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相见 ...
-
1相见
那是一条极为美丽的河流。河水碧色莹莹,两岸都是莽莽的青山。春光最为美好的四月里,连流水中都带着远山野花的清洌芬芳。辛勤美丽的少女散开长发,或坐或站,在清澈的河水中浆洗着衣物。对面山上放牧的少年,远远瞟见那明艳动人的笑脸,隐隐想起昨夜那个奇异的梦境里美丽的遭遇,按捺不住喜悦,在四月最明丽的春光里放声歌唱。歌声像长着翅膀的飞鸟,落入每一个渴望幸福与奇遇的少女心中。岸边水田里劳做的人听到这样的歌声,纷纷直起不再挺直的腰,为岁月风霜浸染的脸上露出了属于回忆的甜蜜神气。
沿着河岸有一条碎石小道,此时远远来了两骑白马。马上人衣饰华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过却与这样自然天成的美景格格不入。
“想必三少没有听过这样的山歌吧!本地的青年男女都是个中好手,真正到了山歌会那天才还要热闹。所有青年男女都会聚在一起,自已挑选意中人。”说话的人眉目清秀,约莫二十上下,身形极为高挑,一身洋装,更显得气宇轩昂。他正在向身后的白衣男子介绍,所以拉住马缰,回过头来。
“过了这河就是碧罗山脚下,山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甚是好看。三少若是有兴致,我回明了父亲,明天一早上去看看如何?”
“难道敬堂今天还有什么安排?非要推到明日。”卫清晖对这种风俗不甚热心,淡淡问道。他出生富贵之家,母亲是名动一时的才女,是以家教极好,虽然是少爷脾性,目中无人,面上却暖如春风,看不出半分不悦。
沈敬堂微哂,接着说道:“三少有所不知,这碧罗山是刘五爷的地界,咱们前去,少不了打扰人家。所以要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他备好酒菜为三少接风洗尘。”因为战事不断,民众苦不堪言,纷纷逃往深山,渐至占山为王。只是他们虽然势力极大,多半安分守已,当地官吏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这才相安无事。
“我回来不过一日,他们哪里认得我。”卫清晖纵马奔驰,春风自他耳旁拂过,带来了河流溪涧独有的清新水气,他少年任性,自然觉得快意无比,诸般烦恼都抛至脑后。
“三少真是说笑,现在谁不想巴结巴结你。前些年远在南京,不能得见,如今回了老家,撞破了头都要来献献殷情,排在我家门口等着送礼的乡绅名士都占了半条街。”沈敬堂追了上来,不敢大意。他与卫清晖是大学同窗,又因为两人祖上颇有关联,所以较之常人更为亲密。但饶是如此,还是不能轻易得罪这个公子哥。
“还不是看在老头子面上,哪里与我有半分相干。”虽然是独子,却不怎么受父亲重视,这是卫清晖的逆鳞。听他自嘲,沈敬堂急忙将话题转开,他举目四顾,突然眼前一亮。
“三少,看那边。”他扬起马鞭指向对岸,卫清晖拉住马缰,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
阳光极其耀眼,他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碧水青山里走过来的人。
前面来的一男一女,男的骑马,自河床上趟水而来,女的却走在河面上那条独木桥上。其实也并不是桥,是乡人取了极粗大的竹子来打通关窍,用以引水。难得那姑娘体态轻盈,走得又快又稳,竟然没有压破竹管。倒是桥下那个男人一直注目于她,亦步亦趋,虽然满面笑容,心神却犹为集中,生怕她摔下来。隔得远看不清模样,只见那少女耳上的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姑娘轻身功夫很好,大概是山上哪个寨子里的人。”沈敬堂瞟了一眼清晖,见他面上并无表情,以为他不感兴趣,微微叹息,只得暗地里另想他法博他欢颜。小小永山县城,争相巴结的人不在少数,他因为与卫清晖是昔日同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卫清晖的父亲近日回城,是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父亲日夜叮嘱,希望他跟在卫清晖手下,将来也好谋个职位。怎奈这卫三少爷一点也不容易讨好。
“碎碎爱热闹,到了场上可又不要不想回来。”骑马的男人打趣那少女,两人越走越近,声音清晰可闻。
“再热闹的地方没有五叔又有什么意思。”少女意态疏懒,连头也不抬。她专心注目脚下光滑的竹节,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往河里栽去。骑马的男人不慌不忙,手中的竹竿在她腿上轻轻一敲,只见那少女在空中急转,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前仰后合,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她单脚立地,身子微微前俯,展颜而笑,身姿如同燕子般潇洒。
“这么得意,当真摔了可不好。”男人嘴上教训,面上却无半分恼意。少女不怒反笑,将手搭在他肩上,笑嘻嘻的往前走。
及至他们的走近,卫清晖才看清那少女并未穿鞋,光着一双白生生的脚。湘西民风开放,女子早就放足。妇女们日间劳做,或是夏日贪凉,大都打着赤脚。但乡下妇人脚掌多数粗大,长满老茧,旱船一般毫无美感。她的脚却雪□□致,长短适中,脚踝秀美纤细,琉璃般脆弱珍贵,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真是深山出好女,只是不知长得如何。卫清晖嘴角微微上扬,向那少女面上望去。
