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000(1)
      “在这个信息技术革命已经展开,大部分人都能过着勉强算是平静的生活的世界里,某一天——”骤然间,女孩把交叠在胸前的双手向两旁拉开,一直到把五指和手臂都伸展到最大限度为止,身体也大幅度后仰,动作夸张得让人惊叹于她的柔韧度,“‘门’突然打开啦。”
      “这是连接被人们称作‘异界’的世界与‘此世’的大门。但无论是这边还是那边的世界,都没有谁事先预见到过它的开放。两个世界的住民随着门的开放而展开交流,虽然存在友好往来的成功案例,但冲突碰撞还是占了绝大多数,战火在两个世界的各个地区烧起来,形势可谓超——级混乱。”她转向这边,竖起一根手指,“但是,当混乱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有一些伟大的有识之士站出来,想要对世界做出改良吧?于是,在‘这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由那边的人和这边的人类共同组建的组织,他们高举着和平的旗帜,用语言和武力向两个世界的各大势力发起对话。最终,被称作‘大灾变’的这场混乱结束了。两个世界的住民签订了互不侵犯和友好相处的契约,而见证这一契约,并以绝对武力保证其权威性的,就是那个叫做‘组织’的组织咯。不过,现在它改变了名字,好像叫做‘蓝影’?看来大家都觉得直接叫做‘组织’的话会显得很偷懒……哦,你的眼神变了,难道有话要说吗?”
      她兴致勃勃地等待了一会儿,发觉对面还是没法和自己对话以后,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背过身,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继续自顾自地说:
      “自此,蓝影成为了横贯两个世界的超级势力,除了在‘门’附近搭建的总部以外,它的分支部也遍布各地,而且由于不同地区政治呀文化呀之类的差异,不同支部的规则也各不相同,甚至有各自独立的倾向,现在,总部好像很是为此烦恼呢……对了,你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找上我的吧?”
      无人应答,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她转回身,对着这边继续讲:“总之,世界重新安定下来。但是两个世界的格局都已经大大改变,蓝影以绝对武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而各种各样的新老势力又在明里暗里争斗;异界民和人类不得不尝试好好相处,虽然目前来看并不顺利。灾变带来的混乱已经平息,但所有人都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就是这样的设定哦。如何,你觉得怎么样?”她嘻嘻地笑了两声,忽然又站直身子,眼睛半眯,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差不多有人来了,看来这回快要结束咯。和之前一样,我在对世界进行的‘描述’中埋藏了一个谎言,你能否找出并识破它,就是你能否改变世界、达成自己目标的关键。唔,还剩最后一分钟……你就好好看看‘这家伙’的样子吧。”她走得近了一些,像是在展示身体般,指一指自己鲜红色的眼睛,揪一揪尖尖的长耳朵,摸一摸鼻子,用双手拉扯自己披到肩膀的黑色发丝。最后,她掀着衣摆转了一圈,好让对方从头到尾看清自己身上暗红色的大外套。
      “眼睛、耳朵、鼻子、头发、穿衣风格……当然,还有性格与说话的口吻。据说这世界上会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但是把外貌和个性等等各种因素叠加到一起,这个人就会变得独一无二了吧?总之,记住她的样子,然后去找她吧。她是你突破现状必不可缺的助力……啊,来了。”她后退一步,神采奕奕地微笑着挥手。
      “再见。下次见。”

      他在车夫的呼唤声中惊醒,浑身因冷汗而湿淋淋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胃里传来药物作用后熟悉的绞痛,他伸手去捂,低头闷闷地哼了两声,感觉有酸涩的东西一路涌到喉咙。
      “先生,您怎么了?没事吧?”车夫惊慌地想去扶他,却被一旁的护卫拦开。他勉勉强强地开口说:“抱歉……”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在护卫把塑料袋递到嘴边以后他便开始呕吐。恶心感翻天覆地,就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对什么东西产生排异。
      一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吐空他才停下来。护卫向他递来水杯和纸巾,但他没错过对方眼里明显的嫌恶神情。好算收拾妥当下了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递给车夫:“辛苦您,不用找了。”在对方错愕的推脱中,他注意到车夫的瞳孔就像猫一样细长,前额上还有两只棕色的角。最后,这位异界的车夫还是收下了钱,驾车离开。这是一架以此世的标准来判断应该称为“马车”的车骑,只是在前面拉绳的马换成了一种拥有流线型身体、游鱼一般的异界生物。当受到驱策时,它们便拉着车身向天空游去。
      他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车子飞到视线不可及的远方,才对护卫说:“走吧。”根据自己事先记好的地图,他转进一个小岔道,在破败的巷子里左拐右拐,一直到进入一个死胡同。眼前是一堵年久失修的青石砖墙,他选中几块砖,依次轻敲了几下,石墙便缓缓向两旁打开。眼前景色豁然开朗,由狭窄的小巷变成了开阔而热闹的街道,头上长角、耳朵又尖又长的异界民在街上来来往往,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眼神凶厉,要么脸上带疤,看起来很不好惹。
      地方到了。现在完全要依靠灵感来自主行动了。他们在街上似乎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十分钟,没有任何收获。眼看护卫的脸色越来越臭,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便决定进入一家酒馆稍作休憩,为自己点了一杯热水,又为护卫要了一杯酒。
