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13、大乱世军阀课税，活菩萨燃眉扑火

　　乡民得知蜜饯厂压价的消息，都急吼吼地把李子运到蜜饯厂抛售，蜜饯厂门口的货越积越多，李子也越来越不值钱，到了尾季，蜜饯厂给的价格甚至低到了5个铜板一担。
　　“这可怎么办啊你说，这么多的李子在家里多摆一天就多烂一担，李子的价是一天比一天低，还让不让人活了！”丰田嫂推着空荡荡的板车，满面愁容。
　　“是啊，这姓宋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昨天还有6个铜板，今天5个铜板一担，这和白送给他们有什么分别！”浦当旺骂道。
　　“就没见过这么低的价，扣掉施肥、请小工的钱，咱们是一分辛苦钱都挣不着，忙活了一年最后还得贴进去不少钱，多亏了前几天卖的那些李子多少还能赚点。”钟丰田骂道。
　　“你们家没请小工，一家三口都是壮劳力，自己咬牙把李子收完了，起码不用倒赔了，我们家请了两个小工，供着吃喝，一天七个铜板，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要知道今年李子价格这么低，我就是这两条腿不要了，我也自己上山去，省下小工的钱，也不至于赔本了。”阿旺嫂的眼睛红红的，眼泪随时要掉下来。
　　几个人正在路上说着话，远处突然尘土飞扬，黑压压地一队人马跑来。不一会儿，这队人马就来到他们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人，有什么事嘛······”丰田嫂大着胆子，试探着说道：“我们都是老实的良民······”
　　“去把你们全乡的人都叫来，叫到你们的祠堂，我有事要说。”一个骑马的军官挥舞着马鞭。
　　“大家伙儿都在地里干活儿呢，这几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现在可不好找人。”浦当旺说道。
　　“废什么话！让你们去叫就去叫，一个时辰内给我每家每户的人都叫过来，否则老子一枪毙了你们这几个杂碎。”军官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威风凛凛地对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乡民。
　　几个人在军官的恐吓下慌忙四处寻人，一个时辰之后，祠堂里挤满了乡民。
　　“我们张司令要指挥作战，今天来这里征收军费。”领头的军官坐在享堂的主位上擦拭手枪，一旁的副官双手插兜，站在跟前叫喊。
　　“怎么又收税······不是上个月才收了一笔军税嘛······”浦当新嘀咕道。
　　“上个月收税的又不是我们张司令，别的司令收的税你们管别的司令说理去。”副官绷着脸说道。
　　“我们真的没钱了，真的拿不出什么钱啦！”阿城的阿嬷城大娘哀嚎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些天家家户户都刚收了李子卖到蜜饯厂。”
　　“今年蜜饯厂压价压得太狠了，我们能收回成本就不错了。”钟丰子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手里有钱了。”副官轻蔑一笑，“那还敢不交军费！”
　　“乡长，你说句话啊！”钟庆达在人群中无法判断浦当云的位置，只得扯着嗓子叫道：“这次你可得护着我们啊！”
　　“是啊乡长，快说句话啊！”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等浦当云说话。
　　浦当云被推到人前，强挤出笑容，“军爷，是这样的，今年政府已经来收过种子税，锄头税，粮食税，牛税，田税，甘蔗税，粪税······前前后后来收了十多次税，光是军税都已经收了三次了，大家伙儿是真的没什么钱了，最近卖李子的钱，是要拿来买明年种子的，都交了明年我们乡民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了。”
　　“之前的税不是我来收的，和我没关系，你们明年的事情明年自己打算，我只管我眼前的事情。”军官眯着眼睛歪着头，嘴唇傲慢的一张一合，他的声中气十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每户人家都给我交来两块大洋，没有大洋的话，就200个铜板。一个时辰以后，我会挨家挨户地去收。”
　　祠堂一下炸了锅，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自己的艰辛与不易。
　　“军爷，我们是真没钱啊！”
　　“是啊，真的没钱！”
　　“哪有那么多钱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这还怎么活啊，干脆死了算了！”
　　“一年到头到底要收多少次税啊。”
　　“现在军费一年收三次都不够了！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
　　“这过的什么日子啊，一年到头都在收税！”
　　“与其明年买不起种子要活活饿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凭什么要饿死啊，我们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为什么要都交出去！”
　　“我们不交钱，凭什么交钱！”
　　“就是！凭什么交钱！”
　　“还不如和这些杀千刀的狗官拼了算了！”
　　“就是啊，横竖都是死了！”
　　军官朝天放了一枪，看着瞬间呆若木鸡的乡民，他冷冷地说道：“既然你们横竖都是个死，我不介意浪费几颗子弹，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阎王，哪个要钱不要命的，现在就上来挨一枪，我保证你们全家都可以免了这次军费。”
　　鸦雀无声。
　　军官露出狰狞恐怖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头，“两个时辰之后，少一个铜板，就剁掉一根手指头充军费。”
　　六月里冷汗直冒。
　　“乡亲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各自回家准备去吧！”浦当云喊道。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才不去见阎王呢。”浦当新骂骂咧咧地第一个退出了祠堂。
