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疾风过【短篇集合】》尹忒

3、chapter 1

　　序

　　夜晚。

　　稀疏的淡星高悬于空中，清明的月光照耀在大地上，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

　　未央宫内，烛灯彻夜未断。男子身着一袭玄色衣衫，独自一人坐在宫门前，饮着杯中酒。

　　一杯，又接着一杯。

　　“呼……”将身边置放的整整一坛烈酒一饮而尽后，他的心绪已经不太清醒，脸上覆上了一层薄红，“热……我……出去清醒……”

　　侍立在身边的宫人见状连忙迎来上来，打算掺着他走下台阶。

　　“别碰我！”在宫人碰到他衣角的瞬间，他撤了撤了自己的衣衫，神情警惕地看着眼前人。

　　宫人只好作罢，讪讪地退了回去。忤逆男子的下场，他自然是知道的。

　　男子摆了摆衣袖，转过身，不再把注意力留在宫人的身边。夜风自高墙外吹过来，携带着属于皇城外的不同温度。

　　吹过一会儿凉风后，身上的酒气消减了不少。不知曾几何时，脚边已经卧躺了一只已经酣然入睡的橘猫。

　　他轻轻地蹲下身，将橘猫抱在怀中，动作和缓地抚摸着它。

　　真是只可爱的小猫，她一定喜欢。

　　“这个时辰，皇后还醒着？”他冷淡地对身后人说，眼神却飘向了长乐宫的方向，眉眼中蕴了一池温情。

　　chapter 1.

　　初遇的那一年，她是将军府的嫡女，而他只是一名被所有人漠视的冷宫弃子。

　　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那时的皇帝，也就是他血缘关系上的父皇，在宫中大摆宴席庆祝寿辰，邀请了一众官员前来。

　　将军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原本就精美的皇宫内被装潢的流光溢彩。宫女从清晨开始就忙忙碌碌。

　　反而显得冷宫更加凄清。身上穿的是宫人不要的旧衣裳，很不合身，袖子被挽了好几层才堪堪能伸出手。

　　他蹲坐在树下，侧耳倾听着远处的热闹。“簌簌。”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他慌忙起身，转头看向了树梢上。

　　一处青色的衣袂在满树红梅的衬托下格外明显——有人在爬墙。

　　“诶——那个谁，你能不能帮我一下。”一袭青衣的少女坐在墙头，身后的清风吹过她的发丝。她满脸笑意地看着在墙下错愣看着她的少年，接着说道:“这么高我怕下不去，你在下面接着我好吗？”

　　说罢，她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下的围墙高度，然后无奈地装作一幅害怕的模样。

　　她是天仙吗……好美。少年与她对视着，心中暗自感叹。

　　听见少女的话后，他下意识张开了双臂。少女见状便一鼓作气地跳了下来。青碧色的衣衫在空中游荡，翩若惊鸿。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拥抱，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子。将她接住以后，他迅速地后退了一步，与她隔开距离，生怕她粘上自己身上的尘土。

　　“谢谢你呀。”少女把微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满眼明媚地看着眼前人。

　　他身着破旧，应该是个被遗弃在冷宫中的人。

　　少年神情冷漠地看着她，不曾想却被耳根泛起的绯红出卖了。“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他问道。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我叫柳无霜，幸会幸会。”

　　“你呢？”

　　柳无霜，当朝柳严柳大将军的女儿，自幼受家族氛围熏陶，性格也十分放荡不羁。传言，柳小姐时常扮做男子模样趁机溜出将军府。

　　今日一冷宫墙头一见，传言的可信度高了许多。

　　“我叫裴灼。”他抖了抖衣衫，转身向宫内走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路了吗？”

　　冷宫人烟稀少，地势偏僻。空气都是阴冷潮湿的，不适合人居住，况且偶尔草丛里会冒出一两条毒蛇。危险又致命。

　　“没有！”柳无霜看见他要离开，连忙快步小跑到裴灼面前，气鼓鼓地看着他:“宫宴不好玩，所以我在随便逛。”

　　话题一转，她又看向了墙边的梅树，说“你带我在这附近逛逛呗……风景还挺好看的。”

