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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长相思 ...

  •   在尤欢之前,郑渺从不知道语言能带给人有多大的伤害,她也从不相信,原来真的有父母根本不爱自己的孩子。

      尤欢像是生活在一座孤岛,她的父母亲自用语言将她塑造成另外一个人,让尤欢孤立无援,有口难言。

      郑渺亲眼见过,尤欢的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旁边的人哭诉尤欢又多气人,多不听话。而尤欢的爸爸也是老好人的模样,在外总是乐呵呵的,也不和人起冲突,任谁说都会夸他脾气好。
      所以没人会质疑这样与人和善的两夫妻的话,谈论起尤欢总是摇着头皱着眉,走在路上也要劝尤欢听话一些,别惹爸爸妈妈生气。
      就算郑渺在一旁替尤欢辩解两句,也会被说成“小孩子懂什么”“还是年纪小,看问题太片面了”“少跟尤欢玩,看都给带坏了”。郑渺那一瞬间的无力,彻底共情尤欢。她尚且被堵得百口莫辩,更别说是身为风暴中心的尤欢。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就被冠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尤欢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承受。就像那天郑渺拿着本就属于尤欢的压岁钱找到她,对她道:“我妈说不让我和你玩,但我不觉得你哪里不好。所以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尤欢的脸上又出现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声道:“你相信我?”那样,她接受所有,包括没有人相信她。

      郑渺只是将那压岁钱往前递了递,问她:“你为什么不带走?”
      尤欢抿了抿唇:“那不是我的。”

      后来郑渺才知道,有一年尤欢去走亲戚,那亲戚私下给了尤欢一个红包,说是给她花的别告诉妈妈。小朋友并不清楚人情往来的事情,有些红包只是一个借口,表示着“你瞧我做了一个人情,你也要还的”。尤欢不懂其中弯弯绕绕,信以为真,以为红包就是给她的,也听话的没有告诉妈妈。
      过了好久,那个亲戚看尤欢家没有表示,私下里跟尤欢妈妈主动提起了这个红包的事情。尤欢妈妈猝不及防,觉得自己丢脸了,回家尤欢便是一顿痛骂加毒打。
      从那时她才明白,红包不能随意要。
      那都不是她的。

      但郑渺当下只是将压岁钱塞进了尤欢怀里,一锤定音:“给你了就拿着,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她也以这样的姿态,闯入尤欢的人生,成为了她唯一的朋友。

      一开始邻居们发现郑渺居然和尤欢走在一起,便明里暗里提醒郑渺父母,让他们多管管郑渺,别让她交错了朋友。
      郑渺父母都是开明的人,不怎么拘着郑渺,可也怕她交错朋友沾惹上什么坏习惯,劝郑渺的时候颇有些苦口婆心。

      郑渺与父母吵了两句嘴,被尤欢知道后,她显然对这样的情况很熟悉。她不想连累郑渺,但郑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于是尤欢想了想,提了一个主意,让郑渺在人前别和她走太近,她们的朋友关系,便转入暗处。
      常市太小,什么事都能传一下,尤欢在学校也被孤立。她从没有过朋友,郑渺是她第一个且唯一的朋友。即便是一个不能光明正大交往的朋友,可尤欢还是很开心。

      而其实郑渺并不清楚尤欢的痛苦,毕竟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针扎不到自己的身上也感觉不到有多痛。
      在旁观者眼里,什么事件描述起来都显得十分轻描淡写。只是被父母打而已,只是被语言压迫而已,只是被孤立而已。
      然而这些都组成了尤欢的世界,她无时无刻不处在这样的生活里。所有的“只是”压下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天,郑渺看到了尤欢手上的伤疤。那并不是正常的伤疤,长长短短,但都很利落,一看就清楚那不是意外受的伤。
      感受到郑渺的视线,尤欢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疤,又神经质一般拉袖子想要遮挡住。

      郑渺望着尤欢温吞的模样,什么也说不出,她意识到,她看到的只是尤欢痛苦情绪的冰山一角。
      她承受得,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从那时,郑渺才隐约清楚,尤欢逆来顺受的外表下,有着一头情绪怪物,那怪物在她心中蠢蠢欲动,时不时探出头来,要将她反噬。
      郑渺知道自己能帮的很少,因为无论外人做什么,都无法去替人打败心中的怪物,她能做到的,是平时多给尤欢打气,提供能量,好让她不被打败。

