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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会试开考,二伯受困 ...

  •   新年前,各地乡试高手,云集京城。

      千家胡同,不足斋分店里。
      秦徐送走几个举子,把新到的宣纸搬了进来。
      窗棂投进的光被一抹藏青官袍遮挡,她以为是来了客人,一转头,撞进一双专注的眼睛里。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司,又堵在了书局门口。
      秦徐松开纸捆,低下头拿过柜台上的账本,仿佛这样就能获得隐身,能避开对方的视线。

      前几日李司派小厮递来的约帖,就压在她的柜台最底层。那字里行间的殷勤,像蜜针,扎得人发慌。她压根不搭理,没料到这人竟直接找上了门,显然是打听好了她有亲手理货的习惯,故意来堵她的。

      秦徐悄悄看了眼后门的木栓。
      谁知她的鞋子刚一碰到门槛,身后传来了李司的声音。

      “九姑娘这是要去哪?”

      秦徐浑身一僵,手指绞住裙摆,缓缓转过脸,面上勉强挤出笑容,“佥都御史大人,我……去后院搬新到的徽墨。”

      “重活儿何须你亲自做?安排伙计嘛。”
      李司上前两步,官袍扫过货架,嘴角勾着笑,“我刚从江南得了两方端砚,石质细腻,发墨极好,恰好请姑娘帮忙品鉴一二。”
      说着便递过了紫檀木盒,盒盖雕着精巧的花纹,看着价值不菲。

      这人逼得太近,秦徐不得不往后退,手肘撞到门框上,散放的画轴哗啦滚了一地。
      她蹲下收拾,乌发前披,遮住了脸,“大人抬举,可我也不懂太多,怕看错了品错了。眼下会试将近,书局的客人多,我要招呼生意,只好怠慢大人了。”

      她把画轴重新放好,躲着站到柜台后,捏着账本,不再抬头。

      李司听了这话,居然没再纠缠她,慢悠悠走出店门,又出了巷口。

      秦徐这才抬手,按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她回京那日来过书局,第一次遇见了李司。
      那之后,李司像盯上了猎物的鹰,每天下值都准时出现在书局。他从不看平价的草纸、烟墨,专挑货架最上层的徽墨、端砚,连价都不问,就递银子说要。但是,一转头他又往这些买走的货送到她面前。有时甚至故意递到她的鼻尖,还故意停着不动。这些过分亲昵的动作,让她感到极其不适。

      又一日午后,客人已经不多。
      秦徐刚收拾了后院里的宣纸,要去关后门,却有一道身影挡在了门口。

      对方正是李司的随从,这男子腰间有佩刀,看着秦徐的时候,目露戏谑。

      “九姑娘别关门啊!”
      李司从这人身后走出来,“今日天气不错,李某路过,想请你去对面的酒楼喝一杯,顺便聊聊纸墨,绝无别的意思。”

      秦徐弓着背,强压心里的慌,“多谢大人美意,可我柜上还有帐没算完,不便离开。”
      说罢,她要扣上门板,袖子被李司伸手扯住。

      “大人敢动我家姑娘试试!”一旁的丫鬟漆儿早就准备着,手握剑鞘,剑锋出鞘,寒光闪眼。

      可李家的随从也有防备,上前夺下她的剑,扔到门外去,一声脆响,在安静里格外突兀。
      男女力量悬殊,漆儿学过几年艺,但架不住被反剪双臂,抵在墙壁上,挣扎也没有用。

      正在僵持,游乘的身影突然出现。
      他刚从家带了母亲做的莲子羹来,却听见了后院的动静,跑到后门就看见被压制的漆儿,还有和秦徐拉扯的李司。

      游乘眉头一拧,抡起手上的食盒,直冲着随从的后背砸上去。

      “大公子!”
      漆儿眼中一亮,手腕一翻终于挣脱出来,快步跑到游乘身边。

      李司看清了来人,敛去面上的漫不经心,示意挨打的随从退到一旁,再开口的语气多了些敬畏,“原来是游大公子。”

      游乘没看李司,径直来到秦徐旁边,轻轻扯掉她裙摆上的褶皱,低声问道,“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见她摇了头,他才转向李司,“李大人,秦徐早已与我小定,三媒六聘虽未行,但名分已有了。您若再这般纠缠,传出去不仅伤了您的清誉,怕还要影响您的官途。毕竟,都察院最看重官吏的品行,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李司脸色一阵青红,紧捏着拳,却找不出反驳理由。有关都察院的情况,游乘说的没错,若有言官参他一本“骚扰定亲女子”,他这几年攒下的名声就毁了。
      最终,他只能悻悻拱手,“是我唐突了,先行告辞。”说完,带着随从匆匆离开,脚步竟有些狼狈。

      等人走远,秦徐的肩膀才敢放松,只是后背已出了一层汗。她看向游乘,声音带着几分未平的发抖,“你怎么来这儿了?”

