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为妻》人海里的星尘

1、前情

　　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刺痛着每一寸肌肤。四个多月的逃亡之路，我们身上的粮食和银钱早已耗尽，仅剩的一驾马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此刻的我却只感受到无尽的寒冷与绝望。我紧握缰绳，驾着马车一路飞驰，车轮在泥泞的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官道是万万不敢走的，那里随时可能有追兵出现。于是，我们只能在崎岖的小路上奔波，躲避未知的危险。关外，只有到了关外，我们才算是安全。那里远离朝廷的掌控，或许能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相府一朝倾覆，树倒猢狲散，我其实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离开的这些年，我一个人走南闯北，偶尔驻足茶肆总有说书人提及朝堂秘新，我既希望从说书人口中了解相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又害怕听到家中的消息。也是可笑，想到家这个字眼，我内心竟依然以相府为家，我哪儿来的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我曾经有过姓名，林雪，相府二小姐，也曾经有过刚直的父亲、温婉的母亲和...和疼爱我的姐姐。林雨，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我，相处十八载，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有人能忘记自己的妹妹啊...可是看着你与王侍郎恩爱的样子，我想我真的早已被你忘记了，你早已放下了。时间太久，久到我已经有些记不清，我们是否真的曾有过一段情。可是如果没有，我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人不人，鬼不鬼，没有姓名，天下之大，再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林雨，你曾信誓旦旦地说，我们谁都不嫁，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曾满怀憧憬地许诺，要带我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然而，为何你未曾向爹娘表露一丝反抗，便默然接受了王尚书家的提亲？你的心中可曾有过我的位置？你是在不经意间欺骗了我，还是我们在不经意间将姐妹间的亲昵错认为爱情？
　　十五年来，我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追问。无数个夜晚，我独自辗转反侧，不停地在心中拷问自己；无数次在梦境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向你求证，渴望得到一个答案，一次又一次的梦回到那个被爹娘拷问的日子，那一幕幕如利刃般穿透我的心。
　　“你们怎会做出如此有辱家门的事？”我不敢直视父亲与母亲失望又愤怒的眼睛。“我们两情相悦，求爹娘成全...”我低着头跪在地上小心请求，泪水被我压在眼眶中不肯落下来。我不能哭，不能退缩，我要保持理智与爹娘好好诉说自己与阿姐的情意，爹娘平时最疼我们，只要我们心意坚定，一定有法子说服爹娘。那时的我，信心满满，倚仗自己相府二小姐的身份，以为想要的，爹娘最终都会成全。
　　爹娘久久没有出声，我以为他们在思虑如何与我分说我与阿姐不能在一起的措辞。“有一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
　　我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爹，娘，何事瞒我？”
　　丞相轻叹一声，与夫人对视后，说道：“其实，你并非我们的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爹说的不错，当年，我们的故友在临终前，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给我们，因你父母双亡，我们便决定将你视为己出，抚养长大。”阿娘眼中满是怜爱，轻声解释道。
　　我脑中一片混乱，心中涌起无尽的惊诧与慌乱。
　　“小雪，我们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你一起误入歧途。” 阿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
　　说什么视若己出，终归是不同的啊。
　　“你若心属他人，我们自是可以放手。”阿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望着他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我们会在外面与你置办一所宅院，足够你此生无忧。”阿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做出的决定。曾经那个将我高高举起、疼我入骨的父亲，如今却要这般决绝地谈论我的去留。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痛难忍。
　　“阿姐她不会同意的，阿姐不会与我分离的！”如今想来，我可真是自信过头了，书上常说情比金坚，可能只有我深信不疑。此时的我还不知道，当爱情与亲情发生冲突时，被舍弃的往往都是爱情。
　　“林雨不需要你来操心，她是我们的女儿，必然要听我们的话。”看来我莫名自信这一点，委实得到了爹的真传。
　　“便到此为止吧，我们也不想说的太多令你伤心，以后照顾好自己。”别走啊，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爹娘你们不是最疼我的吗？
　　“除非阿姐亲自来跟我说她不要我了，否则我哪儿也不会去！有本事你们打死我！打死我我也不会与阿姐分开！”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任性了吧，这狠话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爹娘连头都没有回。没有人打我，更没有人回应我，爹娘甚至连顿一顿脚步都没有。房间里只剩了我自己，茫然又无措，今日的发展已经超出我的预想，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来看我，我也出不得那间屋子，偌大的相府仿佛已经把我这个人遗忘一般，只是一日三餐照常有下人送来，我想向他们打听阿姐的消息，我被禁足，想来阿姐也是一样。没有人同我说话，他们放下餐食就会离去，连抬一抬眼皮都不会。以往大家都对我呵护备至，没想到失去了二小姐的身份，在他们眼里我便什么都不是。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每一日我脑子里都混混沌沌，似乎想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我想我只是机械的活着，不想输就得先活下去。时日久了，那天的对话也渐渐从我心中淡去，不再感到难过，我逐渐接受了现实并设法与阿姐联络。
