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
今日的清水镇和往日一般，屠户家花白的肉高悬，沉闷有力的砍肉声此起彼伏；街头的酒馆内依旧是鱼龙混杂，三五成群；胭脂铺子里妇女往来不绝。
唯一不同的是那缓缓驶过的素色马车，但清水镇向来不受四方管控，此处的人们也早已习以为常，只当是个过客罢了。
可与往日不同的是，几日后竟传出此处地方乡绅俞老板家儿子沉疴多年的旧症经一位神医妙手回春，治好了的消息，俞老板大喜过望，当即免了街户们一年的租金，整个镇子上一片喜气洋洋。
又过几日，街尾处那方废弃的门面被人盘下，一番修葺之后，一家新医馆就此开起——普济堂。
新店开张那日，整条街的租户们全都围至普济堂门口，探头探脑，对这家普济堂充满好奇。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立在柜前，拾掇药材，女子容貌虽算不上艳丽，却也是极为清秀，周身环绕着一种普济宁心之感，一如这医馆的名字一般；旁边一个样貌普通穿着布衣的男子正擦拭着桌椅，一丝不苟；掌柜旁还站着一个粉嫩的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穿着蓝色小袄，嘴里含着一块方糖，专心致志地看着女子收拾药柜，十分乖巧。
瞥见人群拥至门口，女子立刻停了手上的活，走到门口，揖礼道：“小女名叫叶盼，初到贵宝地，新店始成，自今日起，未来七日本店免费看诊，凡到店者还可领取补药一盒，增益健康，还望各位街坊邻居今后多多关照，多多关照！”说着女子又笑了起来，并侧身邀众人进门。
众人一听，倒是个好相与的，便纷纷进店，不一会儿店里便人气攒动。
“欸，李大娘，您这是阴虚之症，平日里要记着远离寒凉之物，就算是夏日，也别碰那冰茶之类的东西，”刚扎完针的叶盼从帷幕中走出，“我这再帮你开个方子，一日两次，不出七日，你这腹痛必定痊愈，”说着，叶盼还起身给李大娘拿了副暖贴，“这是我自己用益母草做的暖贴，您贴着一定舒服！”
“欸欸欸，”大娘一股脑地应着，“知道了，叶大夫，我同你说啊，我这病啊也已磋磨我几十年了，你这一扎，竟好上了许多，叶大夫，你可真神！”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哪有，大娘，您过誉了”叶盼将方子递给一旁的伙计“这找对了方法啊，自然就见效了，我只不过恰巧在书上见过这种症状罢了，哪有什么神不神的。”
“是是是，你说的也在理，大娘我这第一次见你啊，便觉着喜欢，”蓦地顿了顿，看向那正在自己玩的小女孩问道：“小叶啊，这是？”
“哦，对了”叶盼回神，拉过小女孩便对众人介绍道：“这是家妹，棠儿。”
说着又抱起棠儿，让棠儿给大家都作个揖，棠儿也十分听话，抬起小手便奶声奶气地说道，“各位伯伯姨姨，哥哥姐姐们，我叫棠儿，我和姐姐向你们问好啦！”
小嘴一张一合便给众人哄得不亦乐乎，直说这嘴像浸了蜜一般，末了还不忘介绍旁边的男子，“他是我哥哥，也是姐姐的弟弟。”
阿曜被棠儿拉到众人面前，有些羞涩地开口，“诸位好，我叫阿曜，我们姐弟三人初到此地，以后还要仰仗各位了。”
“瞧着便是三个不错的孩子，” 一旁的张掌柜评价道。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为大家瞧病吧。” 叶盼引着众人又回到了原来的秩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一个月后，叶盼三人算是彻底在清水镇站住了脚，叶盼姐弟三人平日里不争不抢，与人相处极为和谐，叶盼医术又好，镇上不少人的顽症都被治好了 ，也曾有过镇上的老医馆的人前去挑事，都一一被俞老板摆平，众人这才发现，人家姐弟三人自是有人罩着的，渐渐的，日子也就安生了下来。
深秋的一日，河畔的枫华树绿叶早已落尽，踏着秋风，飘向了弱水 。
像往常一般看完诊坐在后院喝茶的叶盼，正瞧着阿曜教棠儿做纸风车，大功告成的棠儿急急拿着做好的风车望向叶盼时，小脸突然一片煞白，两眼一黑变晕了过去。
幸而阿曜在棠儿身后，立马便都兜住了棠儿，叶盼也立即冲了过来，抓起棠儿的手便开始号脉。