      于是,郑渺开始给尤欢描述离开常市会是怎样美好的生活——脱离了泥沼一样的原生家庭,远离暴力,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真正做自己。

      每当尤欢听到郑渺的描绘,眼睛都是亮亮的,有郑渺在,她愿意相信人生还能变好。郑渺是她手里拿一根救命稻草。

      就这样,郑渺拉着尤欢,从小学,到初中,再一起考上常市一中,最后如愿以偿逃了出去。

      虽然尤欢的情绪怪物还没有消失,可郑渺觉得,尤欢好很多了,只要离开常市,她总有一天会都好起来的。郑渺愿意一直拉住她,推着她,郑渺以为,她们还能一起很久很久。
      明明尤欢已经脱困了,她摆脱了那个牢笼,逃脱了暴力,已经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明明,她已经走到了大学毕业,进入实习,人生才刚刚开始,明明,郑渺已经把她拉到了这里。
      可尤欢,还是死了,死在了二十二岁。

      “那天我们约好要一块儿去吃火锅,可是临近下班,部门领导却说要开会……我刚实习,在工作上常常是身不由己……等我忙完,已经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很久了,我的手机上有一通小欢的未接来电……”郑渺深吸一口气,想要控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可一开口,情绪却还是差点崩溃,“我后来一直在想,要是我接到了那通电话,小欢是不是不会……”尾音消失在哽咽中。

      郑渺眼眶通红,忍住了热泪。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后悔没能接到尤欢那通电话,她总是忍不住想象,要是她能接到那通电话,尤欢一定能和从前那样,再一次战斗成功。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次,为什么她没有接到尤欢最后的求救?

      这顿饭最后还是没能好好吃完。
      郑渺彻底没有了胃口,闻雅和司木承也沉默着。而女鬼尤欢,在郑渺旁边急得团团转。
      “她”望向司木承,寻求帮助:“小哥,可以帮我劝劝她吗?”
      尤欢的执念就是郑渺,郑渺深陷尤欢的死,日日不安后悔,最后连她和尤欢生活的城市都无法再待下去,她没有办法坦然的工作生活。只能回到家乡,可是回到常市,郑渺却发现,常市千万般不好,她却更加不能释怀。
      从前郑渺做梦都想拉着尤欢逃离这里,兜兜转转,却发现,常市是她们的过去,这里处处都是尤欢。
      尤欢也成了郑渺的执念。

      司木承深吸一口气,望着郑渺的眼睛:“尤欢说,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那通电话她只是问问你什么时候下班,那会儿她没有犯病。无论那通电话接没接,她都会死。”
      郑渺微微皱起了眉:“可如果我没有加班,早点过去,就能救她啊!”

      司木承神情不变,道:“有一句话,叫生死有命。郑渺,我知道不能妄论一个人的生死,可是尤欢的死,不应该是你来背负。说实话,你已经背负太多了。”
      郑渺怔愣住。

      她看不见的地方,尤欢注视着她,“她”借用司木承的口,和郑渺对话。
      “为什么你需要背负着尤欢的人生?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很多了,你帮了她很多很多,为什么连她的死亡也需要背负?”
      “这是她的人生,她非常感谢你为她做的一切,可你不能永远止步不前,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需要过。”
      “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就连老常小吃都变了,郑渺,你们不会再回去了。你那么聪明,也应该知道,你要继续往前走,去过没有尤欢的人生。”
      “带着她的那部分,去看看,你所描述的未来。”

      司木承的话,也是尤欢的话说完,气氛变安静了下来。

      闻雅一直没有吭声,她相信司木承。

      良久,郑渺的热泪终于落下,她点点头,哽咽道:“我明白了。”

      三个人吃饭,最后饭菜基本没动。郑渺打包了,提着打包盒,走出了小饭店。

      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不少,整个人也有了一点精神,不似之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司木承想,郑渺应该能放下心结了,而尤欢的执念也能消散。只不过,他没想到尤欢的人生,会是这样的,但他觉得,尤欢已经很努力了,“她”只是生病了,“她”并没有屈服,只是没能战胜病魔,他忽然觉得遗憾。
      可人生在世,遗憾是常态。

      司木承看了眼闻雅,她神色冷淡,大约又要在心里说他多管闲事了。

      正准备跟郑渺道别,哪知郑渺目光清明地望着他们,她轻声道:“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司木承道:“什么?”
      “小欢她……是不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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