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47、家长会

　　学校开家长会，何雅若有意叫世平参加，便跟女儿讲自已抽不开身。静瑶嘴上说不愿意，但看得出来，其实内心里倒也不怎么反对，虽并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她上初二，开过好几次家长会，每次当然都是何雅若去。
　　开家长会是以班级为单位，一个班级的家长集中到孩子所在的教室参加。老师指派了一名学生负责接待家长，并在登记表上签名。世平找到静瑶的名字，在边上郑重的签上自已的姓名，心里不无感叹。接待的孩子看着世平签名，见他签在俞静瑶的边上，但他的名字却是许世平，而表格中俞静瑶对下的学生正好叫许友菁，并以为世平签错了格子，便提醒他“叔叔，您是许友菁的爸爸吧，您签错地方了，许友菁在下一格。”
　　这孩子善意的提醒倒使世平颇有些尴尬。很明显，那孩子看自已姓许，便断定自已不是静瑶的爸爸，而该是许姓同学的爸爸。他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了。只得轻声道“没有签错，我是静瑶的爸爸。”
　　那孩子带着几分诧异，看上去倒有些忸怩不安的样子。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完全懂事了。但他大概以为世平是俞静瑶的继父吧。世平也不便多解释，旁边的几位家长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有些诧异地望了望他。世平也只得假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由另一个学生引着坐到静瑶的位置上去了。
　　孩子们从学校闲置的教室里搬来了椅子，统一坐在教室后面。世平在慌乱中也来不及寻看女儿，而静瑶却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当然也有其他注意到了的学生。坐在静瑶后面的是一个调皮的男孩子。他平日的座位也正在静瑶的后面，经常做些小动作，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勾当。有一回静瑶把她的校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他却在那校服后背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杀”字。静瑶不明就里，还穿着外套若无其事地走动。同学见了忍俊不住，要不是一个坐在斜对面的要好的女同学提醒她，她还浑然不知。又有一次，他把圆规的针尖放在他桌子的前沿，静瑶一不小心靠下来，倒被刺痛得叫了出来。后来清乐气得来给静瑶抱打不平，差点要和这家伙打起来。
　　这家伙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俞静瑶的肩，挤眉弄眼地嘲弄道“俞静瑶，你的爸爸可真多！”声音虽不大，可是后面的同学也都听得到。俞静瑶只觉芒刺在身，脸涨得通红。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瞪，那家伙更来了劲，对着左右同学吆喝道“俞静瑶，什么多，爸爸多!” 引得一阵哄堂大笑。清乐站了起来，厉声斥责道“有什么可笑的！”这才消停下去。可是静瑶早已又羞又恼，强忍着的眼泪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教室里乱哄哄的，陆陆续续到来的家长倒未必注意到后面孩子们的哄笑，可世平因为心里本来有些忐忑，自然也就听得真切。这时班主任老师走了进来。四十来岁面目温和的一位中年女老师。已是初二下半学期，老师对家长们大都已比较熟悉。老师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微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多了一张新面孔，这很难不使她注意到。她见那人坐在俞静瑶的位置上，便也心里了然，原来是俞静瑶的父亲，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家长会上。她向他微笑点头示意。目光又看下教室后面的学生，因静瑶父亲第一次出现的原因，也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注视到了俞静瑶，却发现这孩子脸色异样，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老师走下讲台，来到了教室后面，问大家，怎么回事。学生们见老师盘问，便也七嘴八舌地道出了原委。
　　世平也走了过来，和老师握了握手。“陈老师”事先雅若已经告诉世平班主任姓陈。“我是静瑶的父亲，我叫许世平。我想上去讲几句，您看行吗?”
　　班主任当然没有意见。世平走上了讲台。
　　“各位老师，家长，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俞静瑶的父亲，我叫许世平。”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大家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姓许，而我的女儿姓俞，不少家长也知道静瑶的妈妈姓何，便可能会猜想我是不是静瑶的继父。”下面鸦雀无声。
　　“事实上，我是静瑶的亲生父亲。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在静瑶小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陪伴她成长，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世平有些哽咽。他这些话不光是讲给大家听，也是讲给他的女儿听的，虽然他从未在女儿面前如此真情流露。
　　”我希望能够弥补她，在她今后的人生里，我会一直陪伴，守护在她的身边，做她最坚实的依靠和后盾。也请我的女儿原谅和接纳我，给我重新爱她的机会。”
　　世平朝台下鞠了一躬，径直走到了女儿面前。拿纸巾擦拭了女儿脸上的泪水。
　　“瑶瑶，对不起，爸爸错了，请你原谅爸爸好吗?”
　　静瑶起身扑到了世平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
　　……
　　静瑶早已管世平叫爸，可是对于秀娟，静瑶始终保持着冷淡的态度。若非世平安排着一起外面吃饭，静瑶从不愿去见她的亲生母亲。她对秀娟有一种莫名的排斥。
　　血浓于水不假，世平与静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父女之间的亲厚早已远超了从前与俞君杰的。可是在钱秀娟那里，这种本能的血缘之情却败给了养育的亲情。在静瑶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心里，执拗地认为，认回亲生母亲是对养母何雅若的背叛。况且，从前是她抛弃了她，如果说开始是无奈之举，那么在她与许世平结婚后，本该将她接回，却为了再生一个儿子，将她丢在了孤儿院。她比世平更不可原谅。这些当然并不是世平主动告诉的她，但是她会刨根究底地问，世平也不能不如实地答，虽然是委婉地。但是听到这些，孩子的心被重重地伤害了。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愿与何雅若有一点点的疏离。尽管何雅若也时常劝女儿，对她的生母不要如此冷淡，要给她一点慰藉，可孩子哪里会听。
　　秀娟对于此，当然是失望又有些悲凉的。但无论如何，她是她的女儿，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她，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而且，孩子已经认了世平，这一点使她颇感欣慰。她虽失去了儿子，可是与世平之间，至少还有女儿这个牵绊，她知道就凭这一点，她和世平的婚姻也会稳如磐石。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已，想与女儿迫切相认的心是出于母爱的本能还是绑住世平的一种手段。她不愿自已是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