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风止意难平 ...
-
婚宴之后，我坐飞机回到金绫，洗洗睡，临睡前，将没电的手机充电，开了机才发现，手机有十几个信息，全是陈敛华发的，最开始询问我是否安全抵达，后面就变成了焦急地询问，字里行间全是担忧。
我一怔，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忘记不能让陈敛华担忧了？以前的我，总是做每一件事都会想到陈敛华，难道我真的逐渐解脱了吗？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些微的惊喜，又像是有十足的悲伤。喜欢一个人十年，那样心无旁骛地喜欢，这样纯粹的初恋就这样渐渐在岁月里腐坏，终于要无疾而终。
我准备礼貌性回复一条信息，他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慌忙接起来，像是解释什么似的，说：“三哥，对不起，我这两天迷糊了。”
“你知道吗？我从你下飞机开始，就开始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中。我还专门打电话去询问你的航班，说已经安全到达了，然而我却更加担心。以前，你总是一下飞机就想方设法地给我电话的。”陈敛华的怒火像是没有压住，一股脑地就喷出来。
我惊讶，一向温文尔雅，冷静决断的陈家三公子居然生气了。
我立马检讨自己，说：“我饿了，下了飞机去吃了点东西，没有想到会让三哥担心。我做事太欠考虑了。三哥，你莫担心。”
陈敛华只是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让我去睡觉，这才挂了电话。
我再次见到陈敛华，是妈妈生病住院了。
他赶来，说妈妈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这原本像是偶像剧表白的语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平静到让人完全没有窘迫心跳的感觉。
我想，他可能真的对自己不是那种想法，只是对一个小朋友似的垂怜。
“谢谢三哥，你那样忙，其实不必来的。”我说。
“爱姚，我们何时那样生分了？”他问，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我憨憨笑，送他离开医院，来接他的人，用疑惑地语气说：“小爱姚，长得还真是像。”
我的记性颇好，我不曾认识这号人物。我问他“你是？”
“他是人渣、色狼、疯子，你甭理他。我明天再来看你。”陈敛华打断那人的话，示意我赶快回去休息。
“队长，你至于这么诋毁我吗？”那人说。
“别废话，快开车。”陈敛华不怒自威。
那人只好耸耸肩，说：“再见哈，小爱姚。哥哥有机会看你。”
我不理会他，只是对陈敛华说晚上不要再加班，好好休息。
那人哈哈大笑，说陈敛华早就不近女色了，加什么班呢。
“陆晨，给老子闭嘴，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扔去守岛。”陈敛华恶狠狠地说。
那人说好好好，我开车了。
我慢慢往回走，心里开始惦记那人说的话，我长得像谁？到底像谁？我忽然觉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十分重要！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也许那就是一句玩笑话，陈敛华对自己这些年的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可是，我又转念一笑，当初只是那一次相遇，短短几句话，优秀的他就会对自己这样好吗？也许，陆晨说的是真的。
上午将近十点，妈妈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爸爸一言不发，就在走廊来来回回踱步。我坐在一群人中间等待。生离死别在这个地方被无限放大。就在这时，陈敛华出现，穿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像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孩子，陡然见到自家大人。饶是平时坚强冷静的我，眼眶也蓄满泪水，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三哥”。
陈敛华坐到我旁边，说：“妈妈肯定没事的，三哥从没骗过你吧。”
我竭力忍住眼泪点点头，陈敛华继续说：“瞧你这黑眼圈，怕是昨晚又胡思乱想没睡觉。现在在这打个盹，我和爸爸帮你看着。”
我很累，但还是倔强地摇头说我要等妈妈出来。
陈敛华不再说话，偶尔有做完手术的人从手术室的通道门出来，他立马起身去看是不是我妈妈。
