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迟》焉有明月

17、第 17 章

　　沈柏义无反顾去边疆那日，沈聿驰没去送，而是一个人躲着哭鼻子。
　　林衷回送别了好友，转头却只瞧见了沈聿瑶一个小姑娘，便想着转转去找沈聿驰，刚走到沈柏的门前，就听见一阵一阵的抽泣声。
　　林衷回推门进去，就看见沈聿驰趴在沈柏的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登时就憋不住了，泄了一声轻笑。
　　沈聿驰闻声回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林衷回只想说，这小子是真的傻。人前不去送人后哭得这么伤心谁知道。
　　最后也确实除了林衷回外没人知道，林衷回原是想着，等沈柏回来讲给他听，顺带嘲笑这小子。
　　可沈柏没回来，这个故事也没讲给别人听。
　　如今看见沈聿驰又是挂着不要钱的泪珠子进屋，便调侃道：“你这泪珠子又不要钱了。”
　　沈聿驰好歹是不爱嚎啕大哭了，就沉默地坐在那，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林衷回猜了猜，大概是那位泊安姑娘给他讲了些什么，可二人既不熟，能讲的除了沈柏还有谁？
　　林衷回走上前拍了拍他，安慰的话转了个弯，到底是没说出来。
　　这么多年了，安慰的话数不胜数，如果有用，这人也不至于在这落泪。
　　林衷回道：“算算日子，这春宴大概是在三日后，春宴一过，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届时，你若是想去看看你哥的衣冠冢，我们便绕道过去，多也多不了几日。”
　　沈聿驰点头，林衷回靠在边上：“你哥大概也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很爱哭。”
　　沈聿驰为自己争辩：“哭怎么了？又没哭你。”
　　林衷回失笑：“待回宣京，你进宫一趟。”
　　林衷回对上沈聿驰疑惑的眼神：“陛下有事要和你说。”
　　沈聿驰抬手擦干眼泪：“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林衷回耸耸肩：“陛下的要求，让我带你去看一圈后再把你送回去。”
　　沈聿驰没答话，二人都沉默着。
　　林衷回想想：“不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呃是……”
　　沈聿驰站起身，冲林衷回笑笑：“我哥带我来过这，后边好像特别好看，我去走走。”
　　林衷回哑然，半晌后才轻轻点头。
　　广场上有许多人，人声鼎沸，在沈聿驰看来确实寂寥无声。
　　无数个人影在他眼前闪过，转瞬即逝。
　　“有的事情你不应该知道太多……”
　　“有些事，你以后就知道了……”
　　“……”
　　其实算起来，沈聿驰脑海里的大多数记忆，都是保存在冬日。
　　初见沈聿瑶，阿爹归京，哥哥回家，哥哥身死……
　　少数不在冬日的记忆里，也没有太多他的身影，因为他们总会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然后将他推开，推入黑暗之中。
　　那段记忆是四岁的夏天。
　　他失足落入水中，差点溺毙，一睁眼看见王妃坐在床前，见他醒了也没多加关心。
　　胸口还在抽抽着疼，见王妃要走，他爬过去抓起她的衣角：“阿娘，我很痛，阿娘……你陪陪我好不好……阿娘。”
　　或许是听着他一声一声有气无力的“阿娘”，王妃难得在他面前表现了母爱的一面，就在那时，沈聿驰才是真正的终于相信先生所说，没有一个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
　　王妃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沈聿驰轻轻捏着王妃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只觉得阿娘好好，好温柔，好漂亮。
　　王妃叫云邯，先生曾教他写她的名字，那时他就觉得母亲的名字十分好听。
　　云邯抱着他，轻轻拍打着：“瑶瑶乖乖……好好睡觉……”
　　沈聿驰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如坠冰窟，只觉得周身都十分冰冷，心里的恐惧比落入水中时还深。
　　他张了张嘴，笑得甜蜜：“阿娘，我是阿驰，不是瑶瑶。”
　　云邯顿住了动作，沈聿驰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偶然间听见大夫说，阿娘有疯症，在发病时切不可违背她的意愿。
　　眼前天旋地转一番，后脑勺上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的昏暗还没散去，腰上又是一阵剧痛。
　　然后眼前逐渐清明，她看见景嬷嬷和几位姐姐死死地拦住了阿娘，而她的脚，还在使劲地踹向自己。
　　他听见云邯嘴里念着的话语。
　　“为什么被抱走的是瑶瑶不是你！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你闹着要我抱出去转转！瑶瑶会被抱走吗！”
　　“你该死啊！”
　　“如果你听话一点，瑶瑶就不会被抱走！”
　　“……”
　　几个侍女姐姐闻言都吓白了脸，连忙捂住他的耳朵将他扶起来，抱出房中。
　　腰上背上的伤口还是青紫一片，每到夜里就会疼痛难忍。
　　他不敢哭，怕会让云邯生气。
　　可他想着，明明瑶瑶和我是一样大的。
　　第二日，他听说哥哥回家了，阿娘牵着哥哥，指着沈聿驰说：“霁月，这是妹妹，瑶瑶。”
　　沈聿驰还是笑嘻嘻地说：“阿娘，我是阿驰，不是瑶瑶。”
　　然而这次，连哥哥都没拦住云邯，她彻底发了疯，见人就打就骂，好几脚，都是结结实实踹在沈聿驰的身上，青紫处。
　　沈柏给他擦药时还问他：“为什么不躲开？”
　　沈聿驰仰着头，这次也还是笑着的，可那个笑比哭还难看：“是不是我再听话一点，阿娘就不会觉得我比瑶瑶差了？”
　　沈柏的动作一顿，半晌后低下头，没说话。
　　后来的几日，云邯的病似乎是好了，坐在屋外的贵妃椅上，看着沈柏教导沈聿驰写字，末了，还会拍拍沈聿驰的头：“阿驰写的真好。”
　　她好像真的好了，再也不会看着沈聿驰叫瑶瑶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经过去了。
　　但只有沈聿驰还记得，日日夜夜里钻心的疼痛，和一遍一遍落在他身上的拳脚。
　　他开始讨好所有人。
　　沈柏看着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笑嘻嘻的，就算别人叫错他的名字也会应下，仿佛自己已经叫了那个名字许多年。
　　而他也不叫沈聿驰，叫沈聿瑶。
　　沈柏问他：“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沈聿驰笑着说：“我是沈聿驰啊哥哥。”
　　“沈聿驰？”
　　“沈聿驰！”
　　一声惊呼把他拉回神，他猛地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走到院外，而跟前就是数不清向下的阶梯。
　　沈聿驰拍拍胸口，回头看，竟是那名泊安姑娘。
　　他行礼一番：“刚才不慎走神了，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