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署名》方榆

3、雨晴

　　颜清恒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沈京黎要做好多事情。
　　给他的出租屋续费，养的鸟喂食，种的花浇水。
　　那片两人共享的花海，也只有一人在观赏。
　　他的社交圈子本就不大，在那人消失后，沈京黎只在五个地方活动。
　　MNG5729大学、飞鸟咖啡厅、颜清恒的出租屋，自己的家，雅切尔小镇。
　　两年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好多东西。
　　但沈京黎却好似开了二倍数，在重复中活着。
　　每天睁眼起床，每天闭眼入睡。
　　他麻木混沌的活着，不知四季变，不知人间事。

　　咖啡店一直都只有沈京黎一人经营，但后来他想了想，还是招来了一个员工。
　　那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
　　安静，沉稳，容易害羞。脸上长了雀斑，但五官特别端正，喜欢扎着两条四股辫子

　　沈京黎生活并没有因某人的消失而改变多少。
　　床头柜里依旧放着52封情书，西装口袋里依旧放着奶糖，依旧喜欢勿忘我，依旧有个爱人叫颜清恒……
　　无数个依旧让人恍惚，总让人觉得一切都没变，觉得他身边依旧有一个人相伴。
　　但依旧过后的依旧是现实，恍惚过后，只让人觉得心口生疼，鼻头发酸。
　　1042年1月，沈京黎在颜清恒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盒子，木盒子外表朴素，放在床下的角落。
　　京黎试图打开他，可密码试了一个又一个，结局却以失败收场。
　　他把他知晓的颜清恒的所以能被纪念日期输完都没打开那个木盒。
　　盒子与他无关。——这是他所认为的，他不知道这代表这什么，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勒住，生生的疼。
　　那晚，他再一次观看了那五十二封情书。花瓣发黄枯萎，像是一团垃圾。
　　是沈京黎想把它们都收进了相册，中途损坏了一片的边缘，让他有点受挫。
　　—
　　我的内心汇聚了一个以你为中心的世界，那是独属于我的天堂。

　　1039.7.2

　　这是花瓣上的字迹。
　　等沈京黎看清时，他落泪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在夜晚的不知名角落泣不成声。
　　泪水落在花瓣上，他急忙去擦拭，却又一次不小心损坏了枯黄脆弱的花瓣。
　　那天是寒冷的冬季，大雪纷飞而至。

　　倘若有日回春，飞鸟会知道吗？

　　沈京黎每天都画画，画山川，画溪流，画夜晚星空，画朝晨余晖，画心中所想。
　　一日午后，他数了数，已经49副了。
　　那天，是颜清恒消失的第596天。

　　“颜清恒，回礼画完，我就不等你了。”

　　N.
　　——
　　沈京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早已不在雅切尔小镇。
　　身边没有白瞳怪物，也没有那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
　　四下望了望，处境并不好。
　　他在一张只放了棕垫的床上醒来，周围是纯黑不透光的墙面，正对面是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铁门，而屋内，除了他自己身下的一张床，便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那扇铁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神色，但身姿端正，衣冠楚楚。
　　沈京黎就这么盯着他，而那人也迈开腿走了进来。
　　“你好。”那人是很清冷的声音，像冬日吹的晨风一般。
　　沈京黎没有回话，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人靠近。
　　“我是JNG391。”
　　代号？
　　沈京黎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人。
　　黑色短发，棕色眼眸，偏白的皮肤。
　　标准的东方人长相。
　　那人再次开口，语气古板，显得有点呆。
　　“你好，你能开口说话吗？”
　　沈京黎咬唇，用鼻音“嗯”了一声。
　　………
　　气氛沉默了两秒，391在次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
　　“沈京黎。”
　　“哦，那我以后叫你006，好不好？”
　　沈京黎：…………“不好。”
　　“不能不好。”他忽然伸手擒住了沈京黎的下巴，然后一板一眼的道。
　　“来，跟我说，好。”
　　沈京黎忽然被他捏的一疼，“嘶”了一声。
　　391看出他吃疼，松开他，没什么语气的说了声：“抱歉。”听着特没诚意。
　　“你这人………”沈京黎揉着自己的下巴，斜眼看着391。
　　但眼前这人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我看了些书，上面就是这么教的。”
　　沈京黎教授DNA动了，心想这八成不是什么正经教材，开口问了句：“什么书？”
　　391一听，把左手握拳，手背朝上。
　　那里有一个圆孔，在两人注视下，圆孔射出一道光线，汇聚成一个光屏。
　　沈京黎觉得新奇，他问了句，“这是什么。”
　　对方回答：“通讯器。”
　　“你们的通讯器长手背上？”
　　391语气淡定的解释：“我之前的手臂因为被感染，砍掉了，七楼的人给我装的机械臂”
　　“七楼的人？”
　　“嗯”391说：“他们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反正挺厉害的。他们说我受太大刺激，失忆了。”
　　沈京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心想难怪这人说话这么呆。
　　391的手指在上面点动了几下。等他停下时，光幕上显示的是一本名叫《天价娇妻带球跑》的小说名。
　　封面还是一家三口的和谐图片。
　　“我觉得这本书挺好的，这里面的孩子五岁就是一个顶级黑客。”
　　黑客是什么？带球跑又是什么？
　　沈京黎听不懂，但大为震惊。
　　空气沉默了两秒，沈京黎问：“所以你是谁？”
　　“你的管理者。”
　　“什么？”
　　391看着他，不咸不淡道。
　　“我在那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说明方式，“患者当中救了你，作为代价，你要成为我们研究楼的实验体。”
　　沈京黎轻微的皱着眉，但391却接着告诉他：“这里是熹伽湖，这个世界的极点。你出了这栋楼便会感受到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不久便会被冻死在寒风中。”
　　解释完后，他还问了一句：“你确定要离开吗？”
　　沈京黎听懂了。他那句话的实际意义就是，你确定想死吗？