　　我依然在下人每次送来吃食的时候问一句，大小姐最近在做什么？今天送吃食的是平常与我要好的小翠，我虽是二小姐但很少将大家看做下人，下人也是人，相处久了怎么能没有感情，她们都比我大一些，又对我多有呵护，于我而言她们其实也是姐姐，阿姐也是姐姐，可阿姐不止是姐姐。“大小姐与王尚书家的公子订了亲，三月之后就要成亲了。”我又一次脑内茫然，彷佛听不懂人话，哎呀小小年纪这个耳朵就不中用了，小翠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些什么呀？这生活啊，真是...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什么叫晴天霹雳、天雷滚滚。可能最近的打击有些多，我已经感受不到内心的难过和沮丧，反而有些轻松起来，还有什么花招都使出来吧老天爷，让我看看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又过了两日，大概老爷把我的禁足令去掉了，我得以走出这间屋子。外面的阳光真耀眼，熟悉的相府此刻在我眼中无比陌生，到处都冷冰冰的，烈日之下，只觉遍体生寒。我要去见阿姐，问一问，那婚讯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以为会有人阻拦我去见阿姐，没想到竟十分顺畅。区区十几日，阿姐好似瘦了一圈，她是否与我一般，苦苦哀求爹娘垂怜，成全我俩相守一世的心愿？这双眼睛曾经充满温情，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与依恋，可是今天我却看不到一丝温暖。“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与王尚书家的公子不日即将成婚”嘿，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本来以为是下人听错的谣传，哈哈哈哈，竟然是真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山盟海誓就像个笑话。
　　“阿姐...是爹娘逼你的吧？”好希望阿姐是迫于爹娘给的压力才妥协，其实阿姐从没有打算放弃我。
　　“并非如此，我已然想通，你我有违伦常，终究不是正道。”这唇我曾吻过，柔软又温暖，那怀抱我也呆过，包容又安稳。你温软的唇怎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词句？
　　“林雨，你后悔与我在一起了？”
　　“王公子家世尚可，性情温文儒雅，我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我今天很是不想流泪，我觉得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哪里比不上王公子？也对，我哪里都比不上。我既无官位也没什么安身立命的好本领，我现下一无所有。
　　“阿姐，你...”我红着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说，不敢相信连阿姐也要抛弃我。
　　“如此...便祝阿姐与王公子同心永结，恩爱百年。”既然阿姐已然决意如此，我也不再强求，毕竟我们年少时也确实未见过多少男子，我们哪儿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情爱呢。如今遇到了心仪的男子，领悟以往荒唐也当属正常。
　　“阿姐走后，你要乖乖的，我同爹娘已说好了，他们不会逼迫你，也不会难为你。”阿姐的眼圈也红红的，你也在难过吗？
　　“阿姐，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我鼓起勇气再牵一牵阿姐的手。
　　“傻瓜，婚约已定，不得反悔，爹娘一世的好声名不能毁在你我手中。”看你说的怪有道理，我也想不出啥好说辞来反驳你。
　　“阿姐，你顾虑爹娘名声，就不在乎我伤不伤心吗？离我而去你不难过吗？我们曾经...都是骗我的吗？”
　　“伤心只是一时的，伤痕总会平复，日后也会有更好的人来替阿姐...”
　　“林雨，原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林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她每否定一次，我的心便再裂开一分。她打碎了我的梦想，打碎了我连日以来计划好的一切。我曾以为我们会去到天涯海角，天地繁华之中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家，我知道不可能实现了。
　　“小雪，原谅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我的心烧起一场大火，恨不得将全世界焚烧殆尽！我越来越看不清她的脸，我只看到眼前一片血红，我只想毁灭这残酷的现实。老天爷，我做人正直俯仰无愧，自小到大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折磨？你是不是看我过于幸福，所以要看一看我心碎的样子？我偏不如你的意！我可以开开心心送我的心上人上花轿，我可以笑着看她与别人一处，我只要她好！你别想看我的笑话！谁也别想看我的笑话！林雨你也别想！林雨，你这个大骗子，你别想，别想我...以后的人生没有我，你也要幸福啊...
　　“阿姐，没有我，你会幸福吗？"
　　“小雪，我们都会好的，阿姐...没有办法...”我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看你低头流泪的样子。
　　“我明白，不必再多说了。林雨，我们妇妻缘分时日虽短，能够拥有，我便已经很开心了。阿姐，愿你今后幸福安康。”说完我便转头又走回了房中，这次，不需要老爷禁足，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时间怎么过去的我不知道，没有期待没有盼望，未来于我没有了任何意义。相府开始忙忙碌碌张灯结彩，一片红彤彤的喜人景象。
　　这日，接亲的喜轿停在府外，我知道阿姐即将离开这个充满我俩回忆的地方，这一别，我俩之间便再无可能。身着红嫁衣的她得多美啊，可我却挪不动步子出去看上一看。“起轿！”我被这两个字突然惊醒，踉踉跄跄跑到府外。再看一眼，让我再看她一眼也好...娘子...别走...那轿子已经在视野里远去，我终究没能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她。阿姐，愿你余生顺遂，喜乐平安，愿你与相公心意相和，幸福美满。
　　府中的热闹与我无关，回到房中换上小翠偷偷给我的衣服。
　　“二小姐真的要去追大小姐吗？”小翠原是唯一知道我俩关系的人，只有她真心祝福我俩。
　　“当然，我俩已经说好，一会儿她便与我汇合，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俩的行踪。”我笑嘻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小翠晓得，祝二小姐此去一切顺利。”小翠麻利的帮我扣好衣扣，收拾整齐。
　　谢谢你小翠姐姐，谢谢你帮我，可我却骗了你，她是自愿出嫁的啊，我又如何能强迫她回到我身边来。我不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留在此处，只剩下既不是主家又做不了下人的尴尬，我亦无法独自面对这个充满她与我回忆的地方。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林雪。老爷、夫人，感谢二位养育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从此远离相府、远离阿姐就当报答两位十八年来的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