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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广袖高堂 ...

  •   有诗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有人时运不济,沦落为考试的囚徒,白了华发费了一生才戴上乌纱,换回这梦寐以求的一日花朵;而有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上榜而存在,别人五十岁才能看到的花,他二十岁就统统看遍。

      都说科举考试七分实力三分运气,实力与运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真的假的?叶安只会对这些说辞呵呵一笑,少年心性高,他偏要当这个实力与运气兼备的人。

      而今年新鲜出炉的殿试榜上,排头大写的“状元”二字下,紧跟的名字便是——叶安。

      一朝状元天下知,京城的老百姓围在榜前,对这位新秀的名字议论纷纷。榜眼探花闷闷不乐觉得自己的风头全被这个叶安抢走了,为人父母的各处打听这个叶安是哪个书院教出来的......更有一群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姑娘小姐四处张望,怕是头脑一热,见了叶安本人直接想要许配了去。

      叶安,叶安,名字也好记,全城的人都想与这位状元见个面,至少是沾沾喜庆的光。

      然而京城的沸腾景象叶安怎会知晓呢,他早已被车马一路护送至王都内部,戴高冠振广袖,在高堂之下,在满朝文武的庆祝声中,被君上亲自册封为礼部尚书。

      看起来真的是一幕喜庆祥和的画面,你要问叶安高兴吗,叶安肯定会回答你——不高兴!你们是挺高兴的,但我没有那么高兴啊喂!

      因为随后叶安便被带去文华殿学习老前辈将要传授的,如何管理全国礼教事务以及主持祭祀等方面的事了。叶安望着殿外的孔子像头皮发麻,也就是说在正式入职前还要听一课喽?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麻烦,我自己就拿着礼部的铁饭碗,这些我还能不懂吗?

      但同行的一众大臣与宫女可听不见叶安内心的叫嚣,走都走到这儿了,叶安也不可能强行推开几个宫女就此逃走了去吧?他只能乖乖落座,要上课的还有一批与叶安同样的,今年新晋的礼部官员。

      叶安趴在桌前深深叹气,心中颇有种“寒窗苦读十载,归来仍在学堂”的感觉。

      不相关的大臣与宫女都退下,室内很快变得安静。跪坐桌前的新人们都保持着一份拘谨,只是用余光悄悄瞥着未来的同事。他们初来乍到,一个个都腰板挺直坐得端正,只有叶安蔫巴巴的趴着,很快就成为目光的焦点。

      上课的老师傅就这样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大家或快或慢的注意到了,立刻略有慌张地端正神态,收回对叶安的好奇目光,转而跟随到老师傅身后。但叶安似乎还在神游,浑然没有调整坐姿。

      直到老师傅在台前站定,咳嗽一声。

      直到邻桌的人吸气,轻推了叶安一把。

      “叶安,我不管你是殿试第几,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天还亮着就犯困。”老师傅捋了捋自己垂到胸前的白色胡须,严肃道。

      众人一听原来他就是叶安,通通大吃一惊。

      叶安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朝老师傅摊开左手掌心,眯了眯眼眸温和地解释道:“没有的,您是特别好的前辈。先前等待之时闲着无聊,兀自算了一卦,您果然是未时一刻来。”

      大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叶安右手的食指指尖上蘸了些许桌上研好的墨,之前他看似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实则已在手心写好了对应的卦象。而在座的好歹都是熟读《易经》的人才,兴致一下子被勾起,都探头探脑的想要一睹叶安的卦。

      卦象的解读需要推演时间,邻近叶安的人看见是什么卦了,都在低头算着其中蕴含的内容。而老师傅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认可地点头,随后开始交代起礼部新人该做的事务和注意事项。

      但大家的心思显然全都不在课堂上了。

      有沉浸卦象的人解读出来确实一点儿不差,瞪大双眼对叶安暗自称奇。有人觉得叶安对前辈并不尊敬,多少有些哗众取宠。也有人不屑地瞥开目光,觉得只是推演时间太过基础,叶安在抖机灵耍小聪明。

      老师傅也注意到了众人的心不在焉,停下讲话,敲了敲木台以提示专心。

      开小差被现场抓包,众人纷纷低下头有些难堪。而导致全员思绪出走的“罪魁祸首”叶安却在此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无辜眨眨眼,随后眼眸一弯,快活道:“这些我们都学过了呀?各位,在曾经的课舍里,这些内容对我们而言不都应该是滚瓜烂熟才对吗?”

