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回响》莫名千里

2、第 2 章

　　吴恙清楚地记得，他和陆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热浪滚滚的夏末，吴恙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散发冰冷气质的女孩子。她没能拒绝掉吴恙的表姐沈爱强塞过去的一瓶果粒饮料，显得有些无奈。吴恙决定去隔壁班的人堆里凑凑热闹。

　　于是，他穿越人群，走上前去，对沈爱说：“你买饮料怎么不买我的份，你不是答应我妈军训期间要多关照我吗？”

　　那个时候，沈爱因为跟他高中同校十分郁闷，见他就暴躁，对他的态度也满是嫌弃：“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关照你了，再说了，我敢买，你敢喝？不怕我给你下药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吴恙猝不及防地抢走了沈爱手里的饮料，“你没给我买，我就喝你的，你总不能给自己下药吧。”

　　“贱人……”沈爱这一声使了不少力气，那股狠劲儿在气息里融会贯通，一触即发。周围的嘈杂声渐小，连树上的几只鸟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溜之大吉。

　　有与吴恙和沈爱相熟的同学开玩笑道：“吴恙又要被她表姐教育咯。”

　　他们的吵闹也吸引了陆檀的目光。她将自己手里的那一瓶递给沈爱：“我不渴，你留着喝。”

　　“说好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留着。”沈爱没接饮料，转而怒气冲冲地看着吴恙。

　　对此，吴恙觉得自己是莽撞了些，眨眼工夫，他又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和沈爱打打闹闹的日常是很真实的。

　　吴恙更加美滋滋地喝着，还不忘朝陆檀做干杯状。

　　陆檀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

　　沈爱气不过，瞄准吴恙的肚子就要打一拳。吴恙已经预感到沈爱会来这一招，轻轻一躲，沈爱的拳头扑了空。

　　吴恙拳头没挨着，嘴巴却没闭住，没有咽下去的饮料噗一声喷了出去。满满一口不折不扣地喷在陆檀的脸上。

　　陆檀当时没戴迷彩帽，连头发也遭了殃。旁边有女生尖叫了一声，之后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一幕众人都猝不及防，得多大的仇恨才能将带果肉的饮料喷人家脸上？

　　陆檀没有尖叫，她紧闭着双眼，也紧紧地捏着饮料瓶子，仿佛下一秒，那瓶饮料就该砸到吴恙的头上。

　　那之后，吴恙知道了陆檀这个名字。

　　——

　　孟新路伤得不算重，轻微脑震荡，加上右臂骨折，但保险起见，还是得留院观察两天，吴恙帮他付了押金，联系了他家里人，还请了一位护工照看他。折腾完，天已大亮。

　　孟新路十分感激吴恙，同时也因为害得他一晚上没休息，十分抱歉。

　　吴恙提醒道：“你也该感谢下那两个姑娘。”

　　孟新路恍然大悟，就要去拿手机，可左边在输液，右边又骨折，操作起来实属有困难，只好求助吴恙：“老弟，我手不方便，帮我打个电话吧。”

　　吴恙拿出自己手机：“号码给我。”

　　孟新路念了一串数字，但吴恙并没有拨通那个电话，而是说：“她们那么晚还出现在那个地方，应该是加班到很晚，现在估计还在补觉呢，微信吧。”

　　孟新路一想，也对，感叹，还是吴恙想得周到。于是，让吴恙拿自己的手机向陆檀报了平安。

　　——

　　“哎呀，都安排下去了，可算能暂时喘口气了。”李欣欣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身体其他系统就迅速作出反应，肚子咕咕地叫唤起来。

　　她饿了。

　　陆檀笑着将装着快餐的袋子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勤劳的美少女战士，快代表月亮消灭这份卡路里吧。”

　　陆檀上午有别的工作，没跟李欣欣一起到现场，等她忙完已经快到中午，于是买了两份快餐带了过来。

　　“啊，陆檀姐，衣食父母啊，我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都饿死了！”李欣欣立刻接过袋子，从汉堡开始吃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喝口饮料吧。”陆檀从袋子里拿出可乐递给她。

