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冬日的下午,光线从雕花的窗棂中斜斜的射进来,晕染得屋角檀木架子上那盆翠绿的水仙荡漾着昏黄的香气.靠窗一张木榻,正对面一溜挂着四幅绣品:梅兰竹菊,让屋子的摆设品味中规中矩却又透着俗气.屋子正中摆着一架古琴,清曼而又悠然的琴声叮叮咚咚的响着.
弹琴的是个小姑娘,正是豆寇花开十二三的年纪,一头黑雅雅的秀发在两侧挽两个圆髻,再顺两耳侧分披下来,芙蓉面,远山眉,一双黑嗔嗔的眸子里似盛着日月星辉.
从来不知道,每日里悠闲淡然的日子也会有厌倦的一天.读读书,弹弹琴,做做女红,生活就像冬日里平静的湖水,没一点波纹.可正因为如此,才会厌烦吧!生活是需要不断变化和追寻刺激的,可就眼下的生活,最大的刺激也不过来源于家里的那些家长里短,男人的风花雪月,女人的弄权争宠.
我是江家长房的次女,母亲是正室夫人,我的上面有两个哥哥,父亲还有两个小夫人,也都为父亲生儿育女了 。
听得丫头在屋外和人说话,明霜进来回话,说老太太屋里打发了人来,问小姐现今身子是否大好了。明霜回说小姐好多了,正打算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睛雪拿了件掐丝织锦闪金绿羽缎披风给我系上,待要拿个手炉给我,我已起身向门口走了。于是叫了个小丫头子捧着手炉,一道相跟着出了门。
沿着园子里鹅卵石小径向老太太的屋里走去。一路穿廊过厦,慢慢走来。时令已是深冬,园子里没有花,树的叶子也是一片厚重的苍绿,沉甸甸的,不像别的季节的绿,生机勃勃,流光溢彩。
正走着,却见正前面走来一个年轻妇人,几个丫头婆子跟着,却是父亲的三夫人。三姨娘看到我,紧走几步,执着我的手笑道:“苹儿,身子可大好了。这两天本要过来看看的,只是你弟弟睿宝也有点咳,怕再过给你去,要是加重了可就是我的罪孽了。今儿看你,气色倒好,想来是大好了。”又细摸了摸我的手,嗔着丫头,这大冷有风的天,也不知道给我个手炉捧着。
被一个可能实际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像长辈一样的摸着手,那种感觉我可不喜欢。于是我轻轻的抽回手,笑着对三姨娘说:“晴雪倒是让我捧个手炉的,是我偷懒。姨娘我们走吧!”
三姨娘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很年轻,只比现在的我大着那么七、八岁的样子。今儿个穿着件桃红织锦撒碎花的袄子,兔毛镶边,湖绿裙子,戴着同色兔毛镶边的风帽,捧着个手炉,粉光容容,艳丽妩媚。三姨娘只今年二月为父亲生了个儿子,刚做了母亲的女人,身上既有成熟少妇的风韵,又还带着少女的姿容,看到她时我就会止不住的想:这样一个美丽年轻的女人,怎么也无法和我父亲那样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蓄着胡子的老男人联系在一起。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却已是奔五十的年纪了。放在二十一世纪,这样年纪的男人叫极品男人,可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这样年纪的男人已经是老男人了。很好奇他们平日里相处时是说些什么?
到得老太太屋前,守在门前廊下的小丫头子看到我们来了,赶紧挑起帘子道:二小姐来了。
跨进屋子,室内熏了香的,一股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老太太的丫头冬梅走上来,接过晴雪替我解下的披风,我趋步上前,向老太太弯腰蹲了个福,口道:“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道:“快搀起来吧,苹儿身子刚刚好,不用行礼的,去见过你娘和婶母,和姐妹们坐一起吧。”另一大丫头春兰赶紧过来搀着我起来。然后又给母亲和两位婶娘请安。厮见过众姐妹,然后坐定。三姨娘跟在我身后进屋,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和我母亲请安问好。老太太问:“前儿说睿宝也不舒服,今儿好些了么?”三姨娘陪笑道:“好些了,他人小,这样儿的天,有些禁不起倒是真的,倒让老太太这样记挂。”母亲说:“孩子小,这样儿的天,实在要好生照看,就夜里,更要派个妥当,警醒的老妈子好生守着,缺什么打发个丫头上我屋里头取去。三姨娘恭敬的应着,然后和先到的二姨娘一起坐到了母亲下首。
现今这府里是我母亲当家。母亲是江家长房长媳,嫁与父亲二十来年,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母亲娘家根基门第和江家差不多,嫁给父亲这么多年,为父亲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父亲虽然纳了二房妾,对母亲却是极敬重的。做了二十来年的大奶奶,后来的大太太,养尊处优,岁月倒也在母亲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母亲今天穿一件石青镶狐狸毛的袄子,松绿裙子,白皙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皱纹,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挽成高高的宫髻样式,额间系着银红嵌绿宝石坠子的抹额,端庄,沉稳地坐在老太太的身边。
母亲是极美丽的,只是打我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这样端端正正的坐着,腰挺得直直的,听着管事婆子的回话。慢声细语的吩咐着府里的大大小小每一件事,倒从来没有看过母亲动怒的时候。就是和父亲在一起,也是这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和父亲说话,只是脸上带了温柔的微笑。年岁渐长,温柔越来越少了,微笑倒是一如既往,相敬如宾,大概就是母亲和父亲最好的诠释吧!
