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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什……”须佐有些惊讶,但是他的疑惑还没有问出口,八岐就已经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地抵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你迟早会知道的,”八岐微笑着说,“但这只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可以知道得慢一点儿。那么,在临别之前,请再给我一个拥抱吧?我亲爱的孩子。”
他稍稍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朝着须佐张开了双臂。
须佐没怎么犹豫就抱住了他——说来有些奇怪,他与八岐从见面到现在也不过连两天都没有,他却莫名地觉得自己与八岐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般。
八岐在他的怀里显得有些瘦小,就像他看到八岐的第一眼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拖着一副大病未愈的身体跑出来淋了一场滔天大雨,他的手放在八岐的腰上,问他:“八岐,你怎么那么冷?你的血是不是也是冷的?”
“有吗?我觉得还好,”八岐漫不经心地说,“至于血的话……嗯,我不知道,应该是热的吧。毕竟我还面前算个活人,不是吗?”
他轻轻拍了拍须佐的手臂,须佐便心领神会地松开了手。
临近十二点的夏夜裹挟着微风和细雨打在古堡精致的窗户上,八岐随手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穿上,又从房间的角落里拿了一把看上去已经许久不用的黑色雨伞,他抖了抖伞面上的灰尘,而后将这把黑色的雨伞递给须佐。
“拿着吧,”八岐说,“外面要下大雨了,你的车应该也不在附近吧?——路上小心别感冒了。”八岐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上面显示着距离十二点的到来仅仅剩下不足二十五分钟,“亲爱的,我们得快点儿了,”八岐微笑着看他,“我得在十二点前把你送出去。”
须佐接过了伞,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纠正八岐过分亲昵的称呼还是该询问到底为什么,不过八岐也没给他询问的机会:他在须佐接过伞的那一瞬间就动身打开了房门,而后留给了须佐一个十足冷酷的背影。
于是须佐只好跟上他的步伐,踩着他急促的脚步在走廊的另一端穿行。
“我们为什么不走正门?”须佐加快了脚步跟上八岐,力求与他并肩而行。
“噢,笨小狗……”八岐毫不留情地取笑他,“如果黑夜伯爵能让他如此在乎的你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的话,那么他这伯爵的位置不妨让你坐上几天?”
须佐脑中的疑惑越发多了起来,他心里有些郁闷,不满于八岐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那你怎么办?就像你说的,黑夜伯爵不愿意放我走,他是为了做什么,你又为什么要放我离开?”
“你的问题太多了,孩子,”在踏上楼梯的那一瞬间,八岐忽然对他说,“我知道你急于知道一切,但现在已经没时间跟你一件件慢慢地解释了——总之,离开古堡之后,就忘了在这里的一切,不要再回头了,好吗?”
须佐的心脏忽然好像停跳了一下:“那你呢……?”
“一切,”八岐再次走到了他的前面,背影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消瘦,却也无情至极,“当然也包括我。”
31
穿过狭长的楼梯,八岐打开了古堡的后门。
果然如他所述,现在的雨已经有瓢泼之势,外面的风也很大、很冷,让须佐在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昨日的雨夜。
八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十一点五十分。
他轻笑着抬手,与须佐告别:“再见。”
须佐像一台因运作过久而变得有些迟钝的机器,他慢吞吞地打开了伞,但仍旧有不少雨丝顺着风斜吹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金发都变得有些湿哒哒的,看上去连颜色都要变浅几分。
“你怎么办呢?”须佐在雨中撑着伞,与在门中的八岐对视,“黑夜伯爵知道你放走了我,他不会惩罚你吗?”
“当然会了,”八岐懒散地将身体靠在门框上,语气却不甚在意,“不过他就算会被罚,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他所供奉的神明,只是放走一个我想放走的人而已,他也没办法对我怎么样,顶多是再关起来而已。”
“……”须佐沉默了一会儿,看表情是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大概过了半分钟,他终于做出决定,“八岐,和我一起走吧,”他发出邀请,“离开这里,不就好了吗?”
