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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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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丘矮无高处,百里长竹竟为峰。
竹林百里,最中心处便是贝城。在前朝时,贝城曾叫笔城,因为大靖的竹笔十之七八产自于此,而各家竹笔中最闻名遐迩的便是裴氏文房。
故而,裴氏虽是商贾之家,但因其竹笔广受文人墨客所喜,却也算得上是清雅门第。
裴氏家主裴慎之即是商人,也是文人。而续弦方氏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们强强联合,这些年进项年年攀升,早已成为当仁不让的贝城首富。
方氏碍于夫君颜面,对原配留下那对文绉绉的儿女,表面还算客气。
但,竹笔有节,人亦应洁。
给裴星离大办婚宴也是方氏的意思。因为裴氏文房不能损名节,但裴慎之不舍嫡女常伴青灯,便只有将赶快将她嫁出去,这事儿才算翻篇。
以前,裴星离不知,风光大嫁辟府另居,其实是裴府在舍弃她。但大梦半生的她,此刻才明白,纵然搬出去没有方氏管束,但娘家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她想了一早上,若是她不离开贝城,贺觅做不了京官,那雨姑娘也进不了门,那么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下场那么惨。
但那雨姑娘活着,并住在贺家旧宅里,她很膈应。
今日一早,裴府的大小姐第一次扶着婢女走出了闺阁,像未盲时那般穿过连廊亭榭,走到了偏厅的餐桌前,等待父母一起吃饭。
裴慎之虽有些讶异,但看到女儿再次出现在餐桌前,还是那样恬静,便很是欣慰。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裴星离闭着眼睛端起一杯清茶,恭顺道:“今日女儿才忽觉,原来总将恭顺父母铭记心头的我,竟已有月余未能侍奉双亲左右。”
裴星离瞎了之后便深陷哀怨之中,裴慎之倒没想到女儿在如此惨境中还惦记着自己,顿时大为感动。
“父母尚好,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裴慎之道。
“女儿明日便要成婚,心中最不舍的,便是父亲母亲。”
方氏也笑着附和道:“你就是嫁人了,也不过是住到对面宅院里,随时可以回府。”
“女儿深知父母慈爱,让女儿出嫁还可以住在离娘家最近的宅子里。”裴星离说着说着便故作哀伤的低下了头,吞吞吐吐的说:“只是近来女儿噩梦连连,每日免不得被吓醒,昨夜却忽然梦到仙人来救,教了女儿化解之法。”
裴慎之夫妇当然知晓裴星离梦魇之事,晓得她天天哭叫,只是他们事务缠身懒得细管,而她昨夜未闹,这也不是秘密。
裴星离接着说:“梦中仙说我之所以不安,是因为贺郎过早住进了咱们裴府的院里,作为外人妨了家中气运,只要去贺家旧宅的每个房中,取一把地尘土,回来对应着洒在他们如今的住处即可化煞。”
“女儿梦醒来细想,私以为,此事应当宁可信其有。”
裴氏夫妇乃商贾之人,之所以为这瞎眼的女儿风光大嫁,也是博回脸面,希望生意受影响。听见女儿说起最忌讳的妨碍气运,又如此容易化解,自然不会当做耳旁风。
方氏从桌上夹了筷子茭白丝放进碗里,随口应道:“这有何难,叫人去办就是了。”
“嗯。”裴星离点点头,做出心结已解的表情。
方氏看了眼裴星离那认真模样,旋即心念微动,又道:“这事玄妙,但旁人办容易糊弄,还是信得过的人去比较稳妥。”
旁边的贴身的姑子便立刻领了命,匆匆去取尘。
裴星离默默饮了口茶,那贺氏旧寨里不止有灰尘,还有破茧成蝶的花粉蛾子。
*
“明日成婚,今日午时过后,便该避讳不能相见了。”贺觅握着裴星离的手,情绪低落:“娘子,这半日我都会对你思念不已。”
他的情话总是那么直白,裴星离听得面红耳赤,心都快飘出去了。
“贺郎……”她只能回以娇嗔,不知如何作答。
“临近晌午,我也不能在你房中待太久。”贺觅从旁边拿出一晚药汁,道:“这碗利胎药,娘子喝下吧。”
“利胎药?”裴星离有些不解,她与贺觅之间尚清白,为何要服此物。
“我知晓岳父母因娘子的眼疾,而放心不下。”贺觅拍了拍裴星离手背,以示安慰,道:“我思来想去,别无纾解之法,唯以为只有以喜冲忧,早些生下儿女,让长辈享天伦之乐,便可忘却悲伤。”
“明日你我便是夫妻,早些服用,利于坐胎。”
“姑爷,”彩云在帘子后面出声道:“小姐尚在敷断续眼药,这坐胎药里面是什么,可会相冲?”