我瞧着他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对自己这样好，这到底是因为原本就当我是妹妹，还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
我望向他的背影，在这种万分脆弱的时刻，一向精明的我鬼使神差的，在他走过来时，问了一句，“三哥，那个陆晨说我长得像一个人，是不是真的？”
陈敛华脸色略沉，而后很平静地说当然不是真的。
我问完问题就已经后悔了，因为我已经决定放下。我本想闭眼闭耳，不看不听，但已经来不及。
陈敛华这神色，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他在撒谎。
原来，自己真的长得像某个人，而这个人或许对陈敛华有莫大的影响，以至于他这么多年都对自己这样好。
我一时之间，有种兵败如山倒的感觉，不过好在，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妈妈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陈敛华立刻问：“阿姨？你还记得我么？”
“认得，你是敛华，荣行的同学。”妈妈艰难地说。
我和爸爸都开心地笑了。
手术很成功，医生叮嘱手术后的两个晚上十分重要，需要全程看护。
“我们明白的。”陈敛华立刻代答，仿若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妈妈，而我只是来看望病人的。
陈敛华送医生出去，又详细问了各种注意事项，就是爸爸这样木讷的人，也不由得问我，“他真的是你哥的同学？”
我蹙眉，扫老爸一眼，低声回答：“真是的，老爸，你想什么呢？”
“哦，虽然大你十二岁，但老爸很开明的。”老爸也不由得戏谑。
我内心叫苦，面上板着脸，说：“老爸，别乱说。没有的事。”
老爸只是笑，转身去照顾妈妈。
陆晨来找过我一次，我以为是说什么事。没曾想是陈敏华来找我，还有三两旧友，说是来金陵旅游顺便看看我。
众人闲聊，陈敏华把我拉到一旁，询问我妈妈的情况，还婉转提到了医药费，我说不必担心，父母勤劳，还是有些积蓄的。
陈敏华说不光担心我，还担心三哥。爷爷身体不好，有几次谈到三哥，只是一个劲地叹息。三哥当年执意从部队出来，放弃家族安排的路，跟家族几乎决裂。爷爷动用所有的关系逼他回来，三哥也是倔强，后来爷爷也是乏了，就懒得管他了。
陈敛华最落魄的时候，我是知道的。那时，他跑到金陵来看我，还在家里和爸爸喝酒聊天，带我爬山锻炼身体。
我本想问问陈敏华知不知道我长得像谁，可是陈家人似乎对陈敛华的事情都讳莫如深，都不愿提及太多。
聚会结束，陆晨送我回去，我说你别装了，你就是想知道我对我长得像谁感不感兴趣？
陆晨啧啧称赞小爱姚果然冰雪聪明，问要不要我告诉你？
我是想知道跟我长得像的人是谁，也想知道横在陈敛华心中的过往，那些不属于我的岁月，却属于陈敛华的青春年少，初次心动。但是我不想从一个不靠谱的人口中听说。
陆晨说他哪里不靠谱了，说陈敛华巴不得诋毁所有人，就盼着你觉得全世界就他最好。
我说你要说就说，不要磨磨唧唧的。
陆晨说其实我才见过一次，那时初到部队见过云锦，后来我被派到边境地区，三个月回来之后，她就牺牲了。怎么牺牲的，这本就是秘密，我也不能问。
我问云锦是你们队长的女朋友？
陆晨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大家对她也讳莫如深。后来，约莫过了三四年有人在金陵宴会上看到队长带着你，就私下说你跟云锦很像。我一直好奇，不曾见过。所以，那天才口没遮拦的。
我陷入了沉思，照陆晨的推测，云锦牺牲那年，似乎就是我认识陈敛华的那年。那一年，爷爷突然发病，在医院清醒时就说要见见从未谋面的小儿子生的孙女。
堂哥连夜到金陵将我带走，爷爷那时已经昏迷，我在医院等了六个小时，没有人问我有没有喝水，有没有吃饭。我又冷又饿，最终堂哥把我带去楼下吃饭。当夜我就住在医院，堂哥在厅里守着，伯娘住在隔壁。
第二天早上，堂哥惊喜地说爷爷醒了，把我拉去见爷爷。爷爷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流下泪来。第三天，医生说爷爷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堂哥把我带回老宅去休息。
也是那天，我遇见陈敛华，他在周家二楼阳台上，靠在那里。我回来，他便转过来，一下子就笑了。那笑容那样美好，至今我依旧记得。
我回到医院，爸爸说那位在非洲做义医的堂哥回国了，我其实已经记不得那位堂哥长什么样了，印象中就是高大壮硕，似乎喜欢留稍长一些的头发。
老爸说你堂哥在电话里还提及你，我说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他说过几天要来看看我们。
其实爷爷到如今也没有原谅爸爸当年的私奔行为，对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只当是死了。至于那些伯父们也觉得当年爸爸是在给周家抹黑，对于这个弟弟，始终是可有可无。
