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咒回］这家伙绝对不是天使啊！》涅昔忒

5、影子

　　“30圈，没问题。”悠回答。
　　真田宅有内外两个院落，如果在塞里安，凭她的体能肯定跑不完。可这里是地球，引力稳定，跑跳轻盈，从她平地还能摔跤便可见一斑。
　　学网球的人类的确厉害，他们没有骨骼肌肉的优势，居然入门就要跑下30圈。
　　弦一郎讲过，幸村是学校网球部的部长，那么一定比他更厉害。悠认为，这是需要抓住的机会。

　　她颇有信心地说：“谢谢幸村君愿意教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迎上那种坚定的目光，幸村产生了微妙的力气使进沙子里的郁闷感。
　　要说，他其实了然。
　　心知肚明、明知故犯的人是弦一郎。她一个天外来客，懂什么人伦礼法？让弦一郎管好自己就够了，何必阻碍她打网球的兴趣。显得他像个昏君。
　　可幸村就是直觉悠不也太对劲，不认为她和弦一郎见天的独处是件好事，这么一想，他或许还存了试探的心。
　　因为她实在不真实。
　　对，她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才违背常识，如同看着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她遍体鳞伤地蜷缩在雨巷时，显露的应该是卸除矫饰后，紧皱的、痛苦的真面庞。连至暗的脆弱时刻都散发着抚慰他人的圣光，这真的只是她天性里的无私本能？
　　她是个纯靠本能就能活下去的生物？
　　哪怕此刻，悠没有展开翅膀，也带给幸村一种虚幻的、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能飞起来的错觉。
　　事实是她真的有翅膀。
　　于是他作出的一切有关她别有目的揣测，好像都变成了反射出人类阴暗面的镜子，和她此时盛着他的清澈瞳孔一样。

　　“我拭目以待。”幸村正色道。

　　听明白了她的决心，真田没再阻止，也许夹杂了对她的某种神秘期待。他带她去做拉伸。

　　见她的裙角随跑动飞扬，幸村又有点头疼：“……在院子里边跑。”
　　说完，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人。

　　真田利落地转身，“我跑60圈。”

　　庭院内只剩双手环胸、秀眉微蹙的幸村精市，披于他肩上的外套在吹来的片片黄昏中翻飞。他稍俯身，拿起了悠靠放在廊边的球拍，轻盈地抛接旋转了两圈。
　　明明只想来看看她的存在方式，再看看弦一郎的笑料，却意外发现已经过了头、不好笑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绊住了他的思绪，他侧了眸。

　　她跑得不算快，脸上撑起了运动的红晕，纷飞的发丝被蜂蜜般浓重的光线浸成了金黄，动态的影子亦步亦趋。
　　这时候还挺像个人。
　　瞧见他，她又咧开嘴，冲他露了两颗洁白的虎牙，并不费力的样子。

　　开学……让悠和弦一郎来画室当速写模特好了。
　　幸村想，用时间换时间，很公平。

　　太阳不断下沉，它残留的影，融合成云朵调色板上渐变的色彩，每每被风刮在她身上，都会让她的面庞再红一点、压得她的呼吸更沉一点。
　　天边很快只剩微茫的红光，似管内挤压出的最后一滴颜料。

　　“跑……跑完了……”

　　最后几步路最为艰难，悠扶着膝，大口喘气，额边的发湿黏在脸上，大颗的汗珠簌簌从鼻尖抖落，不等幸村讲完如何调节呼吸节奏，她的膝盖忽地一软。
　　粉色衣料和他的手在空中错开，扑通一下，她的脸着了地，整个人变成了一滩过分契合人间的烂泥。

　　“……抱歉。”幸村一时错愕，连忙蹲下去扶。

　　她抬起了一张灰扑扑、汗涔涔的小脸，口鼻呼出的全是热气。最后一点红光晃进她眸底，被弯起的下眼睑掬作一团温吞的、好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把她雪似的睫毛烧得直颤。
　　“是我自己跌的啦……”她借他手臂的力道站了起来。

　　幸村没松手，左手摸出帕子递过去，“再走一圈。不然明天会全身酸痛。”

　　走了也一样。
　　哪怕他们还细致地讲解了如何按摩舒缓肌肉，悠起床时，仍然感觉自己正在将自己生硬地折成两半，她的脚刚踩实地面，小腿就酸胀得仿佛被人塞入了一条金枪鱼。

　　推开重若千钧的木门，悠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早安，哥哥。”

　　刚出房间的真田站定，“早安，悠。”
　　相信她能跑完，更多出于信念感，真看她这幅疏于锻炼的身子跑了个半马，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还好吗？”

