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1、领养静瑶

　　何雅若有个女儿，叫俞静瑶。俞静瑶的记忆深处，总有一块空白。依稀记得她被母亲从某一个地方带来现在的家里, 那时她大概三四岁。她已不记得出来的那个地方是哪里，都有谁。只记得那里有成群的孩子，又依稀记得孩子们你推我搡争抢吃食，还有一张张带着训斥的成人的面孔。
　　其实她一直知道，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她母亲以为她不记得了，她也从不告诉母亲真相，她不想让母亲伤心。
　　至今她仍清晰地记得自已被带回家的某些片断。她离开的地方，门口有一排高大的广玉兰树，当然也许树当时并不算高大，而只是因为她个子小，那一排树正开着满树的白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母亲牵着手继而又抱着她离开时，她用懵懂而又迷茫的眼神告别了过去。
　　面对陌生的环境，她的心里充满不安与畏惧。这是一个舒适温馨的家，母亲待她极温柔，言语也很亲切，她用香皂给她洗头洗澡，又给她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小裙子。母亲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用满怀欣喜的目光注视着她。“以后你叫瑶瑶，我就是你的妈妈”。从那一天起，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俞静瑶”。也从这一天起，她有了家。
　　她第一次见到何雅若，就有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母亲大概也一样，所以把她领回了家。那时她对人的外表美丑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笼统地觉得母亲长得很美。她高矮适中，身材瘦削，皮肤瓷白。她最爱母亲那双清澈美丽的大眼睛，总是透着使人亲切的温柔。那时候的母亲还很年轻，她再仔细回忆母亲当时的容貌，竟成了自已镜中自视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她与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长得却比很多亲生母女更为相像。
　　她的养父叫俞君杰。他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看上去有些孤傲。总使她感到有些冷淡与隔膜，不像母亲那样亲切随和。有一次，她睡得迷迷糊糊，却听母亲对她父亲说道：
　　“你不觉得你对瑶瑶太冷淡了吗，既然我们把她领来了，她就是我们的孩子，她还这么小，以前的很多事情会忘记的，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也会把我们当亲生父母的。”
　　母亲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从那以后,父亲对她的态度明显要比之前好很多，偶尔出差回来，还会给她带糖果。那时母亲总笑着对她说：“快去亲亲爸爸，爸爸对你多好啊!”，她果然去亲爸爸,爸爸也会抱起她来，亲亲她的脸蛋，这时空气里弥漫着幸福的味道。渐渐地，她和养父也亲近了起来。
　　同住的还有俞君杰的母亲，她的奶奶。老太太六十左右，身材早已发福。却还烫着头发打扮着。老太太看上去有些上海女人的精明相。老太太见儿子媳妇都把她当亲女儿养，对她自然也不敢差到哪儿去。
　　她完全能感受到母亲对她的疼爱。母亲对她非常好，从她被领来的第一天，她就跟着母亲睡。睡前母亲总给她讲故事，她与母亲渐渐亲近起来，以至于后来她也非得每晚搂着母亲的脖子才能睡着。既便是再后来有了小她六岁的弟弟恩泽，母亲对她与弟弟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的话，应该说母亲更向着她一些。
　　家里其他长辈，母亲一方的，对她明显要好过父亲这边的。外婆和母亲一样疼她。奶奶就有些不一样, 明显偏向弟弟一点。母亲总是故意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别理他们，他们重男轻女。她当然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弟弟才是亲生的，而她是领养的。
　　当然，他们对她也并不算坏。小时候，奶奶也常带着她去小区里和老太太们聊天。大概也以为她还不懂事，奶奶常秘密地告诉闲聊的老太太，她不是她的亲孙女，是从孤儿院领养来的。
　　她才知道，她母亲是从孤儿院将她领来的。
　　老太太又说，因为结婚几年，一直不见她母亲怀孕，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法，说是先领养一个孩子，好好带着，后面很快就会怀上。
　　对方老太太又夸她奶奶心肠好，说要是她的媳妇几年一直不怀孕，大概早让儿子跟她离婚了。奶奶又偷偷跟对方眨巴眼睛，悄声说”我这媳妇，除了怀不上孩子，别的没话说，工资比我儿子还高，家里吃用都是她的。”
　　对方恍然大悟，呵呵笑着道，那挺好，先领养一个，后面怀上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带来了好运，过了两三年她母亲果然怀孕了，全家喜气洋洋的。有一天晚上，她已经睡下，却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论声。
　　是她父母亲，还有奶奶三个人在外面。她屏气听着，听明白了大概意思。老太太试探着说，既然已经怀上了，有了自已的孩子，那还需要领养来的孩子吗,多养一个孩子多一份负担。
　　父亲听了他母亲的话，没有吭声。
　　她母亲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妈，您这说得什么话啊！我怀不怀孕，瑶瑶都是我的孩子。和我亲生的一样。我能把我的孩子送走吗？您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老太太见平时向来温顺的媳妇，一下子这么毫不客气地反对自已的意见，倒有些心虚气短，毕竟不要说养孩子，就算养家大部分用的也是媳妇的钱。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说得还真不错。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提过要将她送走，也对她和往常一样。母亲哪怕怀着孕，也照样让她睡在她的大床上，也照样给她讲故事，让她搂着脖子睡。
　　后来，弟弟出生了，母亲给他取名叫恩泽，说他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全家沉浸在对新生儿的强烈喜爱中。母亲为此特意交待外婆把她接了去，好好照顾，别冷落了她。
　　母亲一出月子，就马上把她从外婆家接了回来，温柔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问：“瑶瑶，你介不介意，弟弟和我们一起睡。”她马上搂住母亲的脖子，她觉得母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爱她，和没有弟弟的时候一样。
　　可是既便母亲这样爱她，她的内心依然是极度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除了在她母亲面前，她很少向其他人撒娇，她总是很乖巧很懂事的样子。奶奶买来放在自已房间柜子里的零食，除非奶奶主动拿来给她，她从不去拿，不像弟弟恩泽，完全不顾忌。不过弟弟总是会拿来了分给她一起吃。弟弟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对她这个姐姐倒不像别的家庭里，处处要姐姐迁让。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很好。
　　在母亲面前，她总是很放松，很自然地去亲近。需要零花钱了，她就粘着母亲去她口袋里掏，而母亲也笑着由着她。想吃什么了，她也总不顾忌地跟母亲讨要，第二天母亲肯定满足她。很奇怪，她跟母亲何雅若竟然越长越像。倒比恩泽长得更像一些。有一次，母亲不在，奶奶竟跟爸爸纳闷地嘀咕“这瑶瑶怎么越长越像雅若，该不会是雅若在外面生的吧。” 养父俞君杰一听，白了他母亲一眼，没好气地跟说道“妈，我看您是老糊涂了。瑶瑶几岁？瑶瑶没出生的时候，雅若已经在我们家了。”老太太一想也是，倒不由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