只有这个做义医的堂哥，似乎是眼界、学识的缘故，又是这一辈的最大的男丁，自有一种大气，这才格外关心我们家。
我去机场接周荣行，周荣行抱歉地说：“小婶生病的事，我听陈敛华说了，真是对不起，我在非洲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说没关系，现在已无大碍。
我虽然对于周家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这个堂哥，我是极其喜欢的。这不仅是因为他是陈敛华的朋友，更因为他本人的仁心大义。
京城周家，算不得权贵，世代行医，医术精湛。他努力研究周家留下来的医术典籍，没有忘记周家中医世家的身份，救死扶伤。在他眼里看不到世俗的东西，他去非洲做义医，但是这个以妙手回春诸城的中医世家却没有人可以理解。
其实论起来，我应该叫他二哥，因为这一辈之前还有一个已故的堂姐周锦行。我对堂姐的唯一印象就是我第一次回到周家老宅，那时堂姐刚去世不久，爷爷病重。周荣行说起周锦行，说周锦行比他大三岁，医术比他还高，他说起时，总是感叹，她是我见过最具医者仁心的人，她是最纯粹的医者。别的人望尘莫及。
当时我对这位无法谋面的堂姐很好奇，我问“那么，二哥呢？”
周荣行说“我，勉强百分之一吧。她是周家第一个学习医术的女子，可是她学医却让我不安，她太想以自己的力量去留住一切的生命。爱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没有接触家业，我反而觉得庆幸。起码，你会活的快乐一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落寞的周荣行，那一年，我不明白他的落寞来自哪里。
“二哥，我有些疑问，需要你解惑。”我很想知道这位堂姐，所以直接问了起来。
周荣行说小妹有什么疑问，我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锦行与陈敛华是什么关系？”我终于问了出来，也终于要知道自己猜测已久的答案。
“陈敛华没有告诉过你？”周荣行很惊讶。
“没有，所以我需要问二哥。”我很严肃。
周荣行略思索，才说，“他们是谈婚论嫁的恋人，只是当时锦行是军医，又是同一个部队，他们俩的身份不能在一起的。所以，必须等锦行调动，因为陈敛华还有好几年的期限。那时，锦行正在等调动，谁知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锦行牺牲了。具体怎么牺牲的，我不清楚。据说是敌人太狡猾，直扑后勤补给处，锦行那人，心里装的总是别人。陈敛华是亲眼见她去了的。也因此，在那次任务后，陈敛华决意离开部队。”
“锦行的代号是叫云锦吗？”
“是。”
先前的猜测全然都成了事实。
我问是因为我长的像锦行，对吗？所以陈敛华才对我照顾的吧。
周荣行说，也不全是，在那之前，锦行就央求爷爷将你弄到周家来，不过让陈敛华照顾你，也是锦行的遗言，她说你是我们这一辈里最不幸的小孩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接受事实。我只觉得思绪纷乱，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原来那真的不是我的月亮，月光洒向我的那一刻，我误以为月亮就是我的，抬头才发现，照着我的月亮也照着别人。
“小妹，别哭，姐姐是希望我们开心的，她不止一次说起好心疼妹妹。”堂哥以为我是为堂姐落泪。
我抹了泪，微笑，“让二哥担心了，是我失态，我想见见姐姐的照片，如果可以，我想去拜祭一下她。”
周荣行点点头说如果锦行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回到京城，堂哥带我去房间看了锦行的照片，我果然跟锦行长得很像，不过她比我多了一丝羞涩，还有一种从内而外发出的安静，而我的眼睛比较灵动。
“这张照片，那时老四大学毕业，我们在大学合影。当时陈敛华也来了，我们还打趣他们有夫妻相呢。”周荣行把照片递给我。
我看着那张照片，陈敛华看向周锦行的眼神，那是不曾在我身上有过的眼神。
原来这么多年，没见他对谁动过情，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似乎都并不悲伤，是因为在他的青葱岁月里，遇见了刻苦铭心的人，有一段刻苦铭心的过去。
我去拜祭周锦行，看着周锦行的牌位，我只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这样亲切。我只有感激，如果没有她，陈敛华不会那样关怀我，让我迅速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女子。
这次京城之行，我真的释怀了。我最美好的十年，全拿来对陈敛华执迷不悟。我迷恋了陈敛华七年，介怀了三年，却在这一瞬间就放下，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陈敛华自始至终真的当我只是妹妹，他的说法是真的。因为在我不曾到达的他的青春岁月里，他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未来憧憬早就给了周锦行。