　　“罢了罢了，今年还是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算了。”丰田嫂拖着不情不愿的钟丰田回家去。
　　紧跟着钟丰子一家、浦当旺一家也随着离去。
　　乡民们见状，纷纷鱼贯而出，唯恐在两个时辰内凑不齐那些钱。
　　钟莹和春莲被人潮裹挟着，一路小跑回家，她们四处搜罗，翻箱倒柜也寻不出200文钱。
　　“阿娘，数来数去就180个铜板，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咱们两个加起来总共就20根手指头，总不能都让他们剁了去吧！”春莲急得满头大汗。
　　“不会真的要剁手指头吧，他们怎么说也是披着军服的人，能做得出这么土匪的事情嘛······”
　　“那谁说得准呢，他们看着就像是土匪啊！万一就是剁了，上哪儿说理去。”
　　“现在怎么办呢，应该怎么办呢······”
　　“要是你阿爹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
　　“要是能有谁帮个忙借20文应个急就好了······”钟莹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出对策。
　　“谁让你家在钟浦乡，连一个能照应的亲戚朋友都没有·······”春莲正急得团团转，她忽然灵机一动，“对了，你不是和阿勇家的丫头走得近嘛，你去问她借去啊。”
　　“小芸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再说她就算有，也不一定会借给我啊······”
　　“你去求求她，不就能借了嘛！要不然下跪，跪着还拿不来，就摸进她们厝里先拿一点······”
　　“阿娘，你别这样·······”钟莹双眼通红，“我真的不想再去做这种事情了，我怎么能去偷小芸的钱呢······”
　　“好朋友之间应个急，怎么能叫偷呢，你要是不肯去借，我就把你卖到宋家去给人做奴才，或者干脆让那些军爷把你带走，你自己选一条路！”
　　“阿娘！我求求你了！”钟莹的声音微微颤抖，她知道春莲为了保全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
　　“砰砰砰！砰砰砰！”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糟了，这么快就来了！”春莲一把薅住钟莹的头发，“叫你去你不去，磨磨唧唧的，现在手指头都要没了，要剁手就剁你的，我的可要留着干活呢！”
　　钟莹急得眼泪直流，她踮起脚哀嚎道：“阿娘，松开我吧，松开我吧！”
　　一直坐在地上玩泥巴的钟年雨见状，也学着春莲的样子揪住自己的头发，“好玩，好玩，好玩······”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更急促了，“莹莹，快开门啊！是我！”
　　钟莹竖起耳朵去听，惊道：“阿娘，是小芸，是小芸来了！你快松开我吧，让我去开门，看看她有什么事情，问问她身上有没有带钱来也好啊。”
　　春莲点点头，将钟莹一把扔到地上，“还不快去！”
　　钟莹顾不上擦脸上的泪水，跌跌撞撞打开门，只见钟小芸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冲着自己咧嘴笑。
　　“怎么这么慢啊，亏我还一气儿不停地往这儿跑呢。”钟小芸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不等钟莹接话，便自顾自地进院子里，“你们家凑够200文了吗？”
　　“还没呢·······”钟莹扭捏地看着钟小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就猜你们凑不齐，听说白云镇那边确实有人因为交不上这次军费被剁了手指呢。”
　　“不会吧······”钟莹吓得花容失色，说不出话。
　　“刚刚有几个人去乡长家里借钱，哎呦乡长真是坏的很，借10文到明年要还15文，这不就是高利贷嘛。”
　　“那要是以后还不上这么多钱怎么办啊？”钟莹问道。
　　“还不上就拿家里的地还呗，反正不是年年都有人把家里的地盘给乡长嘛，再不济，就把家里的孩子卖给他们。去年，小安子和驴娃不就是这么去乡长家的嘛。”
　　“这可怎么办······”钟莹嘀咕道：“我们家还差20文······”
　　春莲清了清嗓子，“你来做什么来了？”
　　“我啊，当然是来做菩萨来了！”钟小芸笑嘻嘻地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铜板，细数正好是 20个。
　　“小芸······”
　　钟小芸把铜板塞到钟莹手里，“幸好，再多我也没有了，正好是20文钱。”
　　春莲二话不说，一把抢过钟莹还没有焐热的铜板，喜不自胜。
　　“小芸，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钟莹泪眼婆娑。
　　“哎呦，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嘛，以后还是要还的！”
　　“要还的，要还的！”春莲露出一口獠牙笑道：“不过不用加利息吧？”
　　钟小芸笑道：“要是借给你，就得利息，借给莹莹，就不要利息。”
　　“这钱是你借给钟莹的，可别管我要利息了。”
　　“可是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你借了这么多钱给我们，自己家里还够交军费吗？”
　　“放心吧，这些钱是我阿娘临走前留给我应急用的，来之前问了，我阿爹能把我家的军费交上。”
　　“那就好，那就好······”钟莹抹去眼泪，“小芸，你真是我的救星！”
　　钟小芸笑道：“哎呦，别这么说嘛，谁让咱们是最好的姐妹呢。”
　　“那我给你写个借据吧？好像借钱都是要写借据的······”钟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钟小芸摆摆手打断。
　　“不用啦，咱俩的交情，难道还抵不过这20个铜板嘛。好啦，我要回去了，不能让我阿爹发现我来这里给你送钱，否则他和我阿哥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顿的。”钟小芸说罢，便辞了钟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