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锦上娇

2、招贤会

　　今天就是招贤会，蒋府从早上开始就很热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下人们喜气洋洋的议论着谁会成为蒋太师门下的学生，不管是谁在这次招贤会中胜出，都能得到蒋太师在皇上面前的力荐，仕途肯定节节攀升。蒋昭雪想，如果顾桑阳愿意，他肯定能轻易拔得头筹。

　　而且父亲给出的他们能成亲的条件之一也是顾桑阳能够入朝为官。是的，蒋昭雪对于自己对顾桑阳的喜欢从来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的，顾桑阳住的旅馆她是去的最勤的，有人侮辱顾桑阳做的诗她是最先出来维护的。街上都议论纷纷了，她的父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当蒋太师问她这件事的时候，她轻易的就承认了自己对顾桑阳的爱慕。

　　她能看得出来父亲不喜欢顾桑阳，但是从小到大她想做成的事，就一定能够做成。所以蒋太师说：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来参加招贤会，拔得头筹，他胜出了，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她那晚找他，是想告诉他事情的始末的，是想让他来参加招贤会的，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是强迫还是自愿，但是当她听到他宁愿看着自己的忘年交去死，也不愿意求她。她的威逼利诱就统统没有派上用场了。

　　到头来她还是希望这是他的选择，而不是她的选择。

　　“父亲——”蒋昭雪来大厅见自己的父亲，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身边的男子，五官冷硬，身强力壮，倒是很有军人的派头。

　　“雪儿，快来见过柳都尉。”

　　柳侨出生于武将世家，面上多了几分杀伐之色，少了几分风月之情。

　　哟，这回倒有进步了。前两天给她介绍了一个文官的纨绔子弟，被拒了之后，这回又找了一个武将的儿子过来。

　　大概她的父亲是不会死心的，她就知道。他大概还料定了顾桑阳不会出现，所以人都安排到招贤会上来了。

　　他们以为她喜欢舞刀弄枪，就一定会喜欢一个同样的大老粗，只能说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她。

　　蒋昭雪虽然会舞刀弄枪，但是却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她有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姐姐，这位姐姐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高贵，她的所有气质品行都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每个见到大姐的人都夸父亲教女有方。而她——她通常是那个隐藏起来的，能不介绍就不介绍的女儿。

　　她无法在文的方面比过姐姐，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两个女儿会差距这么大，一开始她也想不明白。别人说她不努力，总是偷懒，所以比不过姐姐，她于是更努力，但是却还是比不过姐姐，后来她终于知道原因了。

　　她根本不是大夫人的女儿。她的亲生母亲是一个青楼女子，父亲当时允诺会娶她，但是老夫人反对，她的母亲最终没有进门，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虽然他们不承认她的母亲，但是毕竟她是蒋家的血脉，于是他们把她给了大夫人，作为她的女儿抚养长大，而至于她的亲生母亲就彻底的被抹去了，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敢提起。

　　蒋昭雪以前还试图和姐姐比较，试图做一个好女孩，但是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认命了。

　　她知道有些东西是骨子里自带的。她就是她，好的她，坏的她。只可惜他们都想要好的她。

　　她曾经开玩笑一般的把她生母的事情告诉他，她问他：“你觉得我很怪异，很惊世骇俗吗？”

　　他笑着回答：“他们看你怪，你也可以看他们怪。终究每个人都有疯子的潜质，但是只有你最勇敢，你敢把你疯的一面表现出来。古往今来，惊世骇俗的人都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人。”

　　“你喜欢？”

　　“我喜欢落笔时不慎低落的墨汁，喜欢黄昏时被遮了半边的落日，喜欢诗句之中的留白，喜欢下雨被溅起的泥水，喜欢——我喜欢完美，也喜欢不完美。”

　　“你呢，你觉得自己是完美的吗？”

　　“我，你看我是完美的便是完美的，不是完美便不是完美的。一切在你，不在我。”