      “你也辛苦了,请吧。”他说。护卫看上去不情不愿,但又无法抵御酒水的诱惑,最终还是接过了杯子。捉弄人成功,他愉快地低下头,继续看菜单。差不多也到了午餐时间,只希望这里有些清淡的粥类食物。
      这时,他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应该说从进入这家酒馆开始,他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桌吵吵嚷嚷的异界民。腰间悬挂的武器彰显着他们不俗的武力,其中的几个体型彪悍,看着就令人心生畏惧。但在异界,这样的雇佣兵并不罕见,因此他也没把这群人放在心上。只是这回那笑声中掺杂着女孩子的声音,让人不得不留意。他转过头,即刻捕捉到被挡在几个男性雇佣兵后面的,一点暗红色的衣角。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她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逗得雇佣兵们笑得前仰后合。接着,那抹红色跳了出来,去拿放在桌子另一边的酒壶。借此机会,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的确是一个女孩,以人类的标准判断不过十五六岁,留着披肩的黑发,包裹在暗红色大外套里的身体非常瘦小,但她站在一群虎背熊腰的雇佣兵中间却不显得突兀。接下来她转过脑袋,露出一双蔷薇花般鲜红色的眸子,还有自信洋溢的笑容。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撞倒了自己的座椅,哐啷啷的声音引得不少人侧目,当然也包括那桌雇佣兵和那个女孩。护卫连忙小声呵斥,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却赶在被拦住之前快步向那群人走过去。一个头顶长着犬类尖耳的男人耸动鼻翼,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接着笑起来,嗓门非常大:
      “呀,人类?”
      “人类?”“人类怎么能到这儿来?”“看样子是个有钱人……”议论声很快蔓延开来,全酒馆的视线都向这边集中,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护卫现在一定非常生气吧。不过他管不了这些,径直走到那女孩面前,对她礼貌地一颔首,开门见山地说:“你好,可以跟我签订契约吗?”
      对异界的佣兵而言,与某人签订契约就意味着让他成为自己的长期雇主。女孩手里还端着酒壶,面无表情,从上往下地扫视了他一遍,然后直截了当地答道:
      “不要。”
      见他一时间不回话,女孩耸耸肩膀接着解释。“什么缘由都不交代清楚的委托,我为什么要接?不过——”她话锋一转,露出狡黠的坏笑,“如果报酬在千万级别及以上的话,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
      他马上说:“好。”这回那女孩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眼睛都睁圆了。周围的议论和口哨声更响,女孩眨巴眨巴眼睛,不可置信地说:“老爷,我知道您很有钱,可是不论怎么看,我都不值这个价吧?您这么心甘情愿地答应,我都要怀疑自己可能才是要被坑的那个了。”
      他不说话,只是笑。因为不论是外貌,笑容,声音,疑问的语气,乃至眼睛睁大时的神情,面前的女孩都和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如果说他之前是在绝望中胡乱挣扎的溺水者,现在他就抓住了救命稻草。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冲走那些微不足道的胃痛、疲惫、晕眩感,让他几乎要流出眼泪。

      001
      “总部的人吗?我知道了。”女孩说。她身段娇小,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外套,脑袋的大部分都被外套的连帽遮住,既看不见耳朵,也看不见眼睛。但阏逢似乎总能感觉到透过帽子的视线,刺得他一阵心虚。好在女孩很快转过身,示意他们跟上来。
      “我带你们去他的房间。”
      于是,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阴暗的走廊上穿行。这支到访蓝影中东南支部首领宅邸的使者小队由五人组成,分别是两名总部的外派联络员,两名充当护卫、装备了凭依装置的战士,以及一位颇有名望的、生理心理双修的医生——也就是阏逢现在扮演的角色。他们的任务是确认中东南支部现任首领的身心状况,并且视情况而随机应变。
      而这所谓“随机应变”的发挥空间,实际上相当可观。阏逢回想起前往支部的路途中,其中一位联络员发表了慷慨激昂的陈词。他说和其他的一些支部一样,中东南支部也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军阀集团,割据一方,对当地社会造成了严重威胁,必须对导致这些消极结果的不稳定因素进行全盘清算。而这些因素自然也包含了支部的首领。据说这位首领一直身体抱恙,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很可能无法维持对支部的领导。不过究竟是真病假病,真疯假疯,还要实际确认过才知道。一旦发现什么端倪,即刻就可以动手清算——那两位全副武装、在总部战士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护卫”也正是为此而来。
      不过……阏逢环视四周,发自内心地感到总部未免有用牛刀杀鸡之嫌。一周之前,总部的队伍与中东南支部的叛乱势力进行过一场战斗,以前者的碾压式胜利告终。消息传开后,支部的战士和文员早已逃得七七八八,现在入眼之处全是因为没人而也没有必要开灯的、暗沉沉的一片,除了那个自称是首领护卫的女孩,目前他们还没发现任何一位其他的支部成员。
      在这种情况下因受到全天候监视而无法逃离的那位首领,实在是有点可怜。
      “到了。”女孩站住脚,推开了身旁的房门,他们便一齐走进房间。阏逢走在倒数第二个,视野被高大的战士阻挡,他先听见军靴碰撞的清脆声响,然后是一道有力的问候:“何联络员、蒋联络员、蓝医生、战士们,各位好。”
      原来这是负责监视首领的战士,朝两位联络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走在最前面的何联络员对他点点头:“你也辛苦了。他怎么样?”