      游乘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手柄处还带着余温,“母亲炖了你爱吃的银耳羹,加了冰糖和莲子,让我送来。刚才动手,不知洒来没有……”
      他与秦徐一同回到前厅,在桌前坐下,打开食盒检查,碗碟竟是完好的。

      秦徐捧住碗,低头尝了一口,清香微苦的滋味,让她鼻子发酸。
      忽而,她听见游乘问道,“母亲让我问问你,上次那把画着三进小院的团扇,你是不是真喜欢?若真喜欢,她今天去把院子买下来。”

      秦徐的脸像染了胭脂,笑道,“要买院子,以后也是咱俩住,想着,我该出些钱才是。这间书局开张了三年,已有不少结余,我拿出二百两,不成问题。”

      游乘却摆手,“别,钱的事你别操心,让母亲来安排就好。你先顾着书局的周转,另外,你七哥在江陵,日子不宽裕,书局有结余,你不如寄些银钱给他,帮衬着点,免得他一家日子发愁。”

      秦徐顺着这话点头,又想起了客人说的些闲话,她对游乘招手,压低声音,“那个李司……听说是湖西人,会不会也是内阁首辅李经章的同乡?如果是那样,咱们可得多提防些。”

      话出口时,秦徐还悄悄扫了眼书局门外,生怕隔墙有耳。如今,京城人多嘴杂,稍有不慎便会惹来麻烦。

      游乘若有所思,“这事我找老师问一问吧,袁家在朝堂的人脉广,一定知道李司的底细。”

      隔一日,游乘和弟弟游余带了母亲备的年货,往老师袁敞府上去。

      袁敞是兄弟俩的科业老师,虽不在朝野,哥哥袁至诚却是刑部尚书,更是内阁次辅,对京城的各路动向,都了若指掌。

      一进了袁公的书房,游余便送上新写的策论。
      师生二人对坐,从开篇立意,到引经据典,逐字逐句地讨论。袁公似乎也对这篇新作满意,时而俯身,时而皱眉,听得认真,末了,鼓励道:“明年会试,只要拿出今天的劲头,结果不会辜负你的。”

      说完文章,游乘端起茶,抿一口,茶味醇厚。
      他随口似的问,“袁公,都察院有位李司大人,不知您是否了解?学生听闻,他是湖西人,三年前中的进士。”

      袁敞捻着胡须,思索片刻,“说的是右佥都御史李司?此人确实是湖西人士,三年前会试得了会元,殿试又一举夺魁,成了状元。圣上很是赏识,仕途算得上青云直上。这也不过三年,他就从翰林院编修,坐到了右佥都御史的位置,品级与你二伯游怜泉,不相上下。”

      游乘微微一怔,“竟还是状元?”

      袁敞笑着补充,“而且,他与李经章是同乡,李经章自然愿意提拔他,朝堂上,不少官吏要看李经章的情面,也和李司走得近,但没人说出来罢了。”

      游乘心头掠过一丝了然。
      难怪李司做派张扬,原来他有状元出身,还有内阁首辅李经章做靠山。

      家中二伯游怜泉,如今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处在仕途关键期。今年要过京察这一关,若顺顺利利通过,再熬上三年,便能升为副都御史,更进一步,就能摸到都察院的权力中心。
      可没料到,半道上杀出个“李司”。

      他二人同是佥都御史。
      李司虽居“右”,稍微低了一点,凭着状元出身、李经章的扶持,成了游怜泉最棘手的对手。就连游怜泉京察后的升迁,也多了点不确定。

      年关近了。
      司宁侯游家门前挂了红灯笼,内宅的院里挂了腊肉、香肠,年味渐浓。

      这日清晨,族中众人齐聚,一同祭拜过世三年的游三郎游怜钊。他是游家老三,前往江南办案的半路,遭遇山匪,掉落山崖,生死未明。留下妻子李氏和一对儿女,游编和游绵。

      烛火摇曳,牌位前的气氛肃穆。

      祭拜结束,众妇人在偏厅说话,难免提起了守在寒山寺的李氏。
      老夫人邓氏叹气,“李氏苦命啊,守了三年寡,我几次派人去接,她都不肯回侯府,还是坚持要一辈子在佛前为三郎祈福。”

      说到回府,另一位在寒山寺的游家人回府了。
      侯爷妾室生下的五女儿游梅,终于肯下山过年。她还住在僻静的梅园,老梅树开出红花,给冷清添了生气。

      这位游梅早过了双十,喜爱素簪,不施粉黛。早年她母亲还在,怀她时就体弱,生产那日遭遇难产,拼尽最后力气生下她,便走了。
      等游梅长大明理了,抱着生母的灵牌立誓,终生不嫁,要为生母守丧尽孝。这些年,游梅在寒山寺,诵经礼佛,心意更为坚定。