      叶安环顾一圈被问住的众人,目光重新回到老师傅身上。面对这位已然锁眉,神色严厉的前辈,他却毫无惧色,反倒是眯起眼眸,根本没有收敛之意:“我在殿试的时候就写道礼部效率太低,只在意流程不注重结果,空有其表华而不实。如今一看,句句属实。原谅叶某直言不讳,但我担任礼部尚书就是为了变革这一切的。”

      “叶安!你!”老师傅狠狠瞪眼。

      叶安只是轻飘飘迎上他的目光,与其对视,笑意不减,权当是一场闹剧。

      “够了!叶安,你是状元,或许这些知识对于你来说是磨破耳根的内容,但有些新人还是需要的。老师傅您继续讲,我们听。”有人看不下去,起身打断二人,主持公道。

      僵持的气氛一破,诸如此类的呼声也就更多了些。

      “是啊,这位老师傅今天来上课,一日为师亦是师长。纵使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但不可否认他就是你的前辈。你的感受可以课下单独找他提出,但现在是课上,这是对他的不尊敬。”又有一位小年轻站起来主持公道话。

      看他的长相,有人认出他来:“啊,这是今年的探花。”

      原来探花成了今年新上任的礼部侍郎。

      想必探花和状元其实分数相差无几,实力旗鼓相当。探花一开口,为老师傅说话的人就更多了。

      但也有人悄声道:“可是听说今年的状元甩开榜眼和探花一大截……”

      对此,叶安全部充耳不闻:“前辈?师傅?我有认他做我的师傅吗?当今世上,能被我认可,成为我师傅的只有一人——楚国师,楚光。”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哑口无言,有被震慑住的惊讶,亦有觉得叶安痴人说梦的荒谬:不是吧!搞笑呢!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国师,辅佐大魏王朝两代君上的国师,从始至终尚未收过一任徒弟的国师——楚光啊!

      量是谁都知道成为他的徒弟真是比登天还难,叶安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如今只是一朝登殿成为状元,任何丰功伟绩都未做成,心性却如此高傲,不懂得做人的谦虚。纵使他能力再高,又怎能不使得人们下意识地对他又气又恨呢?

      探花被叶安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那可是楚国师!叶安你大胆!”

      叶安却似逗到人一般,不禁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吹来的一阵清风拂动窗外的旗幡,拂动叶安与探花的衣摆。旗幡随风飘动,其上的银铃随之作响,吟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悦耳之音;而室内,风又从何而来?

      原来后门已被打开,一位身着素色道袍,襟边绘仙鹤,腰系玉玦,风度翩翩的男子正倚门口,细细的眉眼弯着,方才发生的全被他看了听了去:“哎呀呀,是楚国师又如何呢?”

      温柔的询问却让众人震悚,见他缓步走进来,一行人连忙躬身拜见:“楚、楚国师。”

      叶安也弯眸,鞠躬拜见:“楚国师。”

      “都是自己人,这些繁杂的礼节都可以免去。‘国师’这个称呼属实死板无趣,倒不如学习百姓的亲热,喊我一声‘光哥’呀。”楚光挥了挥手让众人抬起头,随后微笑走去叶安身边,“你知道我要来的。”

      这时,一直面容严厉紧绷的老师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走去拍了拍叶安的肩膀,对楚光欢喜道:“光哥,你看中的人果然不会错,真是块好苗子!”