再见了，年少的梦想！从今以后，我要潇洒地过我的一生了！
我和陈敛华相对而坐，点了招牌菜，我真的饿的慌了，一阵胡吃。
陈敛华笑了，说“我以为你回周家一趟，受了古典熏陶，吃饭会更加古典了。却不料回去一趟，现在吃的这么生猛，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
我一边吃，一边说，我本就是这样的啊。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我在他面前的形象了。
“爱姚，你从没听我讲过锦行吧？”陈敛华忽然问，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去周家不是没理由的。
“是，在过去十年，你不曾提过她。”
“你会不会怪我瞒着你？”陈敛华看着我。
我说不会。我对他不曾提及已经释然，那是他挚爱的女子，那样溘然长逝，他不愿意提及是人之常情。虽然起初是有点，但他们给我的是另一种人生，我是感激的。
“锦行是真正的医者，大约是从小在周家长大的缘故，她有一颗悲天悯人的仁心。全心在医药上，性子格外沉静。她如同莲一般圣洁，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本不属于凡尘之人。”陈敛华缓缓说，话语里是温柔地赞美。
我所了解到的周锦行也是如此，我与她长得相似，却是两个极端。她是心无世俗的女子，而我是凡尘烟火的人。
“她安静、淡雅，语气温柔。像是最柔和的风，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样的气息。我无意拿你跟锦行比，你即便安静，都有一种灵动，那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活泼。我一开始就知道——”陈敛华看过来，很认真地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你，锦行是锦行。爱姚，我从没把你当过锦行。”
我抿了抿唇，不知说些什么。
“爱姚，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锦行，也没有试图从你身上去看锦行的影子”。他又说。
“三哥，你从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安静，也不乖巧，我怕你不喜欢飞扬的女子，所以在你面前一直表现的很安静听话，内敛平和。”我轻笑。“对不起了三哥，我一直不是你希望的那个样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该是什么样子。”陈敛华轻声说。
“你是没有想过，但是你有意无意地说起你欣赏的性格，你是没有要求过，你不过是把你心中女性的标准全然坦诚在我面前罢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困扰。”陈敛华在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叹一声。“我一直没注意那么多，没想到你会长大，越长大越像锦行，以至于我认为，你就该跟锦行一样。”
陈敛华慢慢吐出一口气，“爱姚，你不仅仅是你姐姐给我的托付，也是我看重的人。起初，确实是因为你姐姐，可是后来，你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家人。担心你，成了我每天思考的一部分。我一直担心你不会照顾自己，担心你学习压力大，担心你被坏人欺负。”
我鼻子有些发酸，这样的陈敛华是我十年难得一见的。彼时，我遇见他时，他已离开部队，与陈家决裂，开始用行动与陈家抗争，开始如同一个凡夫俗子一样奔波在各个城市。而他对自己一直很呵护，态度很温和。
以前，我竭力想要与陈敛华撇开关系，现在我已清楚这辈子想要撇开是不可能的了。十年的关怀与培养，彼此已经深入骨髓，如同亲人一般，我又何尝不是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因为不是男女之情，就全然将当初的记忆全部抹去。年轻气盛的我会意难平，可现在，我渐渐领悟遇见这么一个人就已是十分的幸运。
“三哥，也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我郑重其事。
“最近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洛阳的秋花开了，繁花似锦，尤其是鸢尾开得很盛。”
“若是想看，三哥带你去。”
“好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止意难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