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安夏墨

75、留与你（三）

　　城主府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不请自来……

　　少年身穿雁灰色流云纹竖领锦袍，下摆处织金暗绣着麒麟，面目俊秀气度甚伟。

　　知晓他是太子兀歧，夏侯元本还带着抵触。

　　“北阳王想要我们无量城？”

　　夏侯元心中警惕，脸上带着威严，说起话来眼中的戾气看着着实吓人。

　　“夏侯城主，”兀歧丝毫未改从容气度，他双手抱在胸前，躬身致礼，“是晚辈想让无量城的百姓，也能在北阳国的其他地方，自由生活。”

　　夏侯元早就听闻兀歧对妖族态度宽容，见他确带诚意，面上的表情，缓了些阴沉。

　　便邀他进府。

　　几番交谈后，夏侯元深感兀歧抱负之大，胸怀之广。

　　兀歧所图不是北都城，不是北阳国，更不是他小小的无量城，他要的是天下。

　　如此少年堪当天下啊。夏侯元不由在心中感慨。

　　“可我听闻，”夏侯元顿了顿，还是说出心中顾虑，“现在是储位之争的关键，若太子给了我们妖族承诺，怕是要在北都城失势不少啊。”

　　兀歧知道夏侯元顾虑，神族和妖族积怨以深，但他愿从此两族和睦，“若不能让弱者有依，贫者富裕，不能将受苦之人装在心中，我又要那高位何如？”

　　兀歧想成为高高在上的王，是因如此，才能消弭掉阿来，和千千万万个阿来身上的苦难。

　　兀歧起身，走至窗前看向远处连绵高山。

　　北阳国表面繁华，可私下却开始慢慢烂了。

　　妖必恶。只会将那些本是淳朴，只想好生过活的妖，逼上作恶之路。人人可欺，只会换来无尽的反抗。和渐失的人心，所以他要建立一个和父王不同的国家，为阿来，也为那些良善的妖。

　　“善恶之断，不应因族类而定。”兀歧道：“我希望在王土之下，人人得以自由生活。”

　　夏侯元在兀歧脸上看到了，和年龄不符的磊落和王者气魄。

　　夏侯元渐生敬意。

　　若有一日太子登基，也许他们妖族也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从白日谈到日落，从夜幕谈到日出，从日升中天，到西斜而下。夏侯元对兀歧两天一夜，夏侯元对兀歧越发赏识，从坦诚以待，到渐渐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当年，他陪妖主打天下，要的就是这样的和睦景象。只是妖主轻信小人谗言，背离了初衷。那年他也曾说过：若妖主要的繁盛，便是人族和神族百姓的整日胆战心惊，这繁盛夏侯元不想要。

　　所以他和妖主割袍断义，也将愿望隐在心底。

　　可在救下扶耘之后，夏侯元又有了期盼，他盼有一日扶耘可以创建一个，他和妖主当年向往的盛世。

　　夏侯元未曾想，他此生夙愿竟有了同路之人。还是神族太子。

　　夏侯元看了窗外天色，对兀歧道：“太子今晚就留在府上，我为太子设宴，也见见我儿。我终是老了，太子期待盛况，还是应是你们共同开创。”

　　兀歧看了天色，知晓沈将离应是要放学了，躬身道：“多谢城主好意，宴席就不必了。我在无量城中还有一友，我已和她约了今日见面。既然少主还未回来，兀歧晚些再登门拜访。”

　　夏侯元也并未多留，便送兀歧出门了。

　　看着兀歧上了马车，夏侯元心中思量，他虽对兀歧很是欣赏，可扶耘是少妖主。神族若真是知晓妖主后人还在世，会是如何态度？

　　如何找到合适时机，公布扶耘身份？他还要再做衡量。

　　夏侯元只希望，扶耘识海阻碍尽除，妖力得以恢复。

　　在此之前，他会尽量护住扶耘身份。

　　要说，若不是步院长发现蹊跷，他这个脑袋，还真想不出其中生出差池。

　　若轮教导孩子，自己和白萱两个，都不如步院长一人。

　　***

　　夕阳渐落时，正是和武街热闹的时候。

　　餐点酒楼都忙乎了起来，路两遍也支起了货架摊子，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收了工。读书的孩童，放了学。都得了清闲，放慢了脚步。