      叶安也一改先前不可一世的作风,收敛神色忙向老师傅弯腰,久久不肯起:“前辈,您从一开始便知晓国师会来。但恕叶某不才,亦推演出国师要来,想必这堂课从始至终都是前辈予我们的考验。先前一直在陪前辈演戏,多有冒犯,并非叶某本意,请多海涵。”

      老师傅笑着要将叶安扶起,而叶安对着室内的人亦鞠了一躬:“各位同伴,叶某先前亦多有得罪,惹大家动气,实在抱歉。”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待到谜底揭晓才觉豁然开朗。切实感受到叶安的实力,那些之前觉得只是推演时间不值一提的人不再吱声。帮老师说话的,此刻深感才疏学浅而不好意思。至于那个探花,面子确实有些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心底却无话可说,仅剩佩服。

      楚光则捕捉到叶安话语里的疏漏,他那双狐狸眼,一弯眸简直就像东山边初升的新月。楚光与叶安都爱笑,比起叶安笑容的亲和,他更多的是一种看惯风花雪月,摸透世间万物运行规律,游刃有余的熟练。

      楚光笑问:“叶安,之前当真所有的话都在演戏?”

      叶安神色一变,居然被楚光轻而易举就戳穿了心事。他忙不迭更正,郑重道:“不是的,楚国师……光哥,我想拜你为师,这是真的。”

      楚光面庞清秀,单瞧上去会觉得他的年纪与二十出头的叶安相仿,实则辅佐两代君上的他已是步入不惑之年。

      楚光至今未曾收徒,他确实没有什么传道受业的心思,一向以卜算国运为重。但他招架不住年轻人莽莽撞撞的诚恳啊,楚光一下子就被叶安逗乐了:“好啊,看来你记住我说的话啦。师傅还没拜成功,但已经学会改口叫我哥了。”

      叶安心道不是你让我叫的嘛,微微泛红的耳尖却很诚实。他早年体弱多病,家人带他各处寻医却一直难以根治,直到遇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行医者,掐着卦点了几穴便让年幼的叶安彻底好转。家人抱着怀中的叶安感动到哭泣,不知应当如何感谢,行医者只道他就是来为此地祈福的。

      祈福?叶安只知道祈福和算卦都是礼部的内容,而这世上将占卜之术运用得出神入化的人——只有国师楚光。从那时起,他便将楚光认作心底的崇拜之人,废寝忘食地精进自身:一是为了对得起当年救活自己的行医者,二便是为了拜楚光为师。

      而楚光自然轻轻松松便能知晓叶安的一腔心思,他的真诚显然不是十天半个月的兴致忽起,而是坚毅的,是日积月累长此以往早就认定的可以堪比于“信仰”的存在。

      楚光是个随性的人,他未曾收徒,但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就是不想要徒弟哦!楚光望向叶安,低头已是又行了一礼。嘿,这小子倒也倔强,就等着自己发话呢,不发话他坚决不起。楚光心道看来缘分到了,真是拦也拦不住呐。

      楚光伸手轻抚了一下叶安的发梢,一贯的含着笑的轻柔声音:“哎呀,收你为徒也不是不可以呀。”

      众人皆吸气,不敢相信楚光真的说出这种话来,对叶安投来钦佩与羡慕的目光。

      叶安连忙抬头,一双黑亮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光泽,瞳孔已是被楚光填满了。

      叶安有什么感受呢:因为拥有了成为徒弟的机会而欣喜、激动?因为自己先前已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而感到本就应该是我?都不是,是更为崇高的情感。

      愈是崇高,愈是纯粹。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楚光则拍上老师傅的肩,笑道:“但我可有前提条件,我想看你与这位师傅比试三□□夫,三局两胜。比试的内容都是礼部应当会的,想必会十分精彩,诸位也都留下来一起看吧。若是老师傅赢了,很抱歉我就不能收你为徒。”

      楚光对上了叶安的眼眸,话语平静;叶安亦迎合他的视线,与之相望。楚光的情绪总难琢磨,就当他一直在笑好了;叶安的眼底却已是因为楚光的话而暗暗漾起微波。

      “但若是你赢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楚光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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