      “如您所见……就是这样。”
      使者们在房间里散开,这下阏逢总算看清,在角落的床铺上缩着一个男人,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却依旧非常畏寒似的打着抖。他脸色惨白,瘦骨嶙峋,头发乱得像一窝杂草。眼珠似乎紧紧盯着这边,但实际上是在神经质地四处乱转。当两位联络员朝床走去时,他发出惊鸟一般凄厉的叫声,裹着被子往更角落里缩。
      “拒绝接近陌生人,时常大吼大叫、无端地哭泣。消化系统的病情也持续恶化,进食困难。”监视者继续报告道。
      蒋联络员皱眉问:“这种情况不应该住院吗?”
      “他非常抗拒与人接触,睡眠也很浅,很难找到机会把他转移到医院。此外,总部也没有下达进一步的指令,所以……”
      所以你们选择维持现状,避免麻烦。阏逢在心里嘀咕。这时何联络员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医生,在你看来,他怎么样?”
      阏逢于是迈开脚步。感觉到陌生人的逼近,男人因恐慌而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睛泪光闪闪得简直快要哭出来。突然间他用力捶了一下床板,用沙哑的嗓音吼道:“你们!你们这群人……谁允许你们过来的!不许——唔……”
      一阵发自喉咙的怪响阻止了他的发泄。他捂住上腹,表情非常痛苦,躬下身子就开始呕吐。先前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女孩走上前,驾轻就熟地轻抚他的后背,让他把身子转向床外,以免呕吐物弄脏被褥。虽然是照顾病人的体贴举动,女孩却面无表情,就像公事公办一般冷漠。不过,“首领”倒是不抗拒这女孩的接触,阏逢想。
      兴许是因为本就没有摄入什么食物,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呕,纵使声音撕心裂肺,最后也只吐出一些清清的胃液。呕吐停止后,他便按着肚子倒回床上,发出难受的、夹杂着哭音的闷哼,把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虾米。站在床边的女孩为他拉好被子。阏逢侧目看了看身后。蒋联络员的眉头皱得更深。两位战士,一位金发碧眼——是这群人中唯一的白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已然是满面心疼和不忍。而另一位健壮沉稳的中年人,神色中也隐隐透露出担忧。
      只有何联络员显得十分烦躁,嫌恶地退开两步,像是要避免被呕吐物溅脏自己的裤脚,他问:“蓝医生,你的看法是?”
      阏逢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最为关键的一刻,应该说他此行的所有准备,都在为这一句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做铺垫。
      “毫无疑问,”阏逢说,“他病得很重,身心皆是。”

      002
      夜凉如水。时间接近夜晚九点钟。阏逢独自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敲响首领房间的门。
      “您好……我是蓝景沂,随从总部小队共同来访的医生。我来为首领送药。”
      他静待一会儿,见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室内空荡荡的。由于权威的诊断已经下达,没有必要继续对首领进行监视,负责监视工作的战士便被抽调到更需要人手的地方去了。那女孩也不在。唯独角落的床铺上卷着一团被子——男人几乎全身都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警觉而惶恐的眼睛。
      阏逢感到一阵不安,如果这男人是真疯了该怎么办?可当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拼一把。他无视男人的嘶叫,缓步走到床头柜边,把保温杯放在上面,转头对男人微笑道:“请稍等一下,药片在我的口袋里。”然后伸手进口袋摸索,用两指夹住刀片——
      以最快速度将其挥向男人的脖颈。
      当!这一击被结结实实地挡了下来,他吃惊地对上一双鲜红的眼眸。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孩正以一把匕首与他对峙,由于动作太快,她的衣帽掉了下来,阏逢得以看清她尖尖的长耳朵以及鲜红的眼睛。她是异界民!