      京城的冬天冷,风里卷着雪籽。
      窗纸沙沙地响,容芝躺下,又怕梅园的屋子有寒气,抱了新棉被,往那边送去。

      推开院门,见五妹游梅在廊下坐着缝扣子。
      那扣子是梅花形的,小巧别致,但是游梅的指尖被冻红,也捏不住针了。

      容芝将被子抱进她屋里,打趣道,“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绣?别冻坏了手。”
      她拉游梅进屋,妯娌俩在热炕上闲聊,聊得多的还是寒山寺的清苦。

      晨钟,暮鼓,到斋饭。
      游梅说着说着,突然起身,到屋门口看了一圈,而后,把门关死,凑近容芝,轻道,“大嫂,有件事我一直没说。”

      “嗯?”
      “前日我起早给菩萨添灯,在三嫂李氏的屋门外,撞见了三殿下。他穿着常服,好像是刚从三嫂屋里出来,神色看着挺沉的,像生气。”

      容芝愣了一瞬,心跳得剧烈,“你怀疑你三嫂和三殿下有牵扯?”

      别听她语气平静,心里早已掀起波澜。
      那李氏的儿子游编,眉眼间与三殿下相似,也不是只有容芝一个这么想。
      只是,容芝和其他人一样,不敢去确认。

      这时,游梅却抬起头,声音急切,“我不是怀疑!是我真的见过些事!”
      她趴在容芝的耳边,几乎用气声在说话,“十多年前,三嫂住到寒山寺,那时候三殿下就来得很勤,一月能来两三回,每次都在屋里好几个时辰才走。还有一次,我夜里起夜,瞧见三殿下喝得大醉,被人扶着进了三嫂的屋子,到第二日清晨走的。走时,还给三嫂留下个盒子,装了一块粉玉镇纸。”

      粉玉镇纸。

      容芝听着,没半分惊讶。
      这些事她早有预料,如今被游梅证实了,倒也不算意外。

      两年前,李氏的儿子游编进宫刺伤三殿下,却能安然地离开京城,就说明了,游编是李氏与三殿下私通生下的孩子。

      “大嫂,你……你早就知道?”游梅疑惑道。

      容芝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当成自己人,“我不仅知道这个,你三哥游怜钊的死,也和这段私情脱不了干系。”

      “三殿下谋害三哥,是为灭口?”游梅颤声问。

      “没有证据。”
      容芝打断她,语气凝重起来,“……你三哥是遭了山匪,这事也不好乱往外说,知道吗五妹?眼下正是京察的关键,你二哥游怜泉要争副都御史,你大哥游怜山在礼部当差,任何对游家不利的风声传出去,都要影响他们。咱们妇人,不能添乱。”

      游梅反应过来其中的利害,连忙点头,“大嫂放心,我懂,不会跟旁人提半个字。”

      容芝捧起手炉,抬眼看向游梅,“对了,你方才说,三殿下那晚在李氏房里留宿,究竟是他自己提的,还是李氏留他的?这事很重要,你再仔细想想。”

      游梅垂眸,缓声道,“我后来白天问过寺里负责洒扫的僧人,那晚三殿下站都站不稳,扶着门框说‘走不动,想在屋里歇会儿’。三嫂性子软,面对殿下,哪敢说‘不’?肯定不敢反抗。”

      容芝听完微微点头,低声叹道,“这就对了。我瞧着李氏,平日言行端庄,待人温和,不像是放浪之人。她应该是,身不由己吧!”

      晚膳吃得暖和。
      容芝在廊下拉住要去书房的游怜山,把游梅说的事,随口提了提。
      没曾想,游怜山听完直摇头,不以为然,“女子心思最难猜,就算李氏心里真有想法,面上也未必露出来。这种事,从来不是一人能促成的,三殿下再强势,若是李氏真的不愿意,总能找法子避开。依我看,她未必就不情愿。”

      “怎么就不能是被迫的?”
      容芝立刻反驳,“李氏身子弱,胳膊那般细,还性子软,若三殿下来点强硬的,她根本反抗不得!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不堪。”

      游怜山不急不缓笑了笑,提醒道,“你忘了五妹说的?三殿下站都站不稳,连路都走不了,还有力气强迫?李氏嫁给三弟,才是真不情愿。这事,说不定是李氏故意顺水推舟,想借着三殿下的势力,给她自己谋个前程。那可是皇孙啊……”

      容芝被堵得一噎,瞪他一下,“就你懂得多?难不成你亲眼瞧见了?尽说些没根据的话。”

      夫人动了气,再辩下去讨不到好。
      游怜山回屋,抱起自己的厚棉被,岔开了话题,“你看这天气,夜里越来越冷了。我一个人睡,身边空荡荡的,不多垫几床被子,怕是要冻得缩成一团。你要是心疼我,不如来点实际的?”