“是瘴毒，” 叶盼又检查了棠儿的眼瞳，“此处虽地处西南，但瘴毒并不算很重，寻常人在此处待久了也并不会因此中毒，只是棠儿她是剑灵之躯，之前又身受重伤，返还孩童之体，瘴毒累积多日，方才如此。”
“你将她放到床上，给她喂颗玉露丸，只是依她的身体来看，玉露丸还是不够，我再去为她寻薰华草，便可以得救了。”
叶盼抄起背篓，整了整衣衫便准备往外走 ，却不料被阿曜拦下，“我去吧，你去不安全。”
“你去才不安全呢，此地山势险峻，我采药的经历总比你丰富吧，况且你也不知那薰华草是何模样，有何特性，还是我去稳妥些。” 叶盼拍了拍阿曜，安抚道，“你好好照顾棠儿，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别忘了，棠儿现在还只是个小孩阶段，情况还是极为危险的。”
阿曜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叶盼说的对，便嘱咐道：“万事小心。”
“嗯，” 说着便走出了普济堂，朝着深山方向去了。
此时已是落日时分，又正值深秋，七月流火，深山峭林里更是凉意十分，叶盼翻过了一座山，遥望前方这层层叠叠的丘峰，不禁皱眉，这薰华草，朝生夕亡，若要入药只得取其刚刚生长的雏苗，还必须在日落前让患者服下方可。
但，纵使这样，也不得不去，棠儿等不得，师兄更等不得，她不想前世种种不幸今生再度重演，师兄蒙冤枉死，灵山满门被屠，天下大战，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想至此，叶盼一个激灵，便又背紧背篓，向峭山行进。
一夜蛰伏。
当清晨的第一缕煦曦撒下玄黑的大地时，朝生夕亡的薰华草尚在醉生梦死的浮梦中，便被一只素手拔起，自此走向纸醉金迷的红尘凡间。
上山的路陡峭难行，下山的路亦不好走，叶盼趟过一条湛绿的小溪，步入一片竹林，甫一走进，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脚下的泥土也开始变得粘稠起来，可是昨晚并未下过雨。
叶盼皱眉，想要绕开，可这竹林是回去的必经之路，棠儿等不了这么久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走至茂林深处时，已经不再是血腥之气浓重了，叶盼抬头，周身血雾弥漫，不见曦月，竹叶婆娑，像一阵阵从地狱传来的催命亡音。
像吗？
像不像灵山被屠那日？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回到灵山，却只见血流成河，尸体遍地，残破的肢体散落各处，那里面有她的师弟，师妹，还有往日陪她解闷的小蝴蝶，金甲虫，往日灵山圣洁的白光也变得鲜红妖冶。
她想去抱住他们，却跌入了一片血泊中，赤红染上了她的白衣，也染满了他们圣洁的祭衣，叶盼只好踉跄着爬上高台，却又看到了血泊中心的师尊，扶起师尊的身体，她还能感受到师尊腹部汩汩流出鲜血的温热，她颤抖着开口：“师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明明我已经向玉山求援了的啊，为什么？！”
“盼儿，走，快走——”
然后便是一剑穿心，叶盼震惊地回头，看见了那个令她永世不忘的人——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又如潮水般退去，叶盼一阵惊悚，浑身打了个激灵，方才从回忆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突然，一阵冰凉袭上脖颈，“你是何人？”
一句冰凉的质问，像是从深沉的海底传出的缱绻，还带着丝丝鼻音。
叶盼抬眸，入目的是一片被血覆盖的银白，银发银衣，雪白的外衫被溅上点点血迹，一头银发拢在脑后，叶盼没见过他，但她知道他是谁。
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唯有一人银发银衣，共工之臣相柳氏，蚩尤部军师，如今的辰荣义军将军。
叶盼有个旧友叫犭敝君，常来找她喝酒，准确来说，应当是犭敝君自己在那喝，叶盼忙着捣她的药，犭敝君话多，酒品还不好，喝醉了一股脑地往外