      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阏逢回跳一步拉开距离,伸手去摸自己藏在腰间的凭依装置。对面女孩亦放低重心摆出迎战姿态,眼神是身经百战后才能有的锐利与老练。糟糕。阏逢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还算擅长拼刀,但对手是异界民的状况还是第一回。能有胜算吗?对方属于哪个种族?种族特性是什么?他在培训期间学得不错的理论知识,现在却在脑海中变成了一团糨糊,混乱不堪。还没开打,他就快输了。
      “岁羽。”
      忽然传来一道轻而低哑的声音。女孩闻言收起战斗姿态,撇撇嘴站到一边。阏逢便看到床上,那个一分钟前还哆哆嗦嗦地蜷成一团、极度神经质的男人,现在正好好地盘腿坐着,目光宁静如春雨,哪里有一点疯癫的影子?真能演,他在心里嘀咕。
      “把蓝景沂医生的肖像信息拓印下来,在自己身上进行‘投影’……而其他人之所以不能发现你对自己使用的‘投影’,我猜,是因为你的个人特性——‘隐蔽自身源力效应’之类。对吗?”
      阏逢顿时有种折腾半天结果早就被识破了的丧气感,自暴自弃地承认:“大体上跟你说的一样,只不过我的个人特性一般被描述为‘隐匿经过自身的源力的发生和作用的痕迹’,正式名称是‘个体源力隐匿’。”
      “真正的蓝医生在哪?被你打晕以后藏在某个地下室里吗?”
      “怎么可能?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阏逢否认,“我跟他做了个交易。他不想来,而我想见你,所以他提供自己的肖像信息,而我代替他来。”
      “是这样……这样也不错。”男人像是松了口气,“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值得让你豁出自己的蓝影成员资格与性命,伪装成医生混入使者小队,甚至用刀威胁我?”
      “我……”在男人犀利的目光直射下,阏逢感到难以开口。但他现在才是被威胁的一方,来自异界的那女孩就提着匕首站在墙边,他没有不说话的权利。
      “我爸。”他慢吞吞地开口,“他叫阏良,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我记得他是本支部的精锐成员,善用凭依装置是半自动狙击步枪。”
      “对,就是他。三个月前,他被支部的人抓走,关进了监狱,罪名是泄露凭依装置相关机密。事发之后,我就被踢出了所处的作战小队。我被怎么样倒也无所谓——”阏逢攥紧了拳头,“但就连我妈也要被迫忍受旁人的非议与责难,明明她根本就不是蓝影成员。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何况,我爸也不是会随便做这种事的人。”
      “如果他真的泄露了机密呢?”
      “那我也要找到他,先给他来两拳,再向他问清楚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他抛妻弃子,让家人平白遭受非难。”
      “原来如此。”男人点点头,“那么,我要说的是,很抱歉……你找错人了。我不能给你提供如你想象中的帮助。”
      “什么意思?”阏逢皱起眉毛,“你不是支部的最高领导人吗?我爸的事情,肯定也是从你手上通过的,你最了解他去了哪儿。不找你找谁?”
      “不。自从七年前,前任首领、也就是我的父亲离世后,支部的上层领导人便争权夺利,擅自划定了他们的权力体系。留给我的只有代表支部对外发言和出席各种场合的职能。”
      “你的意思是……”
      “我被架空了,只是支部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
      男人说这话时面不改色,阏逢却感觉五味杂陈。一方面他越发觉得这人很可怜,被排挤得没什么实权不说,到头来还要被当做独裁者来清算;另一方面是如果情况当真如此,这人确实帮不上他的忙,他算是豁出命来白跑了一趟。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虽然无权参与支部事务的决策,但我的身份识别卡依旧具有首领级别的权限,也就是说,可以查询到的信息和利用人工智能系统办到的事情其实很多。既然你有求于我,我也会尽力不让你白跑一趟。”
      阏逢被他的话绕得头晕:“呃,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尽力帮我?”
      这次开口的是站在墙边的女孩,她一边低头玩弄匕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在等你咯。你就是那个可以帮助他突破现状的‘变数’。”
      男人笑了笑。在阏逢眼中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笑,他感觉自己要掉进什么大坑里了。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互相帮助。”

      003
      “不……不好了!起火了!”
      凌晨两点,“蓝医生”敲开两位联络员的房门,指给他们看远处首领宅邸上方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浓烟滚滚,纵使远在一公里以外的支部招待所也足以把人呛得眼泪横流。
      何联络员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什么人放的火?”