      容芝瞥了眼他怀里的被子,嘴角撇了撇,“侍郎大人,想的很美呢!这冷,也是你自讨的,我可不管你。”
      她话里带嗔怪,眼底却没了气意,转身回里屋。

      又想起南屋俩孩子,尤其是小的夜里踢被子。
      容芝抱了厚棉被,往那边去。游余还在案上写文章,砚台边堆厚厚的纸稿。

      “都这时了还不睡?”
      容芝把被子搁在床沿,揉孩子的肩,忍不住笑道,“就算熬到天亮,你这功夫也考不过你哥。当年,你哥乡试可是解元!你再这么熬坏了身子,别说赶超,能不能进考场都难讲。”

      游余闻言,咧嘴一笑,眼底是少年人的憨,“娘,您盼我点好吧!哥是哥,我是我,说不定这次会试我能比他考得好。”
      话虽说了,他还是放了笔,揉揉发酸的手腕。

      一旁看书的游乘回过头,又翻了一页书,“万事待定,都说不好。近来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夜里总梦到考场出错,未必能发挥得好。”

      顿时,容芝脸上的笑意收了,走到游乘身边,摸他的额头,“好好的怎会心神不宁?是不是读书太累?还是另外有事?跟娘说说。”

      游乘轻轻摇头,目光重新落回书页,没再往下说。李司纠缠秦徐的事,不好麻烦母亲的。

      游余解围,“娘,哥哥在担心九姐姐。都察院的李司大人,好像看上姐姐了,最近总去书局堵她。九姐姐都快没法安心看店了,哥才心神不宁的。”

      容芝一听不免惊讶,“啊?这李司太不像话!明知道秦徐和你哥已经小定,还敢这么纠缠!要不,我找他家里女眷谈谈?现在正是京察,他也不怕被参一本。”

      “娘,您别冲动!”
      游余上前按住容芝的手,“李司背后有李经章,他俩是湖西同乡,关系近得很。他自己是三年前的殿试状元,脑子灵光,不是好对付的草包。要是没准备就找上门,您还被他反咬一口,说是咱们故意找茬,反倒要添麻烦了。”

      “他有才气又如何?”
      容芝不认同这话,“对着已定亲的姑娘死缠烂打,品行好不到哪去!我看他,就是留恋青楼的浪荡子。改天,去千家胡同打听打听,保准能查出被他招惹的姑娘。之前不有个叫李香香的,跟朝中不少官吏走得近吗?说不定,其中就有他李司。”

      游乘听着母亲的话,记在了心里,眼下却要劝住母亲,“儿子懂您是为秦徐好。眼下甚是敏感,万一被人利用,容易节外生枝,影响京察考评。我派人在秦徐的书局附近盯着了,只要他不再招惹秦徐,咱们暂时不动他。”

      容芝仍有气,“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别让秦徐受了委屈。”

      母亲的脚步,消失在门外。
      屋内烛火晃了晃,游余放下笔,看向一旁沉默的哥哥,“李司要是还去烦九姐姐,总不能一直忍吧?”

      游乘的眼底多了几分冷意,“他若不知好歹,继续去书局扰秦徐,我立刻去查他。不管是千家胡同的风流事,还是他任上的疏漏,总能找出他的把柄。”

      次日,日头高照,气候微暖。
      千家胡同热闹得很,不足斋门前,客人众多。

      游乘揣着容芝连夜缝的手炉套,轻快地掀开门帘,见李司又站在柜台前。

      那人捏着本没拆封的新《诗经》,似笑非笑地与秦徐说着话。秦徐明显不爱搭理他,垂着眼,翻着手里的账本。

      见状,游乘心头微沉,却没当场发作。
      他走上前,把手炉放在了秦徐的手边,柔声说,“天冷,要记着保暖,别冻着。”
      而后转向李司,看着李司愣神的面容,抬手做个请,“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附近巷子里有家茶馆,新到了茶叶,咱们边喝边谈?”

      李司看着游乘与秦徐之间的默契,怕也知道在书局讨不到好,冷着脸点头,“行,那就听听游大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马车碾过石板路。
      外面一开始还能听见街市的喧闹,走着走着,渐渐安静了下来。两侧房屋低矮,他们似乎从繁华的街区,转到了僻静的小巷。

      李司掀开车帘,发现越走越偏,不安渐渐冒头。这种外城的小胡同,他是来过的,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不反常。
      万一游乘搞出点什么,他连个帮手也找不到。

      游乘悄悄观察着他,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淡笑,“李大人怕了?我不过是找个清净地方,说话而已,难道李大人怕我对您不利?”

      李司一僵,强装镇定,“游公子多虑了,我有点好奇而已,这地方的茶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多时,马车停在千家胡同口。
      两人下车往里走了几步,到了一家扬着招幌的茶馆。茶馆的门面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
      它的隔壁,正是谷之房牙行的门脸。
      牙行门梁下,挂着几串玉米,透着人气。

      游乘路过时,往牙行里扫了眼,没瞧见熟悉的掌柜命生,倒有个伙计认出了他,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朝他躬身行了一礼,“游大公子来了。”

      李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游大公子还认识这里的人?莫不是常来这胡同里玩?”