　　那，你就是完美的。当时蒋昭雪在心中这样说道。然后她开心的笑了，她喜欢他关于完美不完美的解释。

　　蒋昭雪没有太给自己父亲面子，和柳侨只算是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出来的之后遇到了她那位完美的姐姐蒋须欢。她今天依然端庄贤惠，美丽的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都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

　　整个京城蒋须欢为人所知，是因为她的才情品行，所有未婚公子都要求娶她，而蒋昭雪为人所知，同样是因为她的品行，但是所有世家大户都想避开她。

　　“昭雪，父亲已经为你的事吃不下睡不好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惹他生气了，他是为你好。”

　　瞧，多乖巧懂事的好女儿。

　　“姐姐，父亲爱生气我也没办法，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让我说假话吗？”

　　“自古儿女的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的，那个书生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试过才知道。我就好笑了，自古除了那些帝王家的人，除了祖上有荫庇的人，朝中官员多的是来自寒门的，就连我们蒋家，爷爷那代不也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况且桑阳也不是没有才华的无能之辈，当初他刚来到东京的时候，朝中多少官员都想把他请入府中，当他们的座上宾，只是桑阳不乐意而已。只要他想，他能做成所有的事情。”

　　“是，只要他想，但是他偏偏不想，之前父亲也向他抛出过橄榄枝的，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嗤之以鼻，第二天就写了一首诗讽刺父亲。这样自高自傲的人就算再有才华又如何。他不会为你来的。”

　　蒋昭雪没有说话，因为这的确是个问题。她的确不能确定顾桑阳今日会不会来救他。多半是不会的吧。就算知道不会，还是心里生出了几分的希望。

　　“妹妹的婚事，不劳姐姐费心了。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用难堪，本来你我就不是同一个母亲。姐姐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吧。”

　　这是府上几乎无人知道的秘密，但是蒋须欢还真的知道，因为大夫人要防着蒋昭雪，无论养了多久，外人就是外人。

　　蒋昭雪看蒋须欢的表情就知道她知道了，她不惊讶，也不难堪，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离开了。

　　很快招贤会已经开始了。很多青年才俊前来参加这个盛会，他们聚在一起展示自己的才华，势必要拔得头筹。

　　如果他来了，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吧。他会来吗？如果他敢来，不管他是不是得了第一名，她都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大声喊出：我，蒋昭雪非顾桑阳不嫁。

　　大概会被父亲赶出府吧，断绝关系？大概以后日子会不好过，但是没关系，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他们说她太天真，把人，把过日子想的太简单，但她却说他们想的太复杂，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只想说出心之所想，做心之所愿之事罢了。

　　她胡思乱想着，她等着。等着那点信号，那点星星之火。

　　但是换来的却是丫鬟一次又一次的摇头。

　　“你还不死心吗？”蒋太师问道。“他不会来了，不敢来了。因为他知道他比不过在场的人，他知道他配不上太师府的女儿。”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桑阳比这些人强百倍千倍。他——只是——”只是什么，蒋昭雪开始烦躁。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他就算才华横溢又如何，他也不会为你出现呀。蒋昭雪你输了，你答应过我的，他不出现，你的婚事就随我的安排。”

　　“等等，再等等——”招贤会还没有结束呢，她还有机会。但是蒋太师却一副过来人早已经看透的样子，他胜券在握。

　　“好吧，柳都尉在等你，等招贤会结束，给他送杯茶去吧。”

　　蒋太师不再逼着女儿了，因为他已经确定这一次他赢了。她是他的女儿，他是她的父亲，父亲总是有办法赢过女儿的。

　　顾桑阳知道不该来的，而且也已经拒绝她了，她会怎样和自己没关系。但是却还是忍不住走到了蒋府的门口。看着门口这个金色的刺眼的蒋字，往事涌过心头。

　　他纵有满身的才华又如何，这不是他的幸，而是不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出生于一个贫穷之家，太耀眼的光芒反而害了他，让他成为了其他学子们的眼中钉。父亲母亲欣慰异常，期盼他早日成为有用之才，期盼他光耀门楣，为此他们含辛茹苦，牺牲付出，而他，却早已对学堂，对自己的才华厌恶无比，他只想逃，逃的远远的，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他可以种田织布了此一生。但是他没办法辜负父母的期待，没办法夺走他们在苦难中依然支撑下去的那么一点希望。