      阏逢说:“目前还不清楚,但听说火焰是一瞬间出现的,立即覆盖满了整片建筑物。”
      “这是使用源力导致的人为火灾,能检测到非常强烈的源力反应。”两位战士也与他们会合,中年的那一位先开口,把通讯装置上来自检测部门的图片信息给两位联络员看,“消防队无法扑灭这场火灾,我请求带领作战小队前往现场,扼杀纵火者,从而移除他的源力效果。”
      “好。”何联络员点头,“你可以自由使用通讯装置选择和呼叫五名蓝影成员,结成小队到那边去。至于你——”他扭头看见年轻战士焦灼而期待的目光。
      “留在这里,继续执行护卫工作。”
      年轻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中年战士安慰他说:“我们此行的本职工作就是护卫两位联络员,不应该出现两人同时离开的情况。尽好自己职责与完成突发任务的能力同样可贵。”
      年轻人行了个军礼,用英语利落地表示服从命令。接着中年战士匆匆离开,两位联络员也投入到指挥蓝影成员辅助灭火、向周边居民发布通告的工作中。阏逢跟着人流来到中央控制室,看见不同岗位上人员来来往往,井井有条。该说不愧是总部成员,办事效率比支部要高得多。这时蒋联络员注意到他,嘱托一名战士护送他回房间。
      通讯装置忽地一闪,紧接着从火灾现场传来的视频信息便被共享到大屏幕上。能看到一位额前矗立着红色长角,半边脸被火红刺青覆盖的男性异界民闲庭信步般走出滚滚火浪,轻蔑地一笑。随后全身都化作火焰,朝战士们奔袭而来。
      录像戛然而止。细碎的交头接耳声向四周蔓延,阏逢侧耳倾听,很满意地听见有人认出了这位异界民。他名叫卡忒洛斯·泰,曾经凭借“亲火”的种族特性与自身强大的源力储备在本地为非作歹,但早在十年前,中东南支部的战士已经斩获了他的首级。他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猜测:
      “……难道是亡灵作祟?”
      “安静。”蒋联络员喝止说。他声音洪亮,不怒自威,控制室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少说闲话,做自己该做的事。检测部门马上确认是否存在使用‘投影’的源力效应。”
      他们果然能想到这一步,不过,接下来可就不好说了。阏逢转身离开控制室,同时因计划进展顺利而悄悄松了口气。且不说源力生成的火焰铺天盖地,让检测到投影精微的源力效应变得极其困难;更何况这投影是他的手笔,自然附带有他隐匿源力效应的个人特性。

      “把死刑犯的肖像投影到她身上,让她一个人牵制总部的战士?……”阏逢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这有些强人所难吧?”
      “哦,你是觉得,”女孩歪头看他,“我打不过他们吗?”
      “不……但总部的部队的确很强,更何况他们还带来了排行第三和第七位的战士。第七位的善用凭依装置是冲锋枪,而第三位是长刀——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就算在异界民中,能以体积如此大的冷兵器作为凭依装置的人也不常见。”
      女孩却颇有兴致地转开话题:“你们这边喜欢叫‘凭依装置’吗?我那边一般叫它‘媒质’呢。那你猜猜,我的‘凭依装置’是什么?”
      她还特地走近两步,方便人看清自己的全身。阏逢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也没能在她身上找到匕首之外的武器。难道就是这把匕首而已吗?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肯定在想:不应该只是这把匕首而已。确实不是。”女孩笑嘻嘻地揭晓答案,“是这个,这个啦。”
      她揪了揪自己外套的衣领。阏逢本以为她要给自己看领子下藏着什么东西,却忽地反应过来:
      “是……这件外套?”
      “没错。你后退一点。”女孩与他拉开距离,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骤然间外衣便由暗红色转为与她双眼相同的鲜红色,飘动的衣摆在不断转变形态,让人联想到燃烧摇曳的火焰——不,这就是真正的火焰!
      “我和那个叫泰的家伙属于同族,在这边好像被叫做‘火之精灵’还是‘火妖精’之类的?种族特性是‘亲火’,也就是亲近火、用源力创造火和驱使火的力量。而与我的媒质设定相结合,就表现为能够以这件外套为起点生发火焰并自由操纵,用作攻击、防御都可以。像这样——”她比了个枪的手势,火焰顺着袖口流淌到指尖,凝聚成形后飞射而出,却在距墙壁还有半米远的时候偏移方向,飘悠悠地消散在空气中,“火力、方向和速度都可以随意调整。怎么样?不说能把他们都打趴下,在对我有利的火焰环境下牵制住他们还是完全没问题的啦。”
      “此外,”男人补充道,“出于护卫联络员与控制室的考虑,他们不会同时派出第三位与第七位的战士,最多只会让其中一位与部分中等级战士结成小队共赴现场。如果对手只有一名精锐战士,胜算还是十分可观的。”
      “……好吧。”阏逢点头,“如果她那边进展顺利,我就和你利用投影做伪装,偷偷溜进监狱?”