      这条千家胡同,有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以及各色戏园子。游乘一个世家公子来这种地方,能干什么。

      游乘的脚步没停,继续往茶馆里走,“我不常来,之前陪朋友来牙行办过事,打过几次照面罢了。”
      他率先进了茶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两人刚坐定,没等伙计过来招呼,就有一个穿水绿襦裙的女子快步走近。

      那女子一身的脂粉香,容貌娇俏,鬓边插着一朵粉色绢花,一把拉住李司的袖子,语气娇俏又亲昵,“李郎!你可有阵子没来了,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是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李司一甩胳膊,像被烫到似的,甩开女子的手,声音发紧,“你认错人了吧!我根本不认识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女子愣了愣,见他眼神躲闪,分明是装糊涂,当即跺了脚,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转身走了。那张小嘴还嘟囔着,“明明就是你,上次还说要给我赎身,现在倒不认账了……”

      等人离开,李司拿起茶单,镇定地点了壶最贵的雨前龙井,“她就是认错了。”

      游乘没问什么,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吹热气。果然和他打听到的一样,李司三年前高中状元就娶妻了,却常来这千家胡同,寻欢作乐。

      正想着,之前牙行那个伙计走了进来。
      他手里捏着一个信封,悄悄递给茶馆伙计。
      茶馆伙计会了意,转身就将信封放在游乘的桌上,低声说了句,“游大公子,您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游乘微一颔首,捏着信封边缘,没看一眼,直接推到李司面前,“不如李大人自己看吧,看完,咱们再说话。”

      李司盯着信封,犹豫了片刻才拆开。

      信纸展开,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是十几个青楼女子的名字,李香香是第一个……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数字,是他这半年在千家胡同欠的酒钱、赏钱,还有,给姑娘买首饰、胭脂的杂费。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甚至包括他承诺给刚才那位女子赎身的字据抄本。

      当李司不说话时,游乘开门见山,“你接近秦徐,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你看上了她书局的盈利,想靠这门亲事填补在千家胡同的欠账,对不对?你是状元出身,但你太挥霍了,秦徐的书局在京城有稳定客流,稳定赚头,你搭上了她,就能继续维持你的奢靡。”

      李司把信纸捏得皱巴,强撑着反驳,“胡说!我家在湖西当地富足得很,岂会缺书局那点钱?我对秦姑娘,是真心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吗?”
      游乘挑眉,讥诮道,“既然不缺钱,那你为何到现在还住在租来的宅院里?如今京城的三进院子,成色好的也不过一千两银子,以你‘乡绅公子’的身份,怎么没买一栋?”

      李司半天没接上话,梗着脖子的时候,没了先前的硬气,“我前程可期,何须自己花钱买宅院?等我办好差事,自然有人主动送宅院。”

      “哦?”
      游乘直盯着他,“这话倒有意思。敢问李大人,是等陛下论功行赏送你宅院,还是等内阁首辅李经章,看在同乡的面子上送你?”

      这话戳中了李司的要害。
      他脸色一沉,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震得晃动,茶水溅出来,一如他的恼羞成怒,“游乘!我跟谁交好、指望谁赏,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与谁交好、盼谁赏赐,自然与我无关。”
      游乘的语气冷了下来,只剩下冰冷的警告,“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秦徐身上,不该去烦她。她是我认定的妻子,我不会让你伤害她分毫。”

      李司闻言,嘲讽地笑,“我当你今日找我,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原来是为个女人来警告我?真没想到,你游介舟素一身清名,竟也会为儿女情绊了脚,成了俗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秦徐不是普通女子。”
      游乘打断他,“她是我定过亲的未婚妻,我护她,天经地义。”
      说着,他往前倾了倾身,盯着李司那张白净却伪善的脸,“所以,从今天起,你最好彻底断了念头,不准再靠近她半步,也不准再去书局打扰她。否则,我手里的,可不止这份青楼账单。我还会把你收受贿赂的所有证据,一并呈给左都御史刘钦大人。到时,你不仅丢了官,还被打入大牢,什么京察升迁,通通和你没关系,连你的命也难保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李司的气焰。
      他捏紧了手指,不敢发作,只因他都明白,游乘真把证据呈上去,他就彻底完了。
      他只能咬着牙,“好,游介舟,今日之事我记住了,咱们后会有期!”

      自茶馆那日后,秦徐的书局果然再没出现李司的身影。即便李家日常要用纸笔,李司只打发管家来买,连面都不肯露了。

      以为这事过去,秦徐重新将心思放在照看书局上,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可没安稳几日,她父亲秦舒却拿着一张拜帖回家,那帖上“李司”两字分外刺眼。

      秦舒对秦徐说,“李司递了拜帖,想来家里拜访,还说什么,要跟我商议你和游乘的婚事,我看他就是没安好心,轮得上他来商议?”
      秦徐松了口气,“爹明白就好。”
      秦舒语气笃定,“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回了话,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他要是识趣,就不会再来纠缠了。”

      对此,秦徐心里还是放不下。
      她寻了个空隙见到游乘,满是担忧,“你说,李司被拒了,会不会记恨父亲,往后在朝堂上给父亲找麻烦?父亲在工部当差,李司在都察院,专管弹劾,他故意找茬,父亲会吃亏。”

      游乘却丝毫不担心这个,“秦伯父处事素来周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李司心里有气,也不敢真对秦伯父怎么样。排资论辈,他不是秦伯父的对手。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精力找别人的麻烦?”