八岐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定定地看着须佐的眼睛,发现他的表情和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和认真,这说明他所做出的决定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他还是那么光明正义,怜爱一切可能遭受苦难的世人,但这也仅仅是在面对着身为“人”的八岐时。
八岐低低地笑了笑,但须佐却从他的笑容里窥见了一丝潜藏的悲哀,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语气温和地催促:“还有五分钟,你该走了。”
“为什么?”须佐不解地问他。
“没有什么为什么,”八岐回答他,“总之,记得我说的话。”
他后退两步,转身关上门扉。
在门扉彻底关闭之前,须佐看到了他身后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
32
十二点整。
须佐撑着伞慢吞吞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黑色的伞面上,让须佐握着伞柄的手都感到有些许疼痛。
他回头看向那已经变得有些遥远的古堡,在夜色和雨幕的笼罩中,这座古堡是显得如此阴沉骇人,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电影中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凶杀地。
须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了那个寂静不已的地方。
也许我应该回去,须佐冷静地想,我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前辈的冤屈也还未洗净,也许我应该回去。
他再次想了一遍——我应该回去。
然后是:我要回去。
黑色的雨伞被遗落在地,它在风雨的摧残下滚了几圈,最后消失在了无人的黑暗角落。
须佐一开始只是走着,但他的脚步跨得很大,他急于想要知道隐藏在古堡中的秘密,于是他跑了起来,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直到他到达古堡,八岐曾为他开启过的那扇门扉被人紧紧地锁着,他有些迷茫地站在门外,震耳欲聋的闪电忽然从夜空中响起,让他稍稍回过神来,而后抬头望向二楼房间处半开的窗户。
犹豫也只存在一瞬间而已——他的身体很快就动了起来,他的手紧紧地攀住古堡那些突起的部分,而后下身发力往上爬去。古堡的做工不错,几乎没什么可以让他借力的地方,但幸运的是,二楼离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实在算不得太远,他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够到了二楼的窗台。
他手臂用力,把自己往窗台处带。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不住地淌水,手掌也因此变得湿滑不已,在即将爬到窗台的那一瞬间,一滴从发梢滴下来的水顺着额头滚进了他的眼睛。
脆弱的眼睛因此感到一阵刺痛,而再度睁开眼时,他的身体已经坠了下去,唯有下意识抓紧窗台的手指还在努力地攀着那片灰白。
“该死……”须佐有些懊恼地想。
外面的风雨变得更大了,而他的身体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逐渐变得冰冷僵硬。虽说现在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再攀上来估计就不容易了,而他也不知道这场滂沱大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至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他现在大可以回头跑到自己停车的地方,一头扎进充满暖气的车厢里享受地听着和缓的小曲安稳入眠,可他现在却偏偏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他要一边淋着雨一边吹着风还要一边像个窃贼一样爬进别人的私有财产里。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的同僚看见了这一幕,一定会先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再一本正经地掏出腰间的镣铐表示要逮捕他。
须佐咬了咬牙,调动着酸软麻木的四肢吃力地往上爬。终于,在他眼睛快要被雨滴折磨得撑不住之前,他的上半身探进了屋子里,随后下半身也被他扯了进来,整个人不那么雅观地半跪在地上。
依旧是熟悉的褐色老旧时钟:十二点十分。
33
须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简直像个行走的破烂水袋,走到哪儿,水就滴在哪儿。
他环视了房间一圈,后知后觉地想起伯爵家中的每一个房间应该都是被关起来的——也就是说,如果他运气不好挑到的是一间刚好被锁起来的房间的话,那么他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了。
须佐不那么高兴地走到了房门前,湿漉漉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千万别是锁着的。
紧接着,他尝试着摁压了一下门把手——
吱呀。
谢天谢地!须佐终于松了口气,这是一扇打开了的门。
他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走廊,发现走廊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只是十二点过后,宴会貌似也结束了,大厅变得安静无比,甚至一点儿人声都没有。
噢,真是奇怪,须佐一边想一边走出了门,摸索着墙壁开始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那群人看样子不像是到点就睡的好宝宝。相反的,他们像是那种就算宴会宣布结束还能再疯玩一整天的癫狂人士。
须佐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但是他预感应该差不多到了。
终于,在一副熟悉的画前,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待会儿要是见到八岐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应该说:哦,我不能走,我还要查明前辈被陷害的真相,我要还前辈一个清白。又或者说:像黑夜伯爵这样危险的人物存在,身为警察的我也应该留下来监察他……