      “是的。”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不……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还有?阏逢略感紧张地等待着这人又憋出什么杀手锏,却看见男人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和笔。
      “交换一下名字吧?我们还都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呢。”

      “——司先生。”
      阏逢沿着旋梯滑进地下负一层,一眼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等他的男人。哦,现在可以叫他司雨乘了。对方身子一震,看样子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阏逢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打着“黑夜”的投影,看上去应该是和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的、黑乎乎的一片,估计挺瘆人的。他连忙把投影关掉。
      “你来了。”司雨乘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阏逢简直要怀疑自己鼻子上有什么脏东西。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对方轻快地说,“只是在想,原来你长这样啊。比起蓝景沂的脸,还是这张脸与你的声音相配。”
      阏逢想起此前自己的确是一直以投影示人,要么顶着蓝医生的外观,要么带着黑夜的保护迷彩,露出真容还是第一回。不过,这是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走吧。”好在司雨乘很快转移了视线,起身向楼梯口外走去。阏逢跟在后边,一路穿过黑漆漆的长廊,既紧张得想要问东问西,又害怕自己无端出声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仿佛能看穿他的担忧,司雨乘先开了口,“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现在接管监控的是对支部构造不甚了解的总部成员。”
      “但是,监狱内部总会有人看管吧?”
      “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监禁犯人的地方,而是档案资料室,那里的警戒力量应该会比较薄弱。用投影溜进去就好。”
      “那在知道我爸监禁室的房号以后呢?不还是要进去找他?”
      司雨乘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那就是你的工作了。毕竟我不能提供什么战力。不过,我会尽力支援你的。”
      “啊……”阏逢合眼叹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前往档案室的路途比他想象中顺利,这条乌漆麻黑的暗道的确无人看守,他们走得相当轻松;但进入档案室的过程远比司雨乘设想得困难,当他们披着“黑夜”的投影来到最后一块人造光源外的阴影中时,看到好几位文员与巡视人员正站在不远处交谈,内容无非是当下正在发生的、首领宅邸那不同寻常的火灾。
      “用全反射。你的源力储备还撑得住吧?”
      司雨乘低声说。所谓全反射投影,是蓝影现有技术能够掌握的所有投影类别中最万能的一种。投影图像可随环境的变化而随时变化,可谓流动的迷彩。然而有得必有失,这类投影对源力的消耗高得惊人。若非必要,阏逢从来不会把全反射投影的选项放进凭依处理器的运行设置中。
      但现在大概就是那类“必要”的特殊情况。他咬咬牙切换投影:“只能撑五分钟左右,要速战速决啊。”
      倒数三秒后他们便开始行动。与巡视人员拉开最大距离、瞄准其视野死角悄无声息地溜过,随后缓缓向档案室的方向移动。这一过程也顺利得超出阏逢的想象。他的本职是狙击手,接受过专门训练,因此隐藏自身声响和气息的隐秘行动对他而言不算困难。令他惊讶的是司雨乘也做得很好,步伐和呼吸平稳慎重,不在训练场里打磨过是练不出来的。看着消瘦病弱、连凭依装置都没有,偏偏在这种地方展现出职业素养,这人究竟是什么成分?不过情况很快就不容许他深入思考下去。因为他们已经靠近档案室,而拐角里突然冒出个巡视人员,阏逢连忙侧身躲开,但司雨乘没能躲得那么灵活,只堪堪与那人擦身而过。对方立即警觉地喝问道:
      “什么人?”
      还是被察觉了——阏逢感觉心底战鼓正在擂响。他抬眼瞥见档案室的门牌,索性提起拳头就往那巡视人员脸上一抡,哐地一下把对方砸进档案室里,趁人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扑上去锁了他的喉。然而他没能阻止那人按下通讯装置上的红色按钮,对方因窒息而昏厥的同一瞬间,室内警铃大作。
      完蛋了。他慌张地朝后张望,想看看是否有人已经听见警报声赶过来,却只看见司雨乘咔地一声关紧大门,把身份识别卡插进门边的感应装置,屏幕上立即显示出“首领权限”的绿色字样。他清清嗓子,用语音识别设置向人工智能系统输入指令:
      “三重保护。”
      这是对独立房间进行的,由随机密码锁、三层防爆门以及电源供应保障组成的保护系统。但权限要求相当高,平时根本不会被启用。阏逢看得愣神,又见司雨乘一边转身走向操作台,一边说:
      “来帮忙。有凭依装置,他们打开门只是时间问题。”
      的确。现在已经传来人的怒吼与呯呯嘭嘭的砸门声。阏逢连忙起身凑过去:“要怎么做?”
      司雨乘已经调出长长一串监禁室与犯人的对应记录,分给他一个显示器:“从这里边找到你的父亲。”
      “嘶。”阏逢扫了一眼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字符,只感觉头疼,“不能用关键词搜索吗?”
      “会留下搜索记录,暴露我们的目标。这样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有危险。”
      那确实没办法。阏逢硬着头皮拉动滚动条,从上到下一行行地浏览。现在已经听不见人的怒吼,倒是砸门声变得整齐划一、如雷贯耳,伴随着钢筋爆破的巨响,听着叫人胆战心惊。
      “没有……好像没有。”他把滚动条拖到了底,转头去看司雨乘,想从对方脸上看到一点希望,但那人也摇了摇头。
      “是看漏了吗?……再看一遍?”