　　李欣欣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天哪，这可乐是兑了多少水，都快没可乐味了。要是有一瓶气足的可乐就好了，忙碌的工作之后，来一瓶可乐通通气，哇，爽。”

　　“好嘞，记住您的喜好了，下次保证按需供应。”陆檀顿了顿，然后不自觉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是偏偏有人就喜欢这种兑了水的碳酸饮料。”

　　“啥？”李欣欣震惊地喊道。

　　陆檀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这句话。

　　李欣欣咽下嘴里的汉堡说：“谁这么冤大头？”

　　“以前的同学。”陆檀吃了两根打蔫儿的薯条，问道：“今天上午还挺顺利的？”

　　“有一些小问题，都解决了。不然你以为你能现在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我不找你，销售部的人也得给你抓过来。等吃完饭我给你大概说说。”

　　“好的，欣总。谢谢，欣总。”陆檀故作认真地说道。

　　“小意思小意思。不过说来还是你厉害，预估到了风险，提早做了预案，不然这小问题，很可能就变成大问题了。其实是我又学到了不少干货。”

　　“你很优秀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你做得好。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放松。”

　　“知道啦，陆檀阿姨。你这语气说的就好像你比我大个十几二十岁似的。”

　　“有吗？”

　　“有啊。”

　　“吃你的饭吧。”

　　“我看你气色有点不好，没休息好吧？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沙发上睡，我叫你床上睡，你皱着眉头嗯了两声，就不理人了，我着急过来，也就随你了。”

　　“累，躺下就懒得动弹了。”

　　“啊，对了，差点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八卦。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赵哥跟一个帅哥在聊天。你猜那个帅哥是谁？”

　　赵哥是销售部的总经理赵志海，是公司最初的那一批员工之一，能力强，双商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活死人能说半死不活的话。能让他亲自陪聊的客户一定是大客户。

　　“我见过？”

　　“嗯，见过，很好猜的。”

　　陆檀顿了顿说：“是……凌晨那个人吗？”

　　“嘿嘿，就是他——吴恙。陆檀姐我跟你说，那位帅哥光天化日之下看着更帅了。幸亏本战士定力佳，不然真的无心工作，只想看帅哥。那简直就是人群中闪耀的星星，但是我知道那颗星星不会属于我，因为我已经有了我家哥哥。”李欣欣口中的哥哥是她的男朋友，两人感情稳定，打算过两年就结婚。

　　“他是……甲方？”

　　“甲方。赵哥不知道凌晨的事儿，还帮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看样子是后续会有合作。哎呀，那一刻呀，我有了一种我还挺重要的错觉。”

　　陆檀低垂着眉眼，摆弄着手里的薯条：“不是错觉，你本来就很重要。组织需要你，项目也需要你。”

　　“别打岔，再后来，赵哥就问，陆檀呢？我就说，你一会儿就过来。然后赵哥就各种夸奖我们，说我们团队协作能力好，说我们工作能力强，说我们哪儿哪儿都好，夸的我心都虚了。你那猜帅哥说啥？”

　　陆檀抬头看着李欣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帅哥说，看得出来，都是善良的好姑娘。一听这话，赵哥先懵了。于是帅哥就说了咱们凌晨见过的事。接着赵哥又是一顿夸，还开玩笑说，可惜欣欣有了主了，不过陆檀还单着呢，让有合适的小伙子给留意着。帅哥很干脆地说，行。”

　　李欣欣模仿起别人来，总是一本正经，惟妙惟肖。当时的场景已经浮现在陆檀眼前。

　　陆檀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怎么样，老底先被翻个干干净净了。

　　“我陆檀姐的终身大事都快成了公司业绩考核的一部分了，谁不给安排一场相亲，都不能算业绩做得好。最次也得到处张罗张罗。这点，我很同情你。我能猜到你回公司之后，兰姐一定会问你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小伙子。我倒是觉得你和那位吴恙还挺般配，就是不知道帅哥是不是单身。”李欣欣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继续道：“有可能不是单身了，不然赵哥就不会那么说了。”

　　“同情我的话，这一茬就过吧。”

　　“得嘞，我还问了帅哥，你们那位朋友的情况，他说人没大碍，就是骨折了，住院观察两天，没事儿回家养着就行了。”