好吧,须佐破罐子破摔地想,这其实只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真实的目的只是有点儿——对,只是一点儿担心八岐,他在离开之前好像看到了黑夜伯爵站在八岐的身后,他不知道那个丑陋险恶的老头到底要对八岐做什么,但是他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在大雨的侵蚀之下罢工了,他现在连个时间都看不了了,更别说联系警察局的同事——不过他既然敢自己孤身一人来此,其实早已做好了孤立无援的准备。
他深呼吸了一次,而后重复自己已经做过一遍的动作。
但可惜的是,门是被人锁起来的,而里面的灯光也是熄灭着的,看样子似乎没人在。
他脚下的水渍已经聚成了小小的一滩,过分寒冷的感觉让他觉得心脏都快要被冻起来的,他看着这扇无法打开的门,发现在这栋古堡里,如果没有八岐带着他,那么他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他闭了闭眼,低落的感觉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他想起八岐放钥匙的地方,于是他半跪下来,往门缝之间摸索了一下。
居然一下子就摸到了一个铁制的事物。
须佐感到有些惊讶,但他知道那是钥匙,于是很快将它拿了出来塞进了门锁里,他学着八岐的动作,朝着右边转动了三圈。在三声响声之后,须佐成功打开了门。
浓烈的血腥味从房间溢出,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安静地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
“八岐?”须佐摸到了灯的开关,在摁下之前喊了一声。
34
灯光亮起,须佐登时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得呆住了。
横陈的尸体潺潺地流着红色的鲜血倒在八岐的脚边,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须佐甚至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个距离八岐最近的尸体,是一个金发的女人。在数个小时前她还鲜活地与八岐亲吻着,而现在,她的心脏破了一个大洞,该存在于胸腔里的事物不翼而飞,仅剩下一副破烂的躯壳。
而在这样残忍血腥的情况下,须佐居然选择先向八岐走去。
他跨过地上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走到了八岐的面前。
他的脸色看上去更白了——白得几乎要成为透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麻痹了他的思维,须佐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辨识出八岐是否还活着,他听不见八岐的心跳声,也看不见他胸腔的起伏。
他有点害怕,怕八岐忽然倒了下来,然后他看见他同样空无一物的躯壳。
须佐屏住呼吸,低下头去探八岐的鼻息。
一只毒蛇却忽然咬住了他——是八岐睁开了眼。
“啊……”他慢吞吞地张开了嘴叹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甚至语气也自然得像是他从未与须佐分别过那样,“我睡了多久了?”
他抬起手,去看手腕表盘上细小的时针与分针。
“大概二十分钟吧,”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而后抬眼去看有些慌张无措的须佐,“嗯,你怎么回来了?”
“呃……”须佐停顿了会儿,悻悻地把自己抬到半空的手给收了回来,“我还不能走。”他搬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我得弄清楚黑夜伯爵做的那些事儿为前辈洗刷冤屈,这也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
“哦,是嘛?”八岐低低地笑,显然对他的借口不大相信,“好吧,”不过他并没有揭露须佐,这让须佐稍稍安下了心,“我会配合你的。”他垂眼看了周身无数惨死的尸体,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这些都是黑夜伯爵做的吗?”须佐有些迟钝地问他,“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他的同谋吗?”在他的疑问句刚落下之时,天边的闪电又落了下来,巨大的响声把须佐惊了一下,紧接着,八岐轻笑起来。
他说:“如果我说是呢,你要怎么做?”他抬起眼,看着浑身湿透的、狼狈的须佐,“你要把我抓走吗?”
“是的,”须佐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你真的是黑夜伯爵的同谋,那么我会以故意杀人罪的罪名逮捕你。但鉴于你的自首情节和认错态度良好,我会请高天原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
“然后在狱中坐个百年千年直到我死?”八岐懒懒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拥有比凡人更为漫长的时间和生命……在百年之后,人类的寿命达到极点,我也会依旧年轻、依旧存在,而高天原的那群人看到不老不死的我,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须佐思索了片刻,“不会怎么做的。”
“唉,可怜的孩子,”八岐轻叹着说,“你太相信他们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他冰凉的手抚上须佐的脸颊,替他拭去脸上滚落的雨水,“我会被放上处刑台,然后由一位处刑人亲自为我施刑。他的利刃会穿过我的胸口,将我的生命彻底终结于高天原光明的女神像前——这便是我的‘结局’。”
“不,”须佐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口中言之凿凿地说,“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我会保护你——只要你愿意乖乖待在狱中,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这一世我的生命结束,我也会让我的后代履行我的职责……这是我的‘承诺’。”
“……”八岐歪了歪脑袋,眼中浮现出一丝纠结,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去了,“好吧,我会相信你的。”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