      秦徐听着游乘的话,担忧渐渐消散,“有你在,我是该放心的。”
      然而她的担忧绝非多余。

      李司的事情没有结束。
      又过了几日,游家二房媳妇周氏,竟收到了李司的夫人递来的帖子,对方邀周氏吃茶,还说有要事相商。

      周氏拿着帖子,心里犯怵,手都有些抖。她听说过李司,因为这人是游怜泉的竞争对手。
      李司的夫人邀她喝茶,肯定没好事。
      她把此事转告给夫君游怜泉,“李司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游怜泉最近忙着收拾都察院的残案,想在京察中多攒点功绩,这时,连头也没抬,“她是妇人,找你见面,最多是探口风、攀关系,别理她就是。李司自己占不到便宜,就让夫人来拉拢,没出息……”

      周氏的了游怜泉的回应,依旧不安,“可若是轻易得罪了他夫人,被人添油加醋,说咱们游家倨傲无礼,不把同僚放在眼里,会对你的考评不利啊。到时影响了升迁,就麻烦了。”

      游怜泉总归不想管此事。

      周氏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
      她怕听夫君的话,驳了对方颜面,惹麻烦。
      又担心赴约,惹出是非,被李家的夫人套话。
      最后她只好揣着帖子来找大嫂容芝商量。

      不足斋。
      容芝坐在窗边理账,盘算过年的开销和分利。
      她见周氏神色慌张地进来,忙问,“弟妹着急地来,是内宅出了事?”

      周氏摇头,将帖子递过来,“大嫂,您看,李司的夫人邀我明日吃茶。您也知道,李司和二爷是竞争副都御史的死对头。京察正紧,我实在拿不准,该不该去。去了怕落圈套,不去又怕被人说闲话。”

      容芝接过帖子,沉吟片刻,“见还是要见的。游家在京中立足,要注重‘礼数周全’,直接避而不见,显得心虚,给人留话柄,传到都察院,让李司抓住由头说二弟‘心胸狭隘’。”

      见面时,拎清分寸。
      别走太近,寒暄几句就够。
      茶水浅尝辄止,别贪食她递的陌生点心。
      如果对方提宅子、问人脉,或是绕到朝堂、京察的事上,就打哈哈岔开,只说自己是内宅妇人,只管柴米油盐、伺候公婆,外头的事不懂也不过问。
      保持距离,不深聊,就出不了差错。

      周氏听完大嫂的一席分析,心里石头落了地,“大嫂想得周全!那我应下她的约,按您说的做,绝不多嘴。”

      隔天周氏去见李司的夫人,带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画轴作为见面礼,首饰也选了素净的银簪,生怕太张扬,惹来是非。

      马车停在约定的茶铺子前。
      周氏带丫鬟下车,见李夫人站着相迎,脸上堆着热络的笑。

      “周妹妹来了!”
      李夫人上前,拉住周氏的手,攥得很紧,“我特意先备了新茶,还有松子糕,咱们姐妹好好聊聊。”

      周氏按容芝的嘱咐,脸上堆着客气,抽回自己的手,“劳烦夫人等这么久。”

      两人并肩进了茶亭,伙计端上茶点退了出去,亭内只剩她们二人,气氛有些微妙。

      李夫人捧着茶盏,小口啜饮着,不住打量周氏的衣饰,直夸好看,问料子是不是江南的云锦。又说,游家果然家底丰厚,不像我们家,处处要精打细算。

      周氏笑着应和,“是去年的旧衣,夫人见笑。”

      茶过三巡,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李夫人终于按捺不住,状似随意地说,“我家那口子,近来总念叨,想在京城置办一套像样的宅子。如今住的那处太小,接待同僚都不方便,可寻了许久,要么地段不好,要么院落太小,始终没合意的。”

      周氏哦了一声,没往下接。

      李夫人话锋一转,语带几分试探,“你们游家在京中人脉广,路子多,不知你们手里有没有合适的房源?或是认识靠谱的房牙行,也请周妹妹多指点一二啊!咱们都是家眷,往后还要互相帮衬呢。”

      周氏心里一凛,端起茶,“李夫人真会说笑。我们家的宅子都是御赐的,自己哪会留意房源?这手里,真没有推荐。”

      李夫人笑容尴尬。
      周氏继续客气,“至于房牙行,我是内宅妇人,出个门都要报备,哪知晓外头的门道?怕是帮不上您的忙,实在对不住。”

