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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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熟悉的嗓音，不熟悉的语调，楚豫回头，便看见一人一马立在朝晖下。
秦文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脸色相当阴沉：“楚玦声，你真是好本领，只这一夜，先生和楚大人都快急疯了！私挟皇子出京是死罪！”
楚豫清晰望见了秦文含情目间的怒气。
秦文本就大他半岁，正是发身的时候，比他高出近一个头，如此眼含怒气站在他面前，莫名让楚豫有些心虚。
楚豫向后退了一步。
失算，陛下还是太谨慎了些。皇子失踪，御林军定是会出动的，秦文既来了，那想必御林军也在路上。
他们也待不久了。
楚豫一抬眼，瞧见秦文汗涔涔的额角和眼底的乌青。
“皇上何时察觉的？”
秦文怒气未消：“子时三刻。即可同我走，若是回晚了，陛下定要为难你！”
楚豫想再说什么，回过味儿来：“陛下而不是御林军为难？你没将御林军引来？”
秦文闭眼缓和了一下语气和面色：“我借先生府上的灯笼，佯称是孟府人，子时未至便出了城。”
楚豫眼角漾开一丝笑意：“那不急，今日晚些时候再走。”
秦文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半晌，“理由。”秦文开口。
楚豫方要说话，秦文道：“莫要胡咇。”
楚豫噎了一噎。
他讪笑了一下，用下颔指了指陈言：“殿下不正好想来。”
他突然便有些理解那日魏锦将贺兰托来做挡箭牌了，真真确确是好用的很。
秦文淡淡开口：“我出城前去过楚府，《志水》还留在你书案上，上头‘涛澜汹涌，期往观之’的批注是你的笔迹。”
楚豫启唇欲要再说些什么，只发出了“我”这一个字音，又无言闭上。
得了，人证物证俱在。
楚豫有些头疼的扶额，内心暗暗告诫自己，下次行事万不可再如此莽撞，什么准备都未做，如今真是寸步难行。
陈言在一旁看的新鲜。平日里伶牙俐齿巧舌善辩的楚豫，这么一会儿在秦文面前连着吃了三个瘪。
秦文道：“你想留下？”
楚豫默了。
是，他想，不过现在开口推翻自己刚说的话，未免有些太丢脸了。
秦文垂下眼睑，掩去了眸里的情绪，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晓得楚豫好脸面，便自行开口：“你想留，便留下，待到申时再回京。我先回去，同先生报个平安。”
顺便，也替你这私心遮掩一二。
秦文总觉着，以后他替楚豫善后的时日可多了。
楚豫这边才想起来秦文的状态，赶忙道：“且歇歇吧，你跑了一夜马，再这么赶回去，身子吃不消的。”
秦文潇洒的翻上马背，只留了一句“无碍”，便驾马扬尘而去。
楚豫叹了口气，平日怎么不觉得秦文骑术这般娴熟？
罢了，这回总归是多欠了他份人情。
于是乎，当日傍晚，楚豫回京后听到的消息便是：“四皇子言心慕泯湘水势浩壮，出京欲往，户部侍郎府嫡子豫忧心皇子贵体，陪同在侧，念其陪护有功，赐绢五匹。”
楚豫看着面前的锦缎，陷入沉默。
？
？？？
这替他遮掩的，未免……太好了些。
好到他心中有些发毛。
陛下不是傻子，不可能是这么便轻易糊弄的过去，遇到他老人家心情好不降罪，那都是万幸，怎的这还有赏赐？
是了，重点不在赏赐上，在那一纸诏书。
这等同于直接昭告整个朝廷，户部侍郎楚存时，站在了四皇子陈言身后。
此前父亲向外一直抱着一种大隐隐于朝的态度，虽说私底下的确是偏向四殿下更多一些，但未表露出来，明目张胆卷入储位争斗总归不好。
陛下这一纸诏书，便是彻底将楚府与四殿下绑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楚府辅佐四殿下也不敢不尽心尽力。
陛下替他们断了后路，同时替陈言铺好了第一条前路。
陛下终归是陛下，高，实在是高。
楚豫算是尝到了擅自行事最严重的后果，他这么出去玩了一趟，便牵连了整个楚府。
楚存时找他去谈话，楚豫半句没听进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楚存时叹了口气，只道：“圣心难测，权力漩涡也只有处于中心才算平稳，而那中心，唯陛下一人而已。
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不只要防着被别人踩下去，还要防着头上那位猜忌，行差踏错一步都是粉身碎骨，这些道理，你可懂了？”
楚豫有些颓唐的抬眸，点点头。
楚存时拍了拍他的肩：“罢了罢了，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为父毕竟宦海沉浮十余年，若没些手段，倒也不切实际。
此后，为父自会处理，你只晓认真念书，谨慎行事便好。
