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52、秀娟流产了

　　陈月乔已渐渐从往日的消沉中振作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何雅若成了她精神上的支柱。她们在一起，哪怕彼此都一言不发，也不会有那种尴尬的气氛。仿佛只消看到彼此在身边，就觉得安心自在。何雅若又何尝不是的。她们都是婚姻上的失败者，对于男女情感，也没有什么期待，倒是她们这种经久不变的友情，成了彼此生活中的一道光，恰如冬日的暖阳，温暖着彼此。
　　因为何雅若，陈月乔与许世平，顾清石都相识。陈月乔笑言道，何雅若没有福气，哪一个都比俞君杰好。谁说不是呢。人生啊，各有各的姻缘宿命。

　　钱秀娟近来的日子很难熬。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她从前怀夭折的儿子时，还没有这样。
　　她的腿肿得厉害，就像得了浮肿病。裤子是完全穿不上了，只能穿裙子，穿上因为肚子比下身更肥大，倒有点像个脾酒桶。脸虚胖，眼皮浮肿。眼睛就更显得小了。
　　更使她苦恼的是从前皮肤虽带着点黄气，可倒还干净，如今两颊倒像是考虑到对称性似的，各长了两大块黄斑。世平安慰她，等孕期结束，斑就会退的，不行，可以去看中医调理，肯定能消掉。这使她略宽了些心。但她每看到镜子里的自已，便觉心里一阵沮丧。
　　当然使人担心的还是孕期的各种并发症。血压高，常使她头晕眼花，肝功能也一直不正常，且皮肤也瘙痒得厉害。这才五个月，等待的日子还很漫长。
　　虽然秀娟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家庭妇女，但以前总在家里忙前忙后，现在为了保胎，家事不做，也不多走动，对于她这样忙碌惯了的人来说，也是件难熬的事。自从知道怀孕后，倒有好几个月没见着女儿了。虽说孩子对她始终淡淡的，但做母亲的心里总也是放不下的。世平几次想把女儿接回来吃个饭，但孩子执拗着不肯，也只能随她。
　　一日下午，她母亲去了超市，她想打电话给世平，让他先来接她，好一起去接女儿。可又想着，世平倒还要绕道过来，本来为了接孩子他下班就匆忙。想到这里，就决定自已打个车过去。事先也不打算告诉世平，省得他担心。
　　她已经久不来小区外面，已经初夏季节，微微有些燥热。年轻的女孩子们已经穿上了轻薄的裙装。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从她身边走过，那窈窕的背影使她想到了何雅若。一个她该感激又不免使她嫉妒的女子。若没有她尽心尽力的抚养，女儿不可能长成现在这么好的样子，可是一方面，她又有些怪她。明明她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把孩子送回她身边呢？孩子固然不愿意，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她肯在孩子边上说些她的好话，孩子终归会认她这个生母的。她固然养了孩子这么多年，劳心劳力，可是只要她愿意，她和世平是愿意拿出钱来补偿她的。当然她也知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但她不是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嘛。又不是以后见不着女儿了，两家可以像亲戚一样走动的呀。
　　另一层，她常常有个顾虑，却不敢往这上面想。世平因着女儿，天天在何雅若家里进进出出，何雅若年纪与她相仿，可是无论长相还是其它方面都比她强得多。男人喜新厌旧本不稀奇，难道世平就没有一点想法吗？有时听着女儿对着世平喊爸，对着何雅若喊妈，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还不能在世平面前表现出来，她也明白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就像窗户纸，不能捅破。不然只会弄巧成拙。
　　她想得出了神，差点撞到电线杆上。这个点正是下班的高峰，路上不好打车，于是她又打算去坐公交。同样的，车里人挤人，不要说她一个孕妇，就是个正常人，要挤进去也难。她只得作罢，慢慢走着，边走边留意出租车。大概是太久不走动的缘故，才走了不多久，便觉着有些吃不消，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想坐下来歇歇，又没有椅子可坐。她打算走到路边的台阶上，好坐下来先歇一歇，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想去扶住路边的一棵梧桐树，还没来得及够到，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房，世平守着她。她头脑中却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在做梦。她在哪，这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回想，终于想了起来，心里一惊，用惶恐的眼神望着世平，想让他告诉自已没什么事。可是世平神情凝重，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她的手，轻抚着，似乎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她犹豫着把手摸向了肚子。啊！她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她的肚子像一张吹大了又瘪下去的气球，她的孩子没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没有的不光是她的孩子，还有她的子宫。她摔倒的时候，身体前倾，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的腹部受到了重创。等好心的路人叫了救护车，将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流了一滩血水。有很多并发症，她的血小板极低，血止不住。好在她的手提袋里有通讯录，上面有世平的电话，等世平一到，医生告知情况，让世平签字，摘除了秀娟的子宫。腹中的胎儿五个多月，已经成形，是个男孩。
　　秀娟只觉万念俱灰。她恨自已，为什么要出门走这么一趟。她也恨何雅若，不劝女儿回家，要是女儿住回家里，她也不会出门跑去看女儿。她也恨起了女儿，为什么对她这个亲生母亲无情无义，好歹她也生了她呀.....
　　她的人生完了，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