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21、各归各位

　　意外收到顾清石的电话,电话接通，两头却都沉默了许久。
　　“雅若，有没有时间，下午在楼下公园碰个面?”顾清石道。
　　“好”她答。
　　下午在附近的公园里，两人碰了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可是似乎也没有想像中的悲伤。眼神交错间，两人相视而笑，和相逢一笑泯恩仇，异曲同工。他们都是在黑夜中走惯了的人，早已理解这个世界的黯淡本色，他们对彼此都觉得悲悯，也完全能感同身受。何雅若想到了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所说：人在当时的处境中，像漩涡中的一片落叶或枯草，身不由已。确实如此。
　　顾清石和前妻复了婚，半年后新房子交付，他们一家三口搬出了伯甫的房子。伯甫也把房子再租了出去。搬去新居后，顾清石一家的生活渐渐走回了正轨。新居离得不远，但何雅若与顾清石之间却很少再有交集。倒是静瑶，无论是与顾清石，还在与顾清乐，都有着特殊的情感。所以她常去清石家与清乐一起作业，一起享受着顾清石的父爱。陆君仪对这个小姑娘也蛮喜欢，当然，她并不知道顾清石与何雅若之间的情感纠葛，自然也没有什么芥蒂。小姑娘文静秀气，和清石亲近，又和清乐要好，她一在，倒使家里的气氛更好了。
　　何雅若不置可否，但也不阻止。静瑶常对母亲说一些清石家里的事, 说顾伯伯从不会像爸爸那样声嘶力竭，怒目圆睁的说话，对顾妈妈说话总是很和气，家里的气氛总是很融洽。顾妈妈生日，顾伯伯买了生日蛋糕和礼物送给她。清乐也给妈妈送了花....顾妈妈给顾伯伯织了新毛衣，咖啡色的，顾伯伯试穿以后很喜欢，当天就穿上了.....何雅若嘴角浮上一丝笑意，说不清悲喜。
　　她想起清石曾跟她聊起沈复的《浮生六记》，羡慕沈复与芸娘举案齐眉，心心相印，又说最爱书中“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脉脉温情，真好，如今清石终于过上了这样的幸福生活。她替他觉得高兴，欣慰。到了这个年纪，谈爱情，多少有些虚无飘渺，爱不爱又怎样呢？重要的还是落实到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久处不厌，相濡以沫才是最要紧的。她又问自已，真的曾经爱过清石吗？如果爱，心里又何以能如此的波澜不惊。但回想曾经相处的点滴，那种期待而又憧憬的甜蜜，那也是真的。不能说她没有爱过清石，也许爱情是真的来过，可是它在现实面前终归不堪一击，很快就遁逃了。于她于清石，这样的结局都是好的。清石重又获得了幸福，而她，也将获得内心的安宁。她有时碰到对门新入住的租户，觉得恍惚，好像与清石的过往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因为静瑶，顾清石也大致了解何雅若的情况，但他很少联系何雅若，他想彼此心照不宣吧。有时夜深人静，辗转难眠之时，也会觉得心里一丝丝的绞痛，犹如被千万只虫子噬咬着,他怀疑自已是不是有些绝决，以致让何雅若陷入更深的痛苦，可是他又想到，他能给她最后的温柔就是不打扰。还给她宁静的生活。
　　二哥家的房子拆迁，需要找个临时住的房子。伯甫的房子已经另外出租，不好违约，把租户赶走。二嫂旁敲侧击的说着她鸠占鹊巢，被她二哥瞪着眼骂了回去。二嫂虽然不体谅她，但毕竟嫂子不是亲姐，哪能要求对方处处为自已着想呢，况且她说的也是实情。她一搬走，二哥一家也就可以挤挤住下了。当晚她就跟母亲说，带静瑶住回家里。母亲有些为难和不忍，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拦着不让女儿回家，反倒要让儿子媳妇说她偏心。
　　当晚何雅若收拾好自已和女儿的衣物，回了家。好歹，那里还是她的家吧。她叹了口气。看得出来，静瑶并不愿意回去，可是她大了，也能理解这中间的种种的难处。二舅妈脸上堆着笑，可说出来的话，其实很刻薄。她想到了外婆在看越剧红楼梦时，里面那个很有手段的王熙凤。
　　见到母女俩回来，俞君杰倒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他也有他的小算盘。对于静瑶虽说感情不深，但总也管他叫了这么多年的爸爸。这孩子长得好，成绩也好，保不准将来能用出息，反正自已既不出钱，也不出力，做了饭，一起吃点，也就是多副碗筷的事。脸上和气点，不恶语相向，也不是什么难事。省得孩子大了，鸡飞蛋打。叫着他爸爸，以后大了，总也得孝敬着他。
　　他对静瑶还算和气的态度倒是何雅若没有料到的，恩泽见姐姐住回家里，一副人来疯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孩子大了，需要独立的房间，于是她也只得又搬回自已和俞君杰的主卧，好在儿子睡在中间，倒少了些尴尬的气氛，
　　当然俞君杰并没有改变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前何雅若与俞静瑶都不在家，家里的老太太成了他的发泄对象，老太太的耳朵比以前聋得更厉害了。俞君杰没有耐心，说上两遍，就要咆哮。他眼睛白着骂老太太”聋子”,甚至口不择言骂她猪狗畜生! 一看不顺眼，就吼着让她滚出去。老太太虽没听清，但看儿子脸色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何雅若虽对婆婆也没有多少好感，可是看着她由从前的精明样成了现在的可怜相，心里也不是滋味。况且当着孩子们的面这样毫不避讳，实在是极坏的教育。俞君杰当然也会斜着眼来瞪她，她也有应付的办法，不朝他看，视而不见，使自找没趣，这倒使他没了白她的兴味。心里却觉得非常的悲哀，她何以会嫁给这样一个粗鄙的男人呢。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总不是放松愉快的。老太太动不动去偷瞄儿子的脸色，尤其是夹菜的时候，更加注意察颜观色，看儿子有没有恶狠狠地瞪过来。当然，倒也并不一定舍不得让他母亲吃的意思。他有他的主意，这个菜要吃多少，那个菜要留到明天。大家夹得少，他就会阴阳怪气地说：看来保姆做的饭不合你们的胃口，要是夹得多，瞪过来的杀气腾腾的目光真使人汗毛凛凛。长期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要消化不良。但是谁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好比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监管着吃饭的芸芸众生。倒是恩泽想了个办法。他端着他的盘子给他爸爸”爸爸，你要我吃哪个菜，吃多少，给我夹盘子里吧，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哪个该多吃，哪个该少吃呢。”儿子的话想来多少也让俞君杰有一丝的尴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