　　“还好。”悠抬起手，自然地穿过他开始僵硬的胳膊肘，抱得牢牢的，抬起脸，望向他，“一点点疼，哥哥扶我去道场好不好？”

　　真田垂眸看她，喉间滚动了数串字符，最终只剩一句，“对不起。”
　　精市是想给他教训，让他清醒。她完全被他先前不稳定的心境连累了。可个中原因，实在难以向她阐明……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睫，无措地松了手。

　　真田一愣，把她的手按了回去，又触电般松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扶你。”
　　纵然悠懵然不知，他有义务解决带给她的后续问题。他已正视了自己、清醒了。这也不是个过分的请求。

　　她没有深究，弯起唇说“好”。

　　半下午，悠受罪的四肢皆有好转，幸村来履约。三人一同去往街边的网球场。
　　这是她第一次出真田宅，街道上没什么人，一切都让她惊奇，比图画生动得多。
　　路旁长了满树的樱花花苞、两个镂空圆搭配铰链组成的自行车、钻入草丛又钻出、随地打滚的猫猫，还有散发各种香味的小食店。
　　弦一郎给她买了一块可乐饼，她开心坏了，时不时咬一小口，又生怕看漏什么，边走，边左右晃着脑袋，简直忙不过来。淑子教她编的鱼骨辫跟着晃来晃去。
　　在她又一次着了魔似的去追逐一只猫咪的时候，幸村攥住了她的手腕，并打算一直攥下去，“你跑的好像没有汽车快。”

　　悠转过脸来，安抚地反握住他的腕，“是的，没有。”

　　绵软的指尖缓慢地攀上他手腕内侧，摩挲出细微的痒感，幸村松了手，话说的更直白了，“不要横穿马路。”

　　她反应了几秒，恍然大悟，“谢谢你，我从前出行会清路，我忘记了。”

　　“……清路？”

　　“避免……”她似乎在竭力寻找词汇，“避免拥堵。人民都认识我。皇室成员不能随意离开宫殿。”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双双沉默了。

　　瞥见她手里所剩无多的可乐饼，幸村指指旁边的甜品店，岔开了话题，“想吃这个吗？”

　　悠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点点头。

　　“我们去买。买完放在你哥哥那里，遵守交通规则就能吃到。”

　　她笑弯了眼睛， “我肯定能吃到。”

　　平稳地到达了目的地，真田对他哄小孩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

　　幸村不准备让她继续练基础体能，毕竟她已说明只是为了快乐，没把网球当作竞技体育——
　　后来他才知道，塞里安根本没有“竞技”的概念。
　　不过，悠理解得很快。
　　事情从她看一眼就学会了花式转拍子开始——

　　“‘竞技’，就是要成为最强，对吗？”悠稳稳握住了柄端，玻璃似的虹膜折射出了灿烂的日光。
　　不论是在皇室承担的净化人们坏情绪的职责，还是被选中成月亮祭典上祈嗣的领舞者，她都超越了他人，挑战了预言，证明了自己，获得了人民的认同。
　　“我一直是最强的，这次也会努力。”

　　幸村还在微笑，眸光掠过她的球拍，去到她脸上。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网球，轻轻丢给她，自己走去了球网对面。
　　“按我刚刚教你的，我看看有多强。”

　　小球被她垂直向上抛出，如一道快速攀升的青黄色闪电。
　　悠摆好姿势，仰着头等它从刺目的太阳里落下，等了很久，她茫然地扭头去看真田。
　　记错物理规则了吗？
　　可是幸村君刚才就是……

　　砰的一声闷响。

　　真田弦一郎伸出的球拍挡住了即将重重砸到她脑门的网球，已经侧着卸力，比他想象中更强劲的冲击还是把拍面压沉了，几乎要碰到她发顶。
　　对上悠迟缓地抬起来向上看的眼睛，他心里生出了过量的笑意，“太松懈了。”

　　幸村开始鼓掌，“名不虚传，果然很强。”

　　她认真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得再轻些？”

　　真田对她的手劲有印象，不妨碍他觉得离奇。他略颔首，递给她下一颗球，“再来。”

　　这次她丢得很轻，眼疾手快地挥拍，自信地打了出去。站在球场中央的幸村却根本没有去接的意思。
　　他薄唇轻启，“出界。”

　　怎么会呢？她瞄得很准。
　　可悠眼睁睁看着它出界了，跟幸村君在声控它似的，它在他右后方的界外旋转着砸了个小坑。

　　他偏头扫了一眼，“力度不错。”

　　她转向真田，“哥哥，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