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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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三的一场斗牛后，卢西奥在市集看见路易斯旁观着别人争吵。卢西奥走近，他懒洋洋地就地坐着，深色裙摆沾着沙土粒，像一整幅夜空沾着不规则的星群。当然，要做这样庞大有光的比喻，你至少非得很喜欢他不可。卢西奥花了几秒钟思索自己这样想究竟是由于很喜欢路易斯，还是由于此时此地路易斯看热闹的眼神本就相似夜空。
卢西奥也看了看。有一个男人在跟另一个男人争夺一个物品，前者说物品的主人是他，后者亦说物品的主人是他。看热闹的人们不少。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在看什么，冰淇淋？”卢西奥索性问。
“我想是在看贵族不灭的理由。”路易斯说，“你知道，它不是只能在贵族家里看到。”
卢西奥说：“你不是完全站在平民的立场上。”
路易斯说：“噢，我到底是不满贵族制的，贵族争抢得比普通骗子更加厉害，已经让别人都活不下去了。不过我指望站在人的立场上，承认我们都是恶棍，天使寥寥无几。我的敌人不肯让利的姿态与我与我的盟友一样，我的敌人漠视起人来的表情与我与我的盟友一样。只是一个穷人是不会犯错的，第一他缺乏权力，他能够影响的人少，第二他可怜，这就注定了在他心底他同贵族老爷做一模一样的事情，也不会有贵族老爷的错误。我想要参与推翻贵族，这个立场不变，它是我立场的一部分，绝对不能是全部。”
卢西奥故意说道：“你谈话的口气，好像早已不把我当成贵族的一员了。”
路易斯仰起头朝他望。阳光耀眼，卢西奥侧走了一步，特地站到一片金绿树荫底下。
“什么啊，你不是我的猫吗？”路易斯说，“猫也有贵族可言？”
有的时候养猫的人会被猫胡搅蛮缠、反咬一口倒视作宠物，这卢西奥听说过了。依他之见这是一种猫越发撒娇的行为。路易斯开始抽烟。卢西奥喝一口酒，蹲下来，轻声道：“我们罗萨斯近来打算隐秘地支援义军一些金钱。我猜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偏向，但是还没有做好流血的准备，所以还希望表面维持现状。至于我，我是罗萨斯之一，有我的不自由之处，但一旦等我的家人下定决心，不再那么害怕，我随时乐意改变现状，做些比斗牛有力量的事。”
不错，这是猫听了会高兴的话题。是今天的喂食。路易斯马上哈哈大笑了，摇摇头，嗓音温暖地说：“告诉我，为什么？”
卢西奥说：“我想得到你的吻了。我想凭我真实的，和你有所交叉的立场争取你的吻。”
“吻？”路易斯含着笑，“那可是我没有的东西。”
他的神色透露出来的语言却不像拒绝。卢西奥微微一笑，发现他只不过是示意卢西奥先吻他罢了。
孩子们想要挑选一个地方接他们的第一个吻。不是罗萨斯家，不是路易斯与多明戈的家，也不是广场，不是教堂，不是酒馆，不是楼顶，他们爬上了一条无人街道边的一棵树，坐在树叶间吹着“哗哗”声笑，吻过了几次，树叶将两个人的身体包围得直痒。枕臂躺稳在一根粗枝上，卢西奥额外感到路易斯把一只手触摸上了他的胸膛，接着路易斯说：“这里有一杯冰卡瓦酒。”
卢西奥听着。尽管一杯根本不够喝。
路易斯又哼歌似的说：“这里有一颗心。”
卢西奥回答：“一颗在找目的的心。”
指头下移，再下移，指头撩拨，然后迅速也从容地撤走。反客为主，指头飘落，指头游跳，指头沿着裙子的皱波描摹。卢西奥略升起身来，提议：“去我的家？”
“我不是个女人。”
“对，不过我也不是。你的膝盖有伤，可以躺好。”
“它痊愈得差不多了。”
“是吗？身体健康的佐罗。”
“嗯……永不退后的斗牛士。交给我，我就带你玩一门新游戏，怎么样？在贵族里它确实也不算新鲜了，但我想你可能没玩过。”
“我是不玩游戏。你觉得好玩吗？”
“你觉得被我的裙子绑住好玩吗？”
“……这可以试试。”
他被他选中的夜空哀愁地缠住了双手。路易斯毕竟采纳了他的一小截主意——减免左膝受力，面孔朝上脊背陷枕地便完成了绑缚。卢西奥以囚犯般的手势下落，路易斯用日出般的拥抱张开双臂向上空迎接。随着他亲自柔声问：“那么亲爱的，冰淇淋，你还有什么花刺？我还想看看。”炙热的吻来过胸腹后，微凉的鞋跟就也来到了胸腹，懒不着力地在欢愉正式交融之前既缓缓推远又狠狠拉近了两人的干系好几秒，直到卢西奥把这条右腿引诱到别处。交融时，路易斯叫他含住一把小刀的刀尖，卢西奥饶有兴趣地同意了，直到无可避免、被剧烈的即兴的共舞所刺破的上口腔流渗一点血液，染上牙齿，路易斯就飞快夺出了那把小刀，替它调转了个方向，再塞回卢西奥唇缝令他这一次叼紧着刀柄了。不得不，卢西奥不得不抬高头，保持一半身体的热切，一半身体的疏远。路易斯却追了上来，路易斯偏要也去咬那片刀尖，牙关紧咬，并且一口气前倾一大弧，电光石火，一道惊悸传遍全身，卢西奥惟有霎那匆匆松口，于是无锋无利的刀柄直挺挺撞在了他口腔颇深处。路易斯牙关紧咬，路易斯没有流血。卢西奥实在很少吓出满背冷汗。
