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6、公公的罗曼史

　　不管夫妻间感情如何，在外人看来，总还是一个美满的家庭。自从结婚以后何雅若也不得不常到公公家去“做媳妇”。
　　公公六十来岁，身量很高，却又干瘦。头顶中间已经秃出一个”地中海”。眼睛不大，却还算有些神采。公公很会来事，媳妇面前也经常显得很殷勤。为了显示亲切，吃完饭她帮着去洗个碗，还会特特地拿个围裙亲自给她系上。后婆婆年纪轻，人却很朴实，与她之前想像中的大相径庭。更与婆婆口中的形象大不相同。婆婆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她“矮大头”,说她个头矮，脑袋大。听婆婆说离婚前，公公就已与“矮大头”过从甚密，大有斥责她横刀夺爱的意思。
　　可自从见过”矮大头”, 何雅若倒也能给予公公几分理解。
　　从外表上看，确实是婆婆比”矮大头”出挑一些，可几年共同生活下来，渐渐了解了婆婆的为人处世，总觉着婆婆是那种聪明面孔笨肚肠。何雅若刚结婚时，她婆婆就”心直口快”地对她说:”说实话也不要紧，我对你总不会像对女儿一样好的。”何雅若不禁错愕，又有些哭笑不得，话倒是实话，可是在她的人生经验里，没有过面对这么“心直口快”的经验。
　　了解深了，也知道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言语当说不当说，也全没有分寸。对于自已，她是相当的自重，每年的生日必定要阴历阳历都过遍。生怕别人不记得，也总会提前一两天主动提醒大家。订生日蛋糕，准备礼物当然是媳妇的份内事，可是她也并不因此待何雅若更体已一些。她会勉为其难为儿子，孙子洗汰换下的衣服，可是对于何雅若的哪怕是一双袜子混在其中，也会毫不客气地挑拣出来，扔在一边。渐渐习惯了，何雅若倒也不以为意，只不过彼此的关系，也只能客客气气，仅此而已，有多少感情那是全谈不上的。
　　“矮大头”虽长相普通，也不爱打扮，可言语上总是妥贴，使人觉着亲热却又不觉过于殷勤，比起婆婆，何雅若倒更与她谈得来些。
　　当然，后婆婆是个聪明人，既然前面的儿子媳妇还愿意走动，对她也并不反感，不妨多亲近，将来自已的孩子也好有个靠傍。她也对何雅若毫不讳言，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已从前选择是多么幼稚。
　　二十七八岁时，她找到一份在店面里卖服装的工作，老板就是俞振华。当时的俞振华，当然没有现有这样老，西装穿起来，还是人模人样的。她年轻时个头不高，长得又不美，所以到了二十七八岁时，还没有处上合适的对象。但是一个还不老的姑娘，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自有她的魅力所在的。不知道俞振华什么时候动的念头，对她开始格外上心，她年轻轻的，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看上去又有些派头的样子，也确实很难不动心。于是一来二去，也就鬼迷心窍地跟了他。
　　她现在还记得母亲因此把她关了起来，不让她出门，让她跟俞振华了断。可是很多事情往往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越是有人拦着，倒越是觉得非俞振华不可了。当时俞振华还没有离婚，她也不要名分，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她母亲找了来，骂她丢人现眼，不知廉耻，一气之下，打了她一巴掌，还把她的头发给铰了。
　　再后来，俞振华离了婚，她也如愿地嫁给了他。可是婚后的日子，渐渐露出这后半世的光景来。俞振华也不再向从前那么体贴，平日里，她就像个保姆似地伺候着他。在经济上，俞振华也极其小气，每每要用钱，也不会一次性爽气的给她，总是要买什么，就算好了给多少。而且，她也看出来了，他实在也只是装阔，根本没有多少实力。不然儿子俞君杰结婚的时候，作为父亲怎好分文不出呢。她都替他觉得害臊。这些倒也罢了，更气人的是，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是不改花花肠子，动不动给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献殷勤。可是因为嫁他时，年纪已大，怕再拖下去，成高龄产妇，也就顾不了这么多，结婚后就急急地要了孩子。如今儿子在，当然是她精神上的一种寄托与抚慰，可同时也把她和俞振华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哎，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任何人都要为自已的幼稚付出代价。
　　何雅若听后婆婆说这么直爽的话，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确实，人生的道路都在自已脚下，走错了一步，可能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如她自已一样，女人对婚姻的选择是多么重要啊，她深有体会。
　　后来，有一段时间俞君杰父亲生病住了院，打电话过来，作为媳妇，何雅若自然得去看望。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不光看望，还要她付住院费! 到付钱的时候，俞君杰肯定是不会吭声的，那自然是由她来付。开始她还奇怪，后婆婆怎么不在，却见到有一个她起初以为是护工的老阿姨对公公嘘寒问暖，十分亲昵，顿时明白了，后婆婆说得果然没错。这真是为老不尊了。何雅若不由对公公更鄙夷起来。
　　自从给公公付过医药费，公公在亲戚那边逢人就夸媳妇明理懂事，好名声是很快出去了。但从此以后，却也被这个好名声给框住了。她虽也不怎么关心公公这边的事，但总有人告诉给她听。她倒是很同情后婆婆，孩子还小，和公公这个样子，生活想必也很艰难。
　　公公在儿媳面前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反倒好几次打来电话，让媳妇给她充电话费。何雅若虽也不情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可有一次，她在单位里忙得不可开交，公公却一连好几个电话来催她，等她忙完，给他充上，对方竟没有一个谢字，还一股怨气地埋怨道”不情愿的话，那就不用充了！” 真的让她感到哭笑不得,好像她巴巴地盼着要帮他充这个电话费似的。不过从那以后，倒也清净了不少，俞振华可能事后也觉得自已言辞不当，后来就真的没有再为类似的事情找过她。
　　再后来公公与后婆婆又和好了，但她再去的时候，总感觉到后婆婆对公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关怀备至了。她倒是完全能够体会与谅解，凭什么要死心塌地地要跟着这样一个没有责任心，又没有担当的男人呢。她懂得这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