      李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淡了些,也没再纠缠下去。

      这一趟会见,李夫人本想借着买房的由头,探探游家的底细,套一套游家对都察院升迁的态度,没成想,周氏油盐不进,半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李夫人只好送着周氏离开。

      周氏回府后,第一时间就往长房的东园去。
      她把见面的情形说了,连李夫人的语气、神色都描述得仔细。
      容芝听后,直夸周氏做得很好,既给了李家面子,又没落话柄。

      日子在暗流涌动中过去,转眼到初春。
      京城的柳树抽出新枝,等待会试的举子们却愈发焦灼。

      第一场开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贡院外的客栈早已住满了各地赶来的考生,连带着文房四宝都涨了价钱。

      二月初一这天,宫里传来消息。
      皇帝亲自钦点了两位翰林院大学士,担任本次会试主考官。一位是前礼部尚书,一位是太子太傅。

      消息传到游家,容芝的脸上露出笑,“只怕这二位都和你们老师袁敞是故交,只要乘儿、余儿正常发挥,不会被为难,定能得个公判。”

      游乘在一旁看书,闻言抬头,“儿子在袁公书房里,见过这二位的亲笔文章……他们很看重文章立意,和笔法工整,我和弟弟平日里练的就是这些,真不用慌。”

      没过几日,又有考场的消息传来。
      本次负责阅卷的十八位同考官,竟全是来自都察院的科道官。

      游乘在秦徐的书局里送莲子羹,正好与秦徐说道,“都察院的人当同考官,倒是少见。今年会试,不仅看学识,更看重考生的品行与立场。都察院管着监察,选官时会加重考量。”

      秦徐手里的算盘都停了,“你和弟弟品行端正,文章又好,完全没问题。”
      游乘把她吃完的空碗拿过来,“借你吉言。等考完第一场,咱们去看看之前说的院子?”
      秦徐没回他的话,低头,手里算盘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三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考的前一晚。
      贡院外早已排起了长龙,灯笼的光映着考生们紧张的脸。有人来回踱步,缓解焦虑,还有人也许在想家人,面色凝重。

      与之前的乡试不同,会试前考生不必锁院,只有考官会提前半月被锁入贡院,断绝与外界往来,以保阅卷公允。

      此刻,所有考生都要接受严格搜身,从衣襟到靴底,连笔墨纸砚也要拆开,看看有没有夹藏小抄。

      游乘和游余站在队伍里,游余穿着母亲新做的儒衫,手提着考篮,看此情形便小声嘀咕,“隔三年再参加科考,我还有点紧张啊。”

      游乘拍拍他的肩,“正常发挥就好。”

      说话间,轮到游余上前接受搜身。
      禁军仔细检查了他的考篮,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游乘紧随其后,顺利进入贡院。
      兄弟俩在门口分道扬镳,各自走向自己的号房。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解义三篇、五经解义四篇,皆是两人平日温习烂熟的内容。
      游乘坐在狭小的号房里,看着考题,提笔从容书写,引经据典条理分明。

      交卷时,游乘照例先出了场。
      他等着弟弟跑出贡院大门,日头已偏西。

      游余捂着肚子,饿得直喊,“得好好吃顿好的补补!酱肘子、糖醋鱼,我要各来一份,还要点一壶新茶!”
      话音刚落,他就瞥见不远处树下的秦徐,提着食盒朝他们挥手。

      游余快步跑过去,“九姐姐带吃的了么?”
      秦徐把食盒递上,心疼道,“怕你们考完饿,特意让家里厨房做了点心,有豆沙糕,杏仁酥。不过,我听见你说想吃大餐,也可以去,我已经让伙计留好位置,就等你们出来。”

      她办事,真叫一个妥帖。

      三人说笑着,往街市最热闹的酒楼走去。
      踏进了酒楼,喧嚣人声和饭菜香扑面,店小二热情迎上,引着他们往二楼。

      游乘跟着走,到了二楼,目光却猛地顿住。
      只见店伙计推门送菜,而那临窗的位置上,他家二伯游怜泉坐在那里,穿藏青的官袍。
      至于二伯的对面,竟是那难缠的都察院李司!

      此时,李司捏着本蓝册子,微微前倾身子,递到游怜泉面前,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刻意的殷勤。
      而游怜泉皱着眉接过册子,飞快地翻过几页,原本平和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惊讶愤怒的内容。

      看到这一幕的游乘站在原地,心里跟着一沉。

      二伯游怜泉与李司,本是竞争副都御史的对头。京察在即,两人私下会面,已属反常。再看二伯这神色,怕是李司又使出了什么手段。
      要么是拿把柄威胁,要么是设了圈套。

      游乘正想再看仔细些,胳膊被秦徐轻轻拉了拉。

      “介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游乘回过神,压下不安,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看错了。咱们先吃饭,别让弟弟饿着。”
      几人继续跟着店小二上楼,却没放下刚才看到的怪事。