　　沈京黎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想回去，回雅切尔看看颜清恒有没有回家。
　　但后来，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391管他叫006实验体。
　　换句话说，这里还有别的人。
　　在想到这个可能性后，他几乎是本能的发出疑问？
　　颜清恒会在这吗？
　　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可能性不大。
　　但是，万一呢？
　　万一颜清恒真的在这呢？
　　但是，万一呢？
　　万一颜清恒没在这，万一颜清恒没有想起他？
　　但要是颜清恒在这呢？要是颜清恒想起他了呢？
　　沈京黎都脑子里一团乱。
　　无数的万一浮现在与脑中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颜清恒，又怕那个颜清恒不是自己的颜清恒。
　　两年时间，几乎要磨灭他所有的希望了。
　　但侥幸心理让他最终决定试一试。
　　于是，在一天早上，他问391，有没有见过一个手背上有郁金纹身的Z国人。
　　然而他高估了391，这个人失忆之后连脑子一起丢了，连郁金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一个人，他的手背上，就这……”说着，他指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就这个地方，你有没看见一个人类，他的这里有一个，比这墙面要深一点的，纯黑色的花纹。”
　　他讲的实在费劲，但到了最后，391也只是摇了下头，说，“颜色的话，见过几个，但那些都是在患者身上看见的，而且位置不对。”
　　沈京黎有点失落，但转头一想，其实也挺好的，总比在患者身上看见强。

　　沈京黎之后的生活其实挺舒心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每天定点有人来抽血，做检查，他好像和咸鱼没有了任何的区别。
　　以至于两个月后，他发现，他好像胖了。
　　所以，他便问391有没有地方可以健身。
　　然而在得到同意后，他安心的在训练场练了一天。
　　到了晚上，他发自内心的感想是，他老了。
　　训练场是和391一样的小年轻，身强体壮，样貌卓越。
　　后来，沈京黎就自己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了，反正锻炼不分场地，那都能练。

　　391是一个很好管理者。
　　他每天都会去看沈京黎，有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沈京黎。
　　有一次他盯着沈京黎看了很久，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有天，391把他带出房间，上了七楼。
　　沈京黎从没上来过。比起下面的楼层，七楼像是一个与世隔绝之地，寂静，走路的声响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沈京黎心里有点发慌，他想开口问一句，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391的目的地，是一个装满仪器的房间，里面有七个身着白大褂的人，他们带着口罩，看不清样貌，但沈京黎却意外瞟见了一人露出的额头，那是一片蓝色的皮肤。
　　“βνοξροξσσιοξοιοσ？”
　　沈京黎：？？？？？
　　沈京黎没有听懂那人的话，391却毫无障碍的和那人聊了起来。
　　“ρπζξ。”
　　“你说什么？”沈京黎问。
　　391回头看了眼他，道：“没事。”
　　然后，他便又和那人交谈起来。
　　在391点了一次头后，他便跨步离开了。
　　然而沈京黎显然还没有搞清状况，在他刚想要出去时，腰间却感觉到了一片疼痛。
　　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在恍惚间，他把离去之人391的背影，看成了颜清恒。