      “不。”司雨乘眼睛还盯着屏幕,滚动鼠标滑轮把界面滑到最上方,“你看看这个。”
      又传来一道爆炸似的轰鸣,防爆门的第二层也被突破,态势可谓岌岌可危。然而屏幕上那些冷冰冰的黑字让阏逢暂时忽略了这些背景音,他只是反反复复地重新阅读这条通知,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没看错:
      “6月21日……已转至总部?”
      “就是这样。”司雨乘说,“两周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支部。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这人真是冷静得该死。也难怪,这又不是他爸。耳畔砸门声接连不断。阏逢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颤抖着做深呼吸,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
      “……先逃出去再说。”
      司雨乘随即向人工智能系统下指令:“断电。”最后一道防爆门被突破的瞬间,照明光源全数消失,室内陷入黑暗。趁一帮巡视人员和战士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他们披着黑夜的投影飞奔而出。其间撞到了好几个人,也自然有人意识到他们的离开,急匆匆地追上来。但终究没人能抓住这两道逃跑的黑影。他们七拐八折,一路穿过乌黑的暗道,回到地下负一层的车库。
      “……你会开车吗?”
      司雨乘问,同时用双手扶着膝盖喘气。
      “你说呢?……”阏逢说,“我还没成年啊。”
      最终方向盘还是交给了司雨乘,他一边转动车钥匙,一边说:“我差不多一年没开过车了。”油门被踩下的一瞬间阏逢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在几架被设置了自动驾驶的车辆掩护下,他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车库,朝司雨乘口中的隐秘出口飞驰而去。有追逐的车辆赶上来,又被做诱饵的自动驾驶车引走,或者与它们激烈碰撞。总之,当车速可算趋于平稳,阏逢从一片晕头转向的混乱中回过神来时,平平坦坦的大道上已经只剩下他们这一辆出发自中东南支部的车了。
      你难道施了什么魔法吗?这句话已经溜到嘴边,但他看了看司雨乘苍白的脸色,还是决定少让他分心。他们在附属于车站的停车场里停好车,支付了一笔数目惊人的长期停车费,随后打票、过安检、登上火车,进入事先预约好的卧铺包厢。这是凌晨三点五十七分,距离发车还有三分钟。
      阏逢倒上卧铺,如蒙大赦般地深呼吸,末了才注意到司雨乘还没放松下来,正坐在床上摆弄他的打火机——还差一个人没有归队。明明提出计划让岁羽独自去制造火灾、牵制精锐战士的人是他,现在神情最紧绷的却也是他——至少比他自己以身犯险的时候紧张得多。的确,现在已经明显超出他们计划中的会合时间。难道岁羽碰上了什么麻烦?阏逢坐直身子,感觉自己也紧张起来。
      “哧——”
      随着一道轻响,火焰倏地从喷气嘴里冒出来,而且越喷越多,在空中盘绕交织,呈现明亮的鲜红色。下一瞬间,那火焰有如富有生命般旋转起来,不断变化的边缘形态就像是凭依装置启动后岁羽的红外套——然后它真的变成了一件红外套,披在黑发尖耳的女孩身上。岁羽由半空轻飘飘地降临到地面,姿态让人想起一根羽毛或者一簇火苗。随后衣摆落下来,外套有如熄灭了一般变回暗红色。她睁开眼,神采奕奕地向两人招手:
      “嘿。一切顺利!”
      注意到阏逢已经看呆了眼,她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这招厉害吧?我叫它‘流火’,虽然一天只能用一次就是了……”
      “岁羽。”司雨乘打断她,视线紧盯着岁羽的右手,阏逢这才注意到她黑色半指手套上的一大片深色,“伤势怎么样?”
      “啊,这个。”岁羽捞起右边袖子,一道凄厉的刀伤随即映入眼帘,伤口勉强算是结了痂,从肘关节外侧一直延伸到手腕附近,“是皮外伤所以没关系,一个星期就差不多能好了……好吧好吧,我好好包扎就是了嘛。”她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随后接过司雨乘递来的医药箱。
      阏逢过去帮忙,一边从箱子里翻出无菌纱布,一边看岁羽用棉签沾了碘伏在伤口附近涂涂抹抹。光是瞧着就能想象到药物初遇创口时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岁羽却面不改色,让人怀疑类人形异界民的痛觉神经是否也比人类迟钝。不止如此,她还一直在快活地说这说那:“……那家伙当真了不起,刀使得又快又稳,我已经把能用的招都用出来了,还是没能避开这一刀。下回找到机会,一定要再和他好好切磋一回。”
      “但是,大概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吧。” 阏逢把纱布递过去,同时给她泼冷水,“他在任务完成以后会返回位于北美洲的总部,而我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要在中东南地区的西南区块活动。”
      岁羽不屑地撇撇嘴,一边往手臂上缠纱布一边反驳:“总有一天要去的吧?无论在支部还是对总部,都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呢。对吧,司?”
