好脾气的木多也埋下脑袋一门心思扒菜,没给琴私递半个台阶。

      饭菜的香气迎面袭来,琴私梗着脖子悄悄咽了口口水,面纱下的唇抿成了倒下的月牙。

      驿站一楼里坐满客人,除镖队外还有伙行商和散客,陌生的视线在奴隶们身上打转,将他们一个个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琴私装扮得华贵夺目,引来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但那些的的眼神叫他心烦,仿佛自己是个正被人计算价码的货物,既被人轻视又被人渴望。

      贝齿咬住下唇,琴私气呼呼地瞪了陈暑一眼,昨日被踹两脚的屁股现在还在作痛。

      凭什么她吃得那么香,而自己要挨饿?琴私抢了陈暑的筷子,恼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也能下咽,陈镖师真是不挑剔。”

      陈暑反唇相讥:“比不得琴乐师好能耐,不用动嘴就能知道饭菜味道。”

      闻言,受刺激的琴私扯下面纱,用手中陈暑的筷子夹了菜,在嘴里嚼两下后勉强咽下,将筷子拍到桌上,肯定地说道:“难吃就是难吃,我又没说错。”

      可这回话音落下,对方竟迟迟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被看得浑身别扭的琴私扬声质问:“你盯着我作甚?”

      陈暑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立刻答道:“瞧你适合当乞丐。”

      琴私幼时离家出走,后被拐到遥音坊,其中还真做过乞丐。

      但陈暑能接受自己的过往,琴私却是不愿的,他恨过去的一切,因而气红了眼:“你说谁是要饭的?”

      “你。”琴私和小石头说话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陈暑心里不是滋味,她无视了王镖头的示意,忍不住呛声:“抢筷子吃剩饭倒是挺顺手,要饭的怎么你了,就这么瞧不上?”

      这话落在琴私耳中是蓄意挑衅,琴私踢凳子拍桌,气得胸口直颤,脸蛋染上愤怒的红,像是被揉破皮的桃花瓣,反倒添了些鲜活脆弱之美,更显得明丽夺目。

      他越想越气,被陈暑云淡风轻的态度惹得火气冲天,随手就拂掉桌上的碗。

      陈暑出手接住,碗里的饭粒分毫未失,她看着琴私,淡淡说道:“泼夫。”

      “我跟你拼了!”琴私眼前一黑,脑袋里的弦彻底断了。

      陈暑定在原地,用空出的右手迅速擒住扑腾的琴私,连陆岭松那种高手都不是陈暑的对手,何况是个三脚猫水平的琴师。

      琴私的手臂被反钳住,他被迫将背部暴露给陈暑,明明毫无胜算,还要抵死反抗,既然手不能动,那就用脚踹人。

      因为曾练过舞,琴私的柔韧性极佳,粗鄙的踢人动作都被他做得像是一幅画。

      陈暑放下无辜的碗,两手并用,将人忽地抱起,扛到肩上。

      只听琴私短促地叫了一声,腹部抵在陈暑肩头,倒着的脑袋慢慢涨红。

      在众人注视下被陈暑扛起,这可比昨天被踹两脚还要丢人,琴私从未遭过这般待遇,又羞又恼,都不知该骂些什么。

      等到陈暑出了客栈的门,他才慢半拍地想起反抗,这回没折腾多久,就让人给扔到马车里了。

      陈暑从外将车门锁住,里面的人只能拍打咒骂,却不能像刚才似地闹她了。

      掌柜带人抱了三四包东西给陈暑送来,里面是毯子和棉被,还有几块稍大点的油布。

      趁众人吃饭的间隙,陈暑将后两辆车修整一番,拿油布把钻风的角落堵住,将毯子等东西放到角落供乘车人取用,这是她唯一能做得了。

      可古怪的感觉没能消失,反倒在心底扎下根,陈暑仍觉得遥音坊管事的做法不合情理,就算是平时上街,这些奴隶都不会穿坊内的衣服,为何赶路时就必须穿着?像是巴不得让别人知道奴隶们的身份。

      可这么做有何用处?难道真如管事所说,是为了招路人注意、揽来生意?

      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缘由,陈暑把东西放好后,掀开帘子正欲下车。

      苏台疏站在车旁,仰头看突然钻出来的人,二人四目相对,看清彼此后都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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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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