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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陌路不知途(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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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默然,一挥袖,两人之间凭空出现一张古朴的矮木桌,夏存隐细看了一番,应当是张黑檀木镶的炕几。
上方是青花执壶和两个玉制六方杯,浑然淡雅,和这里透露出的诡谲格格不入。
那人席地而坐,缠在他腰间的黑蛇滑到桌前变成一个额高脸圆的素衣童子。
那童子颧骨上有两坨没化开的腮红,没有一丝血色,活像个纸扎人,它呆板地立在二人之间斟酒。
夏存隐打量了它一眼,它左手没有小指。
莫非本体是个伥鬼。
也不尽然,谁知道这帮东西走得是什么路数,又在走什么形式主义。
那人卸下面具,露出张颇有女相的脸,红妆翠眉,瑞凤目带三分净,霓裳如碎霞迤逦,腰挽彩云飘逸,不过看骨架却实是个高挑的男子。
他拿起酒杯,邀夏存隐共饮,为了打消他的顾忌,平稳道,“鬼官沈长留。”
夏存隐面不改色地率先喝下那杯酒,但剩了半杯,他一边晃动杯子,一边沉默地看向沈长留。
“方才发生的一切,是我处事不周,叫那勾魂鬼懈怠,让凡人沾上了鬼的因果。”沈长留先发制人,一副了然的态度,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个老狐狸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妄想用这件他职业生涯中的小差池来当筹码。
“那依您所见,若我想摆脱这无头案,应当怎么做,才算明智之举。”夏存隐放下酒杯,摆出一副虔诚模样。
沈长留头也没抬,极其淡漠地说,“也非难事,但若不分神处理,恐怕会损耗阁下的命格。”
“故我等将全力配合协助阁下。”
妈的,这样说话跟文言文翻译一样。
这个沈长留心思缜密,句句不离这件事,但每次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来,好像这件事就是他倒霉,运气不行。
夏存隐又饮下杯中酒的三分之二,舔了舔嘴唇,他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酒量不差。
他嗤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介凡人,愚钝不知事故,您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为难我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是现代好青年,说事说具体,讲话讲明白。
“那倒也好。”沈长留凭空变出一把扇子,一摇扇,四周的昏黑都变作古朴的建筑,沈长留身后是一处美人靠。
沈长留每根发丝都系上一根细如毫毛的红线,它们周而复始地断开又重新生出。
而夏存隐的发梢变白,手腕处竟也连着一根略粗的红线。
沈长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诧异,很快融在淡淡的笑里。
“这些都是鬼的因果。”沈长留毫不含糊地说,“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因果要么自断,就是和它有关的人的行为逻辑都达到饱满的程度。”
“要么你就把这个因果的发起者全都灰飞烟灭~但你也难免会遭到反噬。”
夏存隐思量过后,刚想说话,童子就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并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渗人表情。
沈长留难得一笑,摇了摇扇子,淡漠的语气里难得多了一份促狭的意味。
“凡事不要冲动,生命依旧美好,我与你三日,还请斟酌一番,以示周全。”
言毕,童子挪开手。
他现在都真见鬼了还怕遇上什么更生草的事吗?
夏存隐刚想言语,便觉得喉咙里一阵烧灼,接着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舌腔里蠕动。
一只红色的肉虫从他的嘴里挣扎着钻了出来,那东西还长着明显的嘴巴和眼睛。
夏存隐膈应到了极致,把它吐了出来,肉虫就在沙地里像鱼一样地游动。
“这可真叫人防不胜防。”
“诸事难防。”
…………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但各有各的意思。
夏存隐想提点一下这位大官,既然鬼界的管理局有愧于他,让他置身险境,那就至少得让他这三日安然无恙。
而沈长留则是威慑,他能控制的势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入其五脏六腑。
两个人,不,是一人一鬼都互不相让,但又不想撕破脸,于是都表情自然地注视对方。
终是沈长留无趣地把身体往后靠了靠,他伸出左臂,童子又化为黑蛇,盘踞在他的臂膀上。
忽地,天地一片虚无,明明中又似有数百点亮光。
沈长留手上不知何时有了盏油灯。依着微弱的烛光,夏存隐依稀看清那些亮点是长相各异的青面小鬼。
沈长留背后是一个体态臃肿,肉褶子里都是黄泥污垢的大头鬼,细看它眼睛里长出了野猪毛一样直立的丝状物。
大头鬼看起来很是忧郁,半个球大的双手撑着张了尸斑的脸,蹲在已经站起的沈长留身后。
沈长留欺身飞上大头鬼头顶,它的头部塌陷下去,软烂的肉快要遮住它的两只小眼睛。
“夏存隐。”沈长留打理了一下他的衣摆,负手而立,大有神仙之态。
他慵懒地说,“你似乎忘了件事。”
夏存隐张张嘴,却发不出声,他感觉一阵晕厥,甚至有点缺氧,面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点混乱的色彩。
见状,沈长留浅笑却又平淡地说,“你该醉了。”
…………
这他妈算是强行挂机。
夏存隐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热风夹杂白光灌进他的眼皮。
四周终于恢复了正常,不时有行人低头看他。
他直起身,发觉自己似乎躺在一把破旧的藤椅上。怀里有个一个脑袋大的橙黄色扁球状物,触感就像是普通的橘子,但貌似是空心的。
一张大脸与他对视,他下意识以为是那个大头鬼,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出去。
“醒了?”赵东北捻了捻仙人胡,把手里的藿香正气水递给夏存隐。
夏存隐仍旧懵懂,但定睛一看,是小区前卖杂货的赵老头,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放心接下,一饮而尽。
赵东北嬉笑着端来一张木凳,从怀里掏出小软枕,示意夏存隐把手放上来。
夏存隐照做,赵东北曲起两指给他把脉。他常用的中指和食指已经不可改正地弯曲,并且生出一层厚茧。
他看了看嘴唇发白的夏存隐,突然笑道,“这个橘子好大。”
夏存隐尬笑一番,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如果刚刚不是突发癔症,那这又是不是那个装逼的长发男留下来的。
“如果放在以前,我还是个道士的时候,我肯定说你是撞鬼了,但科学来说,你只是因为没吃早饭,又遇仲夏天,中暑了。”赵东北哑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