　　冷宫的风景好看，呵，也就只有像她那样没真实生活过的大小姐会向往。裴灼在心中冷笑道。

　　裴灼正要出声拒绝，就听见了婢女越来越近的声音。

　　“小姐……小姐？”婢女踩过荒草丛，四处呼唤着柳无霜。

　　“诶！在这儿呢！”柳无霜转头朝婢女的方向跑去，行至门口时冲他挥了挥手:“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小姐……你再这般肆无忌惮地乱跑，奴婢就真的小命难保了……”

　　“安心啦，有本小姐保你！”

　　一墙之隔，裴灼听着她们渐行渐远。

　　方才乌云密布的天已经转晴，一束日光直直地照射下来，映在了裴灼的手上。

　　一条青色发带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chapter2.

　　皇帝办寿宴，其有部分私心为膝下皇子寻个姻缘。世家小姐都卯足了劲地打扮自己，期盼能得到某个皇子的青睐。

　　谁承想柳无霜反其道而行之，歌舞节目一开始就偷偷溜走了。她从来不遮蔽自己的貌美，所以放眼整个京城，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子。

　　“老二，你怎么不和你身边的小姐们搭话？”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席中静坐的二皇子。

　　二皇子裴烬，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性格，今日却极其个反常。

　　“儿臣听闻柳将军家的小姐才貌双全，今日终得机会以一见，却不见她影踪。”裴烬站起身，向父皇行过礼后缓缓解释道，“宴会已近尾声，终不得见佳人，心中不禁泛起忧伤。”

　　柳将军只好连忙起身打圆场，言语间，婢女将柳无霜带了回来。

　　“果然是美人。”裴烬满眼欢喜地看着她，不禁赞叹。

　　“儿臣想……”裴烬再次向开口，却被皇帝身边的颖贵妃打断:“烬儿，慎言。”

　　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头上，让他激动之余恢复了清醒。

　　当朝柳将军宠爱的女儿，谁能娶到，谁就能间接地被认作皇储了。

　　此时也应，大皇子或者说是刚立不久的太子提及此事。他裴烬万般不可僭越。

　　似乎大皇子更心仪王家的小姐，在席间就与她相约散步去了，不在现场。

　　柳无霜的婚事不了了之。

　　chapter3.

　　一年后。

　　那场寿宴后形势风云变幻。王丞相暗中结党营私，正欲造反，被宫中密探查出了端倪。

　　来往书信都还没来得及焚烧，朝廷的人就到达了府邸。

　　人证物证确凿，皇帝龙颜大怒，即刻下令彻查。

　　短短七日，树倒猢狲散。曾经与王丞相有过交集的人纷纷与他划清界限，生怕引祸上身。

　　王家九族，以及与其有勾结嫌疑的官员一律斩首示众。

　　那日与大皇子交好的王小姐也包括在内。裴烬生来性行温润，像极了皇后。于是他去求皇帝，放心上人一马。

　　皇帝手里拿着查出来的物证，正在气头上，听见他这话后，直直地扔在裴迁身上。

　　裴迁被砸地一偏头，不敢有怨言。

　　“太子言行不当，禁足半月。”皇帝冷冷地丢下一句。

　　皇后不敢求情，一边的颖妃偷偷看戏。后来皇帝特地追加命令，不准为犯人敛尸。大皇子在宫中听闻后，疯了。

　　再加上颖妃整夜整夜的耳边风，这个太子就如此被废掉了。

　　chapter4.

　　距离上次风波已有两余月，皇帝被气得犯了旧疾。恍恍惚惚之间偏生想起了旧日情谊。

　　婉妃在他初为太子时就陪伴左右，后来他变心，听信身边人，把她打入冷宫。

　　冬日里看见窗外寒梅时想起了她，打算再诏来时，却被告知她已在移去冷宫后几日绝食而死。

　　这也是他心疾的根源，身边人不敢提起。宫人在一边献计，说婉妃留下了一个小皇子。只是当时皇帝情况严重，不敢提及。

　　斯人已逝，他想着好好弥补他们的孩子。于是即刻派人去冷宫把那孩子找出来，如果还活着，就让他迁出来与他同住。

　　裴灼长相清清冷冷，皇帝看见时恍了恍神。像，太像了。

　　于是裴灼成为了这场风波的最大受益者。

　　chapter5.