      无人应答。她和阏逢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那个好一会儿没有传来声音的方向。发现司雨乘歪着脑袋靠在墙上,已经合上了双眼。

      004
      阏逢抱着保温杯回来的时候,岁羽正在为司雨乘掖好最后一块被角。见他进门,女孩转身去拿纸杯,在桌面上摆好两个,让阏逢往里边倒水。
      直到把一口温水咽下肚子,阏逢才有了种真正松懈下来的感觉,他瞥了眼在床上躺得平平坦坦的男人,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他没事吧?”
      “没事,睡着了而已。”岁羽说,“明明出力更多的是我和你,他看上去倒是最累的那个,对吧?”
      阏逢有所察觉:“你好像很习惯这种情况。”
      “应该说,和司在一起呆过一段时间,想不习惯都难。为了让自己真正生病,应付检查,他可是偷偷吃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药呢。”
      “你的意思是,他的病情是自己一手操控的?……但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他病得很重’。”
      “大概也有超出控制的地方啦,他那时真的做得很过火……等一下。”岁羽做了个“停”的手势,“怎么搞得好像我很懂他的样子?先说好,我对司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我也是在两个月之前才认识了他,被他从‘那边的世界’带过来的。”
      “两个月之前?”阏逢感到不可置信,他本以为这两人会是更亲近的、或者至少交情甚久的什么关系,“……那你为什么要帮他到这种地步?”
      “当然是因为,”岁羽义正辞严地说,“他给得实在是太——多了呀。我只是做了每一个佣兵在面对千万级别的报酬时都会做的选择。”
      这理由真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为好,但又显得那么无懈可击。好吧——阏逢在心里说服自己,如果是拿钱办事的佣兵,的确也就能说得通了。这时候岁羽用手支着腮帮子,懒洋洋地继续开口:“但是,我暂时还看不出来这是否也是那家伙有意为之——在我和他之间,出现了一种巧妙的信赖关系。我这些年来基本上都在‘那边的世界’活动,在这边没几个认识的人,所以短时间内,他是唯一一个我能够比较信任的人;而在与总部的战争结束后,支部的人纷纷逃离,那些曾经想落井下石把他干掉的人都不见了,更别提非常少有的、愿意搭理他和帮助他的人,换句话说,我是他难得可以信任的人。以这种信赖关系为前提,尽力帮助对方似乎就变得很正常了。”
      她抬起头,冲着阏逢笑了一下:“不过,以后可能还要加上你了吧?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呃,什么?加上我?”阏逢被说得一愣,“你们接下来还要和我一起行动吗?”
      “唔……大概、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吧?”
      “哪种情况?我接下来还要回家和上学,你们要是跟过来……”阏逢想象了一下那副场面,感觉自己瞬间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啊。”
      “司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也不清楚嘛,我只是个听凭雇主心意办事的佣兵——哎呀,你放心好了,司都会安排妥当的。”岁羽突然站起身,做作地伸了个懒腰,“睡觉睡觉,已经快五点钟咯。”
      看来她已经不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阏逢在心底默默叹气,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躺上床,用被子蒙住脑袋。他本以为自己精神过头,大概很难入睡,没想到很快就陷入了梦乡。在梦里,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而那个自从被抓走以来便杳无音讯、要他好找的、可恶的男人,正以年轻一点的姿态站在他眼前,用着中年男人惯有的那种鼓励小孩子的口吻,说:“战士总要学会对人下手,阏逢。”随后那人摊开双手,神情庄重而严肃,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
      “来吧,向我挥拳。”
      于是阏逢真的握起拳头,带着连日以来被人非难的愤懑、对强颜欢笑的母亲的心疼、对面前这罪魁祸首的不满,狠狠朝他脸上抡过去。男人不躲不闪地吃下这一拳,重重摔倒在地,阏逢却忽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那间封闭的档案室,被压在身下锁住喉咙的人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巡视人员;周边的世界完成组建后又快速崩塌,突然间他又骑在一条火焰织成的巨龙上,架着狙击枪往底下扫射,一道震天响的炮击轰过来,炸得他连翻两个筋斗、滚下了龙背……在惊险刺激的自由落体过程中,他猛然睁开眼,感到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居然是梦!这梦境可谓异彩纷呈,而且在做梦之前的记忆也魔幻得离谱。有没有可能,这一连串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个梦呢?他迷迷糊糊地想。
      这时传来女孩的声音:“起床起床!”然后被子被掀开,自然光亮得刺目,朦朦胧胧中他逐渐看清一张精气神十足、笑嘻嘻的脸。眼睛是蔷薇一般的鲜红色,耳朵又尖又长。她说:“吃午饭啦——”
      阏逢重又倒回枕头上,合上眼。好吧。他对自己说。看来至少这一部分不是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