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山遗响》诗澜语缦

3、楔子·归所

　　【丑时】
　　【秦家大宅】
　　火舌肆意舔舐着砖瓦横梁，通白的墙体瞬间浸上了焦黑。火势越来越旺，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秦泽云顾不上去扶他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往怀里不断大把大把地塞戏服和已经混的乱七八糟的配饰。浓烈的烟直往鼻腔里钻，热浪和火焰把他包围，寸步难行。他紧攥着戏服，听着外面的杂声，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他突然不想逃，他飞不动了。
　　世与我而相违。
　　这样的笼子，快些破了才好。
　　“秦泽云！！你还要那些做什么？命不要了你？！”
　　忽的一声怒吼让他惊回了神。他看向岚天湘，金丝眼镜从那张满是血汗的脸滑落，跌在已经开裂的地板上。
　　秦泽云一步也不想挪动。
　　他披上戏服，戴上头冠，在火海里缓缓下跪。他看着岚天湘和她身下紧紧护着的三个孩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轻起唇：
　　“天云漫漫无边际，雁鹊同起向群山。”
　　竟是一曲气沉丹田的京剧。
　　泪瞬间灌满岚天湘的眼眶，涌出，滴落于朽木之上。
　　“山”字的尾音未落，秦泽云头顶的木梁断裂，将他覆压在火海之上。
　　浮浮沉沉，羽翼消散，雁鹊未曾飞出牢笼。
　　何以谈向群山？
　　岚天湘用双臂最大限度地圈紧身下三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挪向空旷的后院。尖锐的碎木片裹着玻璃，直扎进她的身体。
　　后背早已是血肉模糊。
　　她一点一点，将他们推出火海。
　　秋日里的天很蓝，只是浸了些污秽。
　　面朝向天，她已经看不见什么了。
　　岚天湘用指轻粘铺开一地的血迹，抹上已经惨白的唇。下半身也已经全无知觉。她笑着，颤抖着举起双手，轻捻起指，那是岚家旦角独有的手法。
　　这是临终一曲。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断断续续地嘶哑：“归去来兮……”忽的，她瞥向她唯一的儿子：“阿烟，归去来兮……你要……飞出去。你不……”
　　极度的痛苦蔓延全身，咽去了遗言。
　　包裹着团团火焰的横梁将她吞噬。
　　她再也飞不出去。
　　那一年，刚过了除夕。
　　秦穆烟十岁。
　　他能记得的，是后来搜查秦家废墟的那几个人，刺死了他的两个姐姐。
　　“去把那个女人拖出来，这两个小的也别忘了！”
　　“啧，都坏成这样了，还可惜了一副好嗓子……”
　　“一个男儿身，我看你也不是唱戏的料。”
　　“放他饿死街头好了……”
　　“动作快！这是圣上的指令！”
　　杂音。
　　他沾满血，他觉得恶心至极。
　　以及，母亲最后唱的曲子。
　　他几乎要昏倒过去。
　　秦穆烟只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陷在那个温暖的臂弯里。
　　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微睁开眼，他对上那双眼睛，只觉得，那是双澄澈通透的眸子，不曾沾染半点风沙。
　　“像翡翠……”秦穆烟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