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略有些婴儿肥,一双眼睛水杏一般,嘴角微微翘起,说不出的灵动俏皮,却不见得有多美丽。只是皮肤白晳,清秀异常,眉宇间仿佛笼着淡淡的烟气,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她一头墨云般的长发铺满肩头,发上结着小辫,插了支玉簪,耳下吊着极其精致的长命锁般的坠子。那玉簪样式古朴,不甚出众,妙在翠色如水,晶莹剔透。
卫清晖心中微微一动,觉得似曾相识。不过略为分神,那两人便过了河。他按辔徐行,渐渐走至两人身边。
“到了岸上,可不能不穿鞋了。”骑马的男人笑着自身后革囊中取出一双精致的绣鞋,递给坐在岸边大石上的少女。
“山下什么都好,就是泥多。”少女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地穿鞋,脸都皱成一团。
“碎碎又说小孩子话,没有泥土怎么滋养万物?石头上可长不出谷子来。”男人啼笑皆非,细心的替她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拂到耳后。
“还是我们碧罗山好,全是大石头,山风一吹,干干净净。我可不喜欢泥巴。”碎碎站在大石上,拎着长长的蓝色裙角,凝视自己精美的鞋子。她声音清脆,入耳却是意外的娇娆,听得人心都酥软。
骑马的男人虽然与她说笑,眉宇间隐有忧色。碎碎却恍然不觉,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果子送到他嘴边,“五叔最近忙得很,碎碎摘了好东西给你吃。”
那是三四月间野地里长出的一种类似浆果的东西,因为味道酸中带甜,颇得少年男女喜爱。刘凌飞接过那小小的果子放入嘴里,这样甜蜜微酸的滋味,一如他对碎碎的感情。眼看她如五月盛放的花朵般美丽,那么明丽的笑容,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
“五叔,那里有匹好马。”碎碎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四周都是熟悉的风景,并不能让她觉得有趣,直到瞄到岸边两个骑马的男人。她不懂得欣赏男人的美貌,一眼就被那匹骏马迷住,拉了刘凌飞的袖子让他去看。刘凌飞不以为意,微笑着望过去。
马是好马,但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倒是马上那人更为夺目。
马上坐了个白衣的青年男子,他身姿挺拔,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眉目间有种天然的迫力,有那么点睥睨天下的味道,碎碎说话时他也正向这边看来。刘凌飞有些不悦,淡淡的迎视那人的目光。碎碎年纪渐长,容貌益发美丽,得到男人的注目这并不足为奇。但这个人的目光明明就是审视吧!他何等重视碎碎,怎么可能让她被这样轻慢,不觉间目光中就带了些凌厉的意味。
“他那一身装扮真是好看,比我们的粗布衣服不知要气派多少。”碎碎低头瞧瞧自己蜡染的蓝裙,再看看刘凌飞的装束,微微翘起嘴角。
“但我们一点也不比他差,五叔哪天穿上那样的衣服,一定比他更神气。”碎碎是孩子心性,见刘凌飞没有附和也不在意,心思早转到别的地方。
“碎碎说的是,我们走吧。”刘凌飞当下含笑不语,碎碎没有察觉,他也不想多生事端。马上那人衣饰华美,气度不凡,非富即贵,永山县城并无这样出色人物。倒是麻三太爷提及的人有此派头,眼前不知底细,刘凌飞不便久留,打马上前。
卫清晖轻轻拍打着手中的马鞭,已然有了主意。沈敬堂知道他一向是风流倜傥的公子脾气,见他唇边浮着一抹微漠的笑意,只当他又看上了这个从山中来的女孩。他有心奉承,附在卫清晖耳边悄悄道:“三少有没什么办法取了她的耳坠子下来,若是这样她必然要想办法追回。”
“多谢。”卫清晖淡淡应道,轻夹马臀,迎面上前,与刘凌飞擦肩而过。
刘凌飞骑马,走得自然快些。碎碎在后面,边走边捡河滩上的漂亮石子。卫清晖停在她身边,伸出马缰拦住她的去路。
碎碎抬起头来细看那个无礼的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逸出尘的少年公子,五叔刘凌飞虽然一样生得好看,甚至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但从不不会像他这样打扮。那么漂亮的眼睛,像宝石般光彩夺目。碎碎呆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自小生长在碧罗山上,身边围绕的都是粗野的大汉,从没有见过像这样明净整洁的男人。这样一尘不染,清俊秀雅,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男人目光灼灼,眼中带有让人不能漠视的逼人热力。碎碎只觉得热意都涌上脸来,令她耳朵发烧,但她并没有移开目光,直到那人的漂亮的嘴角现出玩味的笑意,碎碎才觉得恼,低头便走。卫清晖在这一刻俯下身,轻巧的除下她耳上长长的坠子。
“呀……”碎碎惊呼出声,睁大了眼睛,回手摸着自己空空的耳朵。卫清晖早已远去,只余一个清俊的背影。沈敬堂从后面赶上来,微笑着记清她的脸容。
“怎么了?”刘凌飞拉住马缰,回头问她。碧罗山下没有人不认识刘五爷,总不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吧!
“没什么,树枝刮到耳朵了。”碎碎垂头答道。刘凌飞见她久久捂住耳朵不放,以为是刮上了伤口,正要来看,碎碎却先跑了开去,声音远远传来:“五叔,你先去办事,我去逛逛,老地方见。”
刘凌飞不知所以然,但今日这事非同小可,绝不能小觑,他遥视碎碎确实往河街上去了才打马前行,往麻三太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