且记住，便是真的闯了天大的篓子，楚府给你担着。”
楚豫道了句晓得了，问过楚存时安便从书房出来。
关上门时，书房内传来两声咳嗽。
楚豫在门口立了半晌，转身回屋。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一日城门禁令会松上许多。
很多异番商人在这日入燕京，带来沙漠那头顶好的珠宝和香料，胭脂和华缎，在京中又掀起一股新妆容的风潮，引的贵妇小姐们争相抢购。
他们骑着骆驼在长街上奏乐表演，若是哪位达官贵族当天晚上能将他们请去家中演奏，又会引得旁人一阵倾羡。
许多店家在这一日将数串灯笼挂出门外，上设有灯谜，猜中者店家自有彩头赠予。
铁匠在街上打铁花，花火下舞龙穿梭，周围一阵叫好。
待到子时，官府出资放烟火，陛下登城楼，天子与民同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①一年之中最热闹不过，春节那几日也及不得。
京中香积寺这日香火最盛，平日里远上白云间，香客比之建在于西市的大兴善寺便要少些，唯独上元，拄持开坛讲经，大雄宝殿中便坐满了芸芸众生相。
赵语柔清早要去香积寺还愿，楚豫便陪她一起。
马车行至山下便走不到了，只得徒步沿小径上山，台阶实在是陡，又长，一路蜿蜒曲折，千岩万转，着实难上。
摩诘之诗真是没写错。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赵语柔提前三日便沐身戒斋，这日特地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楚豫搀着娘亲一路向上，还未到山顶，便觉浑身酸软，口道歇歇。
赵语柔递了手绢给他擦汗，楚豫只问，娘亲不累么？
恰逢日出，寺里晨钟暮鼓，悠远浑厚的钟磬之声自山顶传来，风撩起母子二人的衣衫，扶桑的金光撒满余光，熠熠生辉，赵语柔眉目温柔，清澈的眼神不见半分杂念，白衣随风而动。
赵语柔笑笑不答，神情间染上了悲悯苍生的佛性，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微微眯眼，阳光在脚下铺出一座莲台，衬上眉心的红痣，仿佛下一刻便可踏云而去。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救苦救难的神佛低垂眉目，楚豫忽而觉得有些不切实际，慌忙伸手轻轻拉住赵雨语柔的衣襟，将这位神明拉回了世间。
楚豫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赵语柔挽起他的手，携着他继续向山上走。
入了大雄宝殿，赵语柔上过香，便拉着楚玉在一旁的蒲团上跪下，低下眉目，安安静静的等待开坛。
楚豫对佛家涉及不深，拄持讲的东西几乎不曾听进去半分，悄咪咪抬头瞄了一眼端坐于神台之上的释迦牟尼相。
黄金渡身，法相庄严，眉目慈悲，修长的眼眉似乎总有滴不完的泪。
心如明镜便摆脱不了悲哀，怜三千红尘万般泪，悯百相众生无尽苦。
离开后，楚豫问娘亲，真的灵验吗？
赵语柔轻轻笑道，心诚则灵。
傍晚，楚豫坐着车马去城外寻了秦文，叫他入城来玩。
高高悬起的灯笼将天空点缀的流光溢彩，似乎将满天的星斗尽数移下，装点在燕京表里，人在星光中穿行。
吵嚷的人流摩肩接踵，宽阔的街道上尽是攒动的人群，隔个一二里便能见金吾卫镇守。
陛下在宫内大宴群臣，楚存时进宫赴宴去了，赵语柔在忙着抄白日里从香积寺携回来的佛经，楚豫干脆不坐轿，与秦文并肩行在人流之中。
街上多了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卖艺人，吹笛以舞蛇的异域人，二人都是看的新奇。
吐火吞刀，以腹发语，千面幻术，以及最为精彩的百戏。
楚豫似是很喜欢这些人间烟火，倒也不介意挤在人堆中看百戏。
秦文瞧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挤出人群喊住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回过头来，楚豫正站在人群外东张西望。
秦文走过去：“不看了？”
楚豫道：“看一半你人不见了，出来找。”
秦文将糖葫芦递给他：“城西有花市，去么？”
楚豫接过：“去看看罢。”说完咬了一口。
秦文一只手拿着那串糖葫芦，另一只手垂下，悄悄捏了捏楚豫的袖角。
楚豫没反应，秦文又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楚豫依旧不做何言语，秦文轻轻吐了口气，正要去握，楚豫忽然将手举起，朝另一处挥了挥。
秦文抿了抿唇，有些不爽。抬头朝楚豫挥手那处看去。
是魏锦。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上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