      果不其然,这日晚上,游乘在东园门前看见二伯游怜泉回家,喊了好几声二伯,游怜泉却好像没听见,只顾低头走路。

      后来阿桔姑姑去南园打听。
      说是,二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没吃,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事情。

      听此,容芝察觉到不对,立马去南园找来二弟妹周氏,才知道今日李司递给游怜泉的,是一桩京郊私田案的卷宗。

      这桩私田案,不算复杂。
      有人暗中变卖皇族御赐田产,触碰了律法红线的大忌讳。

      可案子查到深处,发现牵扯的人很不简单。
      不仅有官位不低的官眷牵涉其中,背后还连着三殿下的王妃,以及王妃娘家许家的二郎许逢。
      另外,这案子和容芝,还有关系。

      南园的书房里,游怜泉饿着肚子,仰靠在椅背上。案上卷宗,历历在目,纸张被捏得发皱。

      御赐田产、三殿下内眷、许家、游家长媳。
      每一个词都足以让案子成为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游怜泉心里清楚,李司把案子递过来,根本不是好心,而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办了,要得罪三殿下和许家、长房;
      不办,李司转头就能参他“包庇亲眷”。
      影响京察是小,甚至可能掉脑袋。

      彻夜未眠,隔日李司又递话来,约在茶馆见。

      游怜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他想看看,李司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两人坐定,李司装作好心,“不瞒你说,这案子我查了半个月,越查越心惊。三殿下的身份摆在那儿,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来京城不过两年多,根基尚浅,实在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位勋贵,更别说牵扯到殿下内眷的事。万一办砸了,我这命,保不住。”

      游怜泉冷笑,“你那怎么还要给我?”
      李司笑道,“因为游家是京城有名的司法世家啊!令尊游仁泰大人,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审过的棘手案子不计其数,什么权贵都敢碰?所以,游大人您承继家学,对付这类案子,更有经验,也更有底气。”

      说到这儿,李司将卷宗轻轻往前推了推,姿态放得极低,“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案子交给您最合适。您素来公正,定能处理好。还望您能收下,别让我为难。”

      游怜泉眉峰微挑,没绕弯子,“这是都察院的公事,按规矩该在衙门里议,你却特意约我来茶馆谈,还把这么棘手的案子推给我,未免不合常理。你直说吧,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司闻言,脸上堆起笑,像是真的在为游怜泉着想,“游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同在都察院当差,私下里也算朋友,何必将公事弄得这么生分?再说,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觉得您更适合罢了。”
      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卷宗,“您别觉得这案子棘手,它实则是个绝佳的机会。三殿下位高权重,但私卖御赐田产就是错了,只要您查得明白、办得漂亮,可是件能记大功的事。陛下那边,说不定要大大有赏!”

      游怜泉摇头,不语,把卷宗推回去。

      李司又将卷宗推回来,“游大人想升副都御史嘛,我知道,这一桩案子能成,对您的升迁大有裨益,或许直接跳过副都御史,往更高的位置走一步呢!兄弟,你有兴趣,这案子只管拿走,我会把查到的线索都给你。”

      游怜泉没被他的话诱惑,“你会这么好心?我看你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让我保不住脑袋。还谈什么办成案子、记大功……一头连着三殿下,一头是我大嫂。我再着急立功,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两个人,除非,我疯了。”

      霎时,李司敛去了面上的表情,换成了几乎逼问的口气,“你到底是怕三殿下的权势,还是怕得罪你大嫂?京察关键期,你查清此案,‘大义灭亲’,陛下肯定赞你公正无私,更看重你。再想想?”

      游怜泉仍不动心,稳坐如山。

      李司不免敲了敲桌面,施压起来,“那你不办这案子,难道就没其他人办了?左都御史刘大人,早盯着了。我今天约你,念着咱们同朝为官,也考虑你是游家的人。一旦案子被旁人接手,闹大了,牵扯出你大嫂,你这游家二郎,能独善其身,不受半分牵连?到时,能不能保住脑袋,还两说啊。”

      这话很是危险。
      游怜泉垂着眼,再看向桌案上的卷宗。

      “京郊私田案”像烫手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办,还是不办。
      在迟疑与权衡中,游怜泉迟迟没有开口。

      李司再把卷宗推上,“游大人不必现在答复,回去想一想。案子我压着,不给旁人插手。三天之内,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如果你不想办,就当咱们今日没谈过这事。”

      而后,李司起身拱手,转身离开了茶馆。
      只剩游怜泉独自坐着,茶水早已凉透。他盯着那本卷宗,仿佛要将它看穿。

      入了夜,店小二来催打烊。
      游怜泉猛地回神,将卷宗塞进袖中,快步走出茶馆,上马车往侯府赶。

      他靠在车壁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司的话。
      “大义灭亲”,“记大功”,“被牵连”,“三殿下”,“大嫂”。

      要不,他接了这案子,为自己拼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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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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