　　沈京黎是被头顶的一盏大灯晃醒的，在睁眼后，他本能的动了一下手臂，却发现他手脚被锁，身体摆成大字的被平放在一个实验台上。
　　而刚刚那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全都围着他旁边。
　　其中一位见他醒了，便走到了他的左手边，想把手里的针剂插进了他的手臂。
　　沈京黎挣扎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后背一阵酥麻，伴随着轻微疼痛，使他觉得眼冒金星，头顶一片眩晕。
　　电击？
　　沈京黎在混沌的大脑中找到一丝意识，立马反应过来，在他挣扎的时候，这群人会使用电击让他臣服。这一次只是轻微的短暂电流，显然是在警示。
　　见他安静，旁边那人便开始了行动。
　　淡绿色液体缓缓消失，空气寂静到可怕。
　　391在出实验室门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的眼神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痛心疾首。

　　391的日子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依旧每天去训练场练习，去保养室检查身体机能，然后回自己的房间躺下关机。
　　但他会在某个时刻抬头，看着七楼的那间实验室发呆。
　　若不是组织规定管理者没有上级允许不得擅闯实验层，或许391每天都会到访那里。

　　然而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那天，众人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实验楼却忽然想起警报。
　　随后，27队队长的声音从播音器里传来。
　　“所有人，立刻离开，实验楼里有炸弹！！再重复一遍，所有人，立刻离开，听到没有。”
　　一整栋楼，百来号人，全都在忙着逃命。
　　警报声嘹亮的音响在湖面上散开，充斥着严肃和紧急。
　　然而在兵荒马乱中，一个人却逆着人流往上跑。

　　391的眼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安危，他的世界在那时变成了一片黑白。
　　在警报声响起时，他像是跨越时空一般，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006躺在一片废区之中，浑身是血。
　　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抵达了七楼。
　　人群已经涌下了楼，警报声还在作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391现在的紧急。
　　391知道自己该跑，但他满脑子都是沈京黎。
　　在他跑到那间关着沈京黎的实验室，看见自己想见的人时，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沈京黎都手上裹着纱巾，露出的皮肤满是针孔。
　　周围围了一圈的仪器，上面显示着各种数据。
　　391好像知道这样有多痛。
　　然而现在，就算那些伤口都不在自己身上，他还是觉得难受。
　　那个人的手，本该是用来描绘千山万水和日月星辰的。
　　他发了疯一般跑到沈京黎旁边，他的眼眶通红，然而沈京黎看向他眼神却更让他刺痛。
　　即使他没有了心脏，但他还是觉得疼。
　　那人眼神空洞，毫无光彩。
　　“我救你出去。”391解开了沈京黎身上的枷锁，抱起了他。
　　他在抖。沈京黎感受到了。
　　或许是他这一副拼命的样子击中了沈京黎心里的某块软肋，他忽然咧嘴笑了，语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好像啊。”
　　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警报声戛然而止，无数碎块应声落地，满天灰尘扑面而来。
　　——
　　NUE309，阿斯凡尔纳星系为首两大恒星之一。
　　表面多么辉煌，以至于没人能想到他们会秘密组建了一个实验室，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个实验室，位置极为隐蔽，而实验室里的东西更是让人不敢相信。
　　——他们抓捕不发达星球的主宰生物进行实验。
　　采样他们的基因，取下他们的内脏，研究一些只对这个星球生物有效的病毒。
　　冷血，残酷，毫无人性。
　　可是最后他们成功了，并且不止一次。
　　他们的目的是称霸他们已知的全部，而不是毁掉一个星球。
　　而想要一个陌生人信任自己的方式便是，患难。
　　一个救世主，带你冲出所有荆棘。
　　309的方法就像是一种典型PUA。
　　一个星球倘若想产生救世主，那么就得有患难，但普通劫难完全不需要他们出手，就和他们自己当初发展过来是一样，那是必经之路。
　　所以，309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在那之后，他们可以随意安排，但救世主的形象是大公，无私，他们不可能直接安排自己的人管理他人的国度，去崩坏别人眼中的意想。
　　于是先前的小白鼠又有了作用。
　　他们把那些小白鼠架上仪器之中，提取他们大脑中的全部输进芯片。
　　而芯片会被值入一个钢筋铁肉的所谓情绪的载体。
　　一个除外形外，完美的复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