二姨娘是父亲很早就纳的妾,原是老太太房里服侍的大丫头,后来因老太太觉着稳妥,长得也好,就派了去父亲快讯服侍,跟了父亲有些年头了,于是在母亲进门后两年,就由老太太作主父亲收了房。她的女儿是我们这房最大的女孩,叫江如兰。今年已经十八了,长得像二姨娘,很漂亮,还有一点,就是知书达理,才情远播在外。于是说亲的也很多,只是还没定下来。二姨娘自己是丫头出身,女儿也长得漂亮,所以在女儿的亲事上倒是挑得紧,希望女儿能嫁个门第根基都还好的人家。父亲对二姨娘倒一向宽容,或许是打年少时就跟着,情份也是有的吧!对如兰姐姐的亲事倒也很听二姨娘的枕边风的,所以虽然姐姐唤我母亲作娘,但如兰姐姐的亲事却还实际是是二姨娘在做主。母亲管家很多年了,又有尊卑长幼摆在那里,所以母亲倒也不甚在意,只由二姨娘去。于是因了二姨娘的那些小心思,如兰姐姐现今十八了也还没有定下来。
坐下后,只听母亲笑着向老太太说:“老太太,今儿人齐全,正是有桩喜事要和您说呢!早些日子老爷说吴刺史那里托人向我们府里求亲,说的是他们府里的二公子。我们如兰也是适婚的年纪了,这正是极合适的。吴二公子虽是庶出,但他们那样的人家,知根知基的,又是那样的门弟,如兰嫁过去必是极好的。昨儿已经回了吴家,商议纳采的日子呢,老太太你说呢?”
老太太笑着点头:“极好,极好,你是她的母亲,你和她父亲作主便是了。”
我抬眼向母亲那看去,坐在母亲下首的二姨娘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盲婚哑嫁,父母所能为孩子选择的也只是门弟,根基这些看得见的东西了,至于容貌,性情,好恶,这些看不见的,只能是在日后的婚姻生活中慢慢的磨合了。二姨娘能为姐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又且,我们这样的经商人家,不管买卖做得怎样?家里怎么富贵,终究是对官宦人家有一种打心眼里的自卑和向往。而与他们联姻,大概是踏入他们那个社会的最快捷的途径吧!
二婶娘,三婶娘和众管事婆子也都纷纷给母亲和姨娘姐姐她们道喜,凑趣说了好些子好话,大家都知晓吴家的门弟,根基,再说了他们吴家的大少奶奶是国子监祭酒孙家的小姐,门弟显赫,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巴结不上吴家呢!而姐姐这一嫁去,做了他们家的二少奶奶,日后必定是飞黄腾达的,于是谁不用心奉迎,巴结,好话说了一车又一车,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热烈。
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摆饭时候。母亲她们照例是不在这里用饭的,只是我们孙辈的陪着老太太用。依位置坐定,小丫头子端来水盆,帮挽起袖子净手,擦干。然后开始进食。因着我前阵子病才刚好,也没什么胃口,只是就着糟酿酸鸡脯子喝了小半碗粥,也就搁下了筷子。
晚饭用毕,母亲她们就告辞回自己的屋里用晚饭去了。我们又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会子,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闹了这么久,也乏了,于是吩咐我们也各自早点回去休息。
晴雪帮我系好披风,沿着来路慢慢地走回我们自己的园子。
冬日的夜,很黑,只回廊上挂着一盏盏米色的纱笼灯,上面书着大大的“江府”字样。冬日的风寒浸浸的,空气冷冽却清新。
到得门前,小丫头挑起门帘,室内已熏了香,软软甜甜的。明霜帮我解开斗逢,脱了大衣裳,服侍我洗漱后,躺到了床上。躺在暖洋洋的被子里,很快就有了睡意,翻一个身,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