　　“没事就好。”陆檀说，见李欣欣已经知道孟新路的情况，她便没有提吴恙已经替孟新路向她报过平安的事。

　　陆檀睡得不好，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她不记得李欣欣叫过她，她是被自己的闹钟吵醒的。醒来后，她习惯性地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发现手机上有十几条新消息。

　　大部分消息来自工作群，陆檀一一看过，进行了必要的回复。

　　两条消息来自一个叫做“白菜吃饭了吗？”的微信群。

　　群里除了她还有三位成员。分别是她的大学同学兼现在合租的室友江小江，以及她已经上了大学的双胞胎表弟马思想和马品德。

　　每当她和室友小江同时出差的时侯，她都会委托双胞胎照顾白菜。

　　哥哥马思想将白菜吃饭喝水的照片发到了群里，弟弟马品德也不甘落后，特意将猫沙盆里的便便和尿渍发上来。最后还发了两人一猫的合照。他们在告诉她，白菜吃喝拉撒一切都好，并没有因为好几天没见到主人而思念到废寝忘食。

　　陆檀回复：“已阅。”

　　还有一条消息来自孟新路：“伤势不重，已无大碍，无需牵挂，我是吴恙，代为转达。”

　　这条消息提醒她，凌晨那些虚实相交的景象有多么真实，她在一起相亲对象的交通事故里，遇到了故人。

　　和孟新路的对话框里只有这一条消息，但是其实曾经是有过别的对话的。

　　有一次，她喝多了，把本该发给朋友的信息，发给了孟新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回。

　　她酒量很好，那次却难得喝醉。对于那些内容，她希望对方能和他一样，已经都删掉了。

　　陆檀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回复这条报平安的消息。她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发过去的内容是：“祝他早日康复，辛苦转达。”一来一回，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了。

　　陆檀是被李欣欣一脚从早上的回忆中踹回当下的，然后她发现赵至海坐在了李欣欣旁边的空位上。

　　“想什么呢？”赵至海问。

　　“想工作呗，还能想什么。”陆檀说。“您吃了么？分您个汉堡？”

　　“不了，中午约了人。”赵志海说。“你们这么辛苦，中午就吃这个？”

　　“这个方便。吃完还要干活，您找我们有事？”李欣欣说。

　　“没，我等人。”赵志海说。

　　话音刚落，李欣欣冲着陆檀身后嘿嘿一笑，像是在跟谁打招呼。

　　“不好意思赵总，本来想跟您吃午饭的，但是现在我们那边临时有事，咱们只能改天再约了。”说话的人正是吴恙，展馆里并不太暖和，他的穿着依然显得有些单薄，鼻音有些重。

　　“那没事，工作重要。不过再耽误你一下，跟我们陆檀正式认识一下，能力很不错的妹妹。
　　吴恙伸出指节分明的右手，笑着说：“久仰，我是吴恙。”

　　有些事，终究躲不过去，有些人，总归要面对。陆檀站起身，伸出右手，露出十分商务的笑容，毫无波澜地看着吴恙笑说：“您好，我是陆檀。”

　　吴恙掌心的温度比陆檀的高一些，握上去是温暖的感觉，分开后又有种什么东西被抽走的感觉。

　　“可乐你不喝的话，能不能给我？”吴恙看着桌子上尚未插入吸管的可乐问道。

　　陆檀双手把可乐递给了吴恙：“当然可以，我没动过。”

　　赵志海不明所以地问：“这种快餐的可乐都兑了水的，喝着不痛快，我一会儿给你送几瓶气儿足的。”

　　吴恙笑说：“我喜欢喝这种兑了水的可乐。”

　　赵志海难以置信地感叹道：“你这个爱好还挺特别的。”

　　吴恙笑了笑：“小时候总这么喝，不过挺久没喝了，突然看见，就想尝尝。”

　　吴恙走了，赵志海也走了。

　　李欣欣凑到陆檀耳边：“真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个爱喝兑水可乐的冤大头，跟你那个同学有一拼。”

　　陆檀把自己那份汉堡递给李欣欣：“我不太饿，你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