“只是菟丝子阿胶水而已。”
菟丝子?裴星离只觉得脑子一嗡,便想起了僧医之言,断续与菟丝子皆可通脉明目,但一起入药便成了凝滞固本之方,恐怕是被哪个庸医所害。她也想了三辈子也没想起,自己何时服用过菟丝子落下终身眼盲?原来,是在这时。
裴星离往后躲了躲,摇头:“菟丝子……我不喝。”
“不苦的。”贺觅以为她怕苦,忙安慰道。
裴星离闻着那药味只想躲,摸着床沿就要起身逃出去,但她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或许是贺觅不知两药相逢会变,只是巧合。
“我不能乱用药。”
贺觅却拽住她,循循解释,继续劝她喝下去。
“娘子,为夫祖上也是杏林中人,这菟丝子也是明目之物,与你日日用的断续正好配成利胎药,是一举两得的事。”
裴星离闻言,反而心中的惊骇瞬间散去,变成了一地荒凉。
“你说,你懂药性?知道它们相逢会变成安胎药。”裴星离语气带着丝丝嘲讽。
“当然,你相信我。”
一切,迎刃而解,梦里都是真的。
盛暑骄阳犹在,但她心却冰凉。
“好,我相信你,我不喝。”裴星离将那碗药扫到地上。
*
裴氏文房不能受影响,婚礼就在明日,裴星离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彩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依旧听话的将自家小姐搀到了李羌笛所宿的厢房门外,叩响了门。
随侍杜若开了门,李羌笛从面看到了裴星离造访,有些讶异:“你来了?”
“嗯。”裴星离走进房中,对彩云说:“把门关好。”
砰。
杜若看着彩云气势汹汹的关门,吓得脖子一缩。
“吵架也不能这样啊,这是男子的住处,大小姐,您有何贵干啊?”
“李羌笛,我问你。”裴星离还是有些忐忑,那毕竟是梦,而小古板又那么一丝不苟惹人讨厌,她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李羌笛疑惑:“何事?”
“你给我准备的贺礼,可是一块系着蓝色璎珞,刻了个星字的芙蓉玉?”
李羌笛瞪了杜若一眼,低声斥道:“你说出去的?”
裴星离看不见杜若摇头,但听见李羌笛发问,心里猜了个大概,顿时心下一舒,只觉得慰然不已。
“那么,这块玉你从京城带过来,一开始应该不是打算送我做贺礼的。”裴星离伸出食指,朝着李羌笛说话的方向指了指,继续说:“你,便是另有所图。”
“我真的没说,主子。”杜若看着李羌笛的眼睛,差点哭出来。
裴星离往前走了一步,故作镇静,扬起脸。
“明天,李羌笛你娶我吧。”
“疯了吗?”李羌笛冷笑一声,还是那个小古板的态度:“你以为明天要成婚,我今天不敢去裴兄那儿,给你一顿家法?”
“可笑,我为什么要娶你?”
他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居然又自称为叔辈了?裴星离以前真的很讨厌他这个样子。但现在的她有着二十三岁的灵魂,根本不怵他。
而且,她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赌他是假正经,自然只能勇往直前。
“因为你想娶我。”
“喜欢我。”
“偷偷喜欢我,不敢说。”裴星离越说越想起了梦中的自己,语气也越慷慨。
“明明肠子都悔断了,却在这里装正人君子。”
言罢,只剩满室寂静,唯有四个人呼吸的声音,和一些窸窸窣窣的杂音。
裴星离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因为看不见任何的表情,所以更心安理得的在黑暗中默默倔强着、等着,一遍一遍回忆着梦里的李羌笛。
一、二、三……九十九。房间里的人依旧不言不语。
良久,彩云才敢问:“小姐,你还好吗?”
“我知道他喜欢我,想给他一次机会。”
裴星离数到了一百,依旧没等到李羌笛的回应,心里开始动摇,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去,只剩一个凉透了的梦。
“彩云,走吧。”裴星离伸出手,等着彩云来扶她:“看来,他不需要。”
但她的手却没有等到彩云那个温暖的手,而是摸到了一块温润且微凉的东西。
“我需要。”李羌笛将玉塞到裴星离手里,轻声道:“我娶你。”
就在那块熟悉的芙蓉玉落入手中的瞬间,裴星离的勇气也耗尽了,几乎站不稳,还是彩云过来扶住了她。
李羌笛这个正人君子依旧不敢碰她,只是后退一步,在旁边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她甚至语气有些发虚:“这么久,干嘛去了。”
“小姐,李公子刚刚一直在找这个玉佩,褥子都掀到了地上。”彩云答。
裴星离朝玉佩递来的方向摸了摸,却扑了个空。
“他人呢?”
“……,在这里。”李羌笛道:“还没成婚,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为了你好,还是莫坏你名声。”
裴星离噗嗤一笑,忽然觉得这小古板也挺可爱的。
“我也不是说嫁给你就嫁给你,毕竟娶媳妇没这么便宜,明日成婚后,还得约法三章。”
李羌笛更不解了:“约法三章?”
“是啊。”裴星离在彩云的搀扶下,寻了个凳子坐下。趾高气昂地道:“首先,你要自己解决,明天为什么变成了新郎。”
“其次,裴氏文房不能受到反面影响。”
“最后,我虽知道你喜欢我,但你得证明你喜欢我,我才能考虑变成你真正的妻子。”
李羌笛踌躇了须臾,无奈道:“前面两个不难,但我要如何证明?”
裴星离抬了抬眉头:“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