　　皇帝情况好了许多，一面为了更改前些日压抑的氛围，一面为了让裴灼学些技能，于是大张旗鼓地置办了秋日围猎。

　　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年少往事，致使他愈发看中裴灼。

　　裴灼本不愿理会皇帝，他不可能代替九泉之下的母妃原谅他。可他想起了那日闯入他院里的少女。

　　她也会来吧。裴灼想着。于是他同意前去。

　　猎场开放在凤凰山，秋风萧瑟，枫叶将天地间染红。

　　“驾——”风急天高，暮色中一人一马的身影在树林间疾行。柳无霜换了轻便的装束，身形矫健，动作迅稳。她在马上熟练地搭弓上箭，瞄准了自己追寻已久的猎物，草丛中蹦跳的野鹿应声倒下。

　　“不错不错，也不枉我追了你这么远。”柳无霜看着地上的战利品，满意地笑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蹲下身取下了两只鹿角。剩余的就等通知下人来搬了。

　　回去后，皇帝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清点猎物。“年轻就是好啊……”他感叹道，看向身边侍立着的裴灼，“你也多融入他们才好。”

　　裴烬看向不远处的身影，眼中某种情绪一闪而过。

　　他朝前走去，柳无霜注意到了他。趁着周围人熙熙攘攘，他把她牵了出来。“居然真的是你！”柳无霜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许久不见，混得挺不错呀。”

　　岂止是不错，都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了。迁居后伙食很好，他的个子蹭蹭往上窜。

　　“这个发带。”裴灼从衣袖里拿出了那日叶无霜遗留下来的青色发带，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她的手心里:“那日你落下了，现在……还给你。”

　　或许是篝火的热气，亦或是和裴灼靠的太近，叶无霜感觉脸上有些热得滚烫。

　　“啊……谢谢啊。”叶无霜有些支支吾吾，这么个小物件她都没放心上，没曾想一直被裴灼惦记着。

　　“不必。”裴烬看着叶无霜害羞的模样，嘴角也不禁带了一丝笑意。“等下次，我带你去游览宫中的景色。”

　　两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处窥视的目光。

　　chapter6.

　　面对柳无霜，裴灼是独一份的温柔。他陪她打猎捕鸟，乘舟同游。

　　不过，按照先例，皇储的位子都必需由嫡长子接任。如今就算大皇子被废，顶替而上的也应当为二皇子。

　　听闻裴迁被废后裴烬很高兴，这般，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向皇帝提出与将军府的婚事。皇帝知晓裴灼也有意，又不愿破了例，于是便每次对裴烬敷衍而过。

　　宫中风云变幻，宫外的柳无霜并不了解，裴灼也不会多提及。在一来一往的相约同行中，柳无霜心中暗暗种下了情愫。

　　裴灼是三皇子，等到日后二皇子即位，她就与裴灼迁去封地，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届时游山玩水，他们想去哪去哪，不必待在这禁锢人的樊笼里。

　　城郊秋海棠开得很艳，于是两人相约，一同去赏。裴灼弓着身子，在花海中寻寻觅觅，仔细寻找着什么。叶无霜只觉得他这幅反差样子显得可爱，不禁轻笑一声。

　　正好，裴灼突然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朵秋海棠，向她快步走来。“无霜，你看。”他把手里的花递给了叶无霜。

　　满园秋色都不及他手里的一枝嫣红。叶无霜有些惊喜，她一向爱颜色浓烈的花，却不曾与裴灼提及过。

　　一阵凉风吹过来，叶无霜感到有些冷了。裴灼把她轻轻地搂在了怀里，把手里那一枝秋海棠插入她发间。喃喃语道:“花作伴，佳人在怀，此情此景……”

　　“此景如何？”叶无霜微微抬眸，神色中带着笑意，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

　　“甚美。”裴灼一改往日严肃模样，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嘎嘎。”天边突然传来两声鸟鸣声，是两只鸿雁在盘旋在空中。这一发声，也惊扰到了树下两人。叶无霜似乎是意识到距离太近了，打算推开裴烬，却又不忍，于是把脸捂在衣袖里不去看他。

　　泛红的耳根早已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