闭了闭眼，卢西奥呢喃说：“这是你独特的施虐？疯猫一只。”
刀刃的光芒映在路易斯脸上是极淡的暖黄色的。路易斯吐掉小刀，笑了，说：“我会感受，要是察觉你不放松，我也会及时放松的，这只是个游戏。”
然而卢西奥知道他在撒谎。他在说大话。不对，今天的一切都不是游戏，卢西奥看明了了，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力度，他的吐息，他的轻巧的“施虐”，本质是想体验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不忍心，在这个坦诚时刻里使用仿佛恐怖可怕其实被施虐者趋近毫发无伤、决断自由的方式给他自己——是他自己——制造一场幻觉，寻找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恻隐之心。因此是他安排着节目，他的表情却会浮现同情而不是畅快，是他控制着节拍，他的眼神却外溢自然的怜悯而不是兴奋。这没多不可思议，卢西奥想，原来如此，一个痛苦的男人妄想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努力不让自己的行为、自己对自己道德的认知自欺欺人。
而卢西奥呢？这里原本没有萨德，也没有马索克，卢西奥原本对待这门游戏毫不感兴趣，惟一与其相关的欲望，只是想看清为什么路易斯竟有兴趣。现在，卢西奥感受到身旁有一个怀有激烈同情心的人存在，甚至还在狂乱如伊卡洛斯式地贪婪确认着自身在这一方面更深更高阔的存在，此时孤独才彻底消失，此时太阳才真正为人注意；那就像有一个天使照耀在这个房间里，像巴比伦塔重新建立，全然意外地震撼了他。这短暂一小时，他们俩彼此成为了彼此原谅这个世界或抢夺自我存在的媒介。
披上衬衫，扬开帘子，黄昏进来，点亮灯，一杯气泡酒，两支烟。卢西奥一饮而尽，路易斯盯着他有了伤口的嘴巴眉头浅皱。“无所谓。”卢西奥回视他说，“你的翅膀上闹得全是我的汗了。”
“翅膀？”
“我随口说说，就是那条长裙。所以你想不想挑一身我的衣服换上？天气变凉了；你喜欢玫瑰花纹。”
路易斯发现眼下卢西奥的语气又多了一重满载侵略性的温柔，什么人会有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心，且兼有强硬的身体、强硬的思绪、强硬的决定？似乎卢西奥又说道：“冰淇淋，靠近我，到我这边来，快乐一点。”起初路易斯以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是误听，是他自己对爱的幻想，谁知不是。见路易斯架着腿发起呆来，卢西奥搁杯戳了戳他桌面以上阳光以上的鞋尖，重申：“爱上我。”
路易斯回一回神，好奇地抱起捉弄心答：“当你的猫，还非得爱上你不可？”
这会他肯自称他是猫了。卢西奥也回敬调侃：“不必，反而当了我的爱人，就不能再当我的猫了。除非你换个名字。”
路易斯一时沉默，收去脸上捉弄人的笑容，半晌说：“那你的爱就叫‘黑郁金香’好了。”
卢西奥说：“爱，你不能够再叫一回冰淇淋吗？不如我们区分出口味，玫瑰冰淇淋、雪茄冰淇淋、卡瓦酒冰淇淋、马拉加酒冰淇淋？”
忽然间灿色笼罩房间的天使大发雷霆了，路易斯猛地站起来踱步咆哮道：“普罗米修斯——你不要想象你能挽救我！”可卢西奥敏锐地确定到，巴比伦塔仍在。卢西奥坚持说：“我没有挽救，我不懂挽救，我不过是重复你回答给我的声音，答复我的疑问的声音——路易——冰淇淋。”
路易斯走着，他的眼睛闪着，不闪时就难不喷出声嘶力竭似的搏斗声。
卢西奥轻柔地说：“在那个遥远的故事里，角色偌多，各有追随者，几乎没有谁在乎鹰，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幻想自己是普罗米修斯，也不幻想自己是赫拉克勒斯，但是幻想自己是鹰的。老天，我的天使，你还把你的光荣分给了除了宽容一无所有的我。”
路易斯渐渐停下脚步来。
却说：“我是个今天给你增加了一道伤口的男人。”
卢西奥纠正：“那是我的洗礼。”
路易斯说：“我们没有信仰。”
卢西奥说：“我们现在有你的回答。”
路易斯说：“……是什么？”
卢西奥说：“‘更多的爱；更多的爱；更多的爱；更多的爱……’”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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