　　所以他可以去上学，可以去参加科考，可以一步一步，达到他们想要的荣耀。至少让他们满足了，他大概也能高兴的吧。他已经决定输给命运了，但是命运却觉得如此还不够，他的才华再一次成了罪。在乡试的时候，他落榜了，而某个官员不学无术的公子却上榜了，骄傲自负的他，自然不服，要求查考卷，不能查考卷，他就一直闹，他非要闹个公正出来。他可以落榜，但是不能落榜的这样不明不白。

　　当时蒋太师还不是蒋太师，只是巡按，来他所在的郡县巡查，毕竟是从京城来的官，他觉得这是能为自己平反的机会。

　　他拦了巡按的轿子想要述说自己的不公，但是巡按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不耐烦的让人把他赶走了。他又试了两次之后，他们居然认为他是刁民，要把他们一家抓起来，他在父母的逼迫下连夜逃走了，但是父母却入了狱，他们对他们严刑拷打，逼问他的下落，他们双双死在了狱中。

　　而他遵从父母赶他走的时候的意愿，没有寻死，苟活了下来。

　　他背井离乡辗转来到京城，他凭着才华很快名扬京城，很多官员慕名而来，想要招揽他，想要举荐他入朝为官，但是他不屑。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不屑与他们为伍，不屑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他手中拥有的只有这只笔了。

　　而她——她是一个意外。她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撕开了他的防护，走到了他的身边，说要保护他。

　　她没有才华横溢，没有七步成诗，但是她却活的像一首诗。他要作一首怎样的诗才能形容她，才能配得上她。大概没有吧。

　　顾桑阳，不要再往前走了，她是仇人的女儿呀，为了敬重的苏先生，你都不肯低头跨过这道门槛，如今来这里是为了哪般，难道还当真想娶她不成。

　　“顾公子吗？请往这边走，小姐恭候您多时了。”

　　有个仆人来给他带路，他顺从的进去了。他来，他告诉自己，他来复仇的。最好的复仇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带着仇人的女儿私奔，让仇人脸面尽失么。

　　这样想着，他居然不纠结了。他跟着仆人走进了太师府。他觉得他该想一首诗，好好的送给蒋太师，来形容一下他接下来可能的心情。他抑制不住的冷笑起来。

　　他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复仇的，用女人来复仇，太掉价了。他会找到属于男人的复仇方式的。

　　“就是这里了。”

　　仆人停下来了，示意他在一块空地上等着，他没有看到蒋昭雪，正在疑惑，仆人却忽然一声示下，冲出了十几名家丁，都拿着棍棒，一起朝他身上打了过去。

　　他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一棍一棍打在他的身上，很痛，但却又不痛了。

　　这些年各种各样的痛他都经历了，已经麻木了。

　　“住手，差不多了，死了没？”

　　棍棒停下来了，有个仆人来试他的鼻息，他还没死，但是却也已经意识微弱了。

　　“好了，好了，不能让人死在王府，把人扔到乱葬岗去。看这样子，应该也活不了了。臭书生，还真以为我们小姐喜欢你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你，这一顿打，就是我们小姐吩咐的。”

　　是蒋昭雪吩咐的，他倒不会这样认为，蒋昭雪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她不屑于用这样的阴招。她想打谁都是当面打的。但是这一顿打，也把他打醒了。

　　顾桑阳，你在做什么。还真以为你和他可以冰释前嫌，你和她可以百年好合吗？为什么总是喜欢做梦？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每一次梦醒之后，都很痛，很痛。

　　所以，顾桑阳不要做梦了。你已经死了，在看到你爹娘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现在他又要再死一次了吗？没关系，只是再死一次而已，没有那么可怕的。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