　　沈将离把师傅坐好的糖画，递给兀歧，兀歧不喜甜，见她喜欢，也笑着接过来。

　　沈将离帮兀歧选的，是一朵花。兀歧拿在手中，目光却落在他心中，最美好的那朵花上。

　　“我吃到脸上了？”沈将离抬手擦擦脸颊。

　　兀歧才发现自己看她太久了，“嗯”，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唇角。

　　本想掩住心中情意，可这微微碰触，却让兀歧心中生出更多的贪念。他想留她在身边，可她要的是自由。

　　兀歧在北阳宫中多年，深知那高位是如何孤独和寂寥，他想为阿来造一片自由的天地，有怎能将她再囚禁那深宫的牢呢？

　　“前面那鹿蜀开的小吃店，特别好吃，走，我请你。”沈将离像快乐的小鸟，拉着兀歧就往前走。

　　兀歧也任她抓着。

　　这般自在的阿来，他想留住。

　　即便不能永远留在身边，他也贪恋和她在一起的片刻。

　　“你怎么吃的这么少啊？”饭吃到一半，沈将离突然发现了怪异之处。“不合口味？”她突然猜出端倪，用只有兀歧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你是怕有人下毒？”

　　沈将离心都提起来了。

　　兀歧笑，他不怕有人下毒，以他的神力，就是整个无量城的人，应都奈何不了他。可他却有心事，有些事，他不想瞒阿来了。他想再一切开始之前，好好和她告别。

　　“我只希望北都城的妖，也能如此自在。”兀歧道。

　　原来兀歧是想到北都城的妖了，沈将离表情也暗淡了些。

　　“妖有善恶，他们不都是凶残狡猾的。”兀歧声音很低，像是说给沈将离，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您的小菜。”年轻的鹿蜀妖，上菜和旋风一样快。

　　看他离去，兀歧道：“还有很多妖是良善的……”

　　这晚，走在和武街尽头的河畔，兀歧在扶栏前停了下来。

　　月色星辉落在河水上，兀歧问沈将离：“你知道父王为什么这么恨妖吗？”

　　“因为妖主屠城，杀了无数无辜的人族和神族。”过往历史，白娘和海棠都很少提及，沈将离都是听驾车的奇叔讲的。

　　兀歧点头，“你说的没错，妖主屠城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沉吟片刻，继续道，“可父王也因此登上了王位。世人皆知凌清秋父母为妖族所害，父王为给他们报仇，不惜斩除妖主所有军队，世人道北阳王恩义，可他却把凌清秋培养成了一把斩妖的刀。”

　　沈将离似懂非懂，有些迷茫地看着兀歧，不知他要表达什么。

　　“妖主屠城是真，可父王也因此登基。”

　　“为凌清秋父母报仇是真，可也借此除掉了北阳国的心头之患。”

　　“你是说给凌清秋父母报仇，只是借口？”沈将离缓声问道。

　　兀歧不答，只道：“无量城的星空甚美。”

　　沈将离抬头看去，苍穹之下，星子缀成星河，若无数人间灯火，远在天边熠熠生辉。

　　“阿来，若有一日，”兀歧的声音在沈将离耳边响起，“我为建一座神妖可共处的天下，骗了你，利用你，你会怨我吗？”

　　原来这才是兀歧找自己的原因啊，沈将离依旧看着远处的天空，“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都记在心里。兀歧，我知道你要走的路有多难，你不需要骗我，只要你需要，告诉我，我便会去帮你。”

　　兀歧闭上眼，面对阿来的坦诚，他更说不出要她牢牢抓住凌清秋。让世人知晓，凌清秋爱上了妖。如此凌家在北阳国人心中的图腾，便自然可破的计划。

　　“你要我做什么吗？”沈将离转头看他。

　　那清澈的眸子，让兀歧的心不断地下沉。是的，他还没有坐上那个高位，就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原来在走向那个位置的过程中，最先被拿来交换的，就是最信任自己的人。

　　“还没有。”兀歧笑了，“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会……坦诚的。”

　　“若有什么需要，你告诉我便好。”沈将离道。

　　不等兀歧回答，沈将离突然高声道：“流星！”

　　她指着天空划过的流星，兴奋道，“快许愿，向流星许愿可灵了。”

　　沈将离十指相扣，放在唇边。

　　流星划过天幕，夜幕下的少女许下心愿：

　　“她愿兀歧能实现心中所愿。愿他的路能走的平顺。”

　　兀歧抬头看流星飞过，他的愿望，要靠自己来实现了。

　　从选择了这条路，或者说从他嫡长出生，兀歧就知道了，他的人生只能靠自己。

　　沈将离许了愿，抬头看兀歧的时候，他正在看天空。

　　不知为何，她竟不能像过去那般开口，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她总觉的兀歧变了，和从前不同了。

　　或许，他们都变了。

　　沈将离还是没有陪兀歧看遍无量城。

　　兀歧隐藏身份来无量城，本就不想被人知晓，所以今夜过后，他便要走了。

　　沈将离站在自己门口，冲马车上的兀歧挥手，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过去的很多年里，兀歧都是她心中的那道光。她本想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以为只要不说出口，就不会消散。

　　可是，还是散去了。

　　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路，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保重啊！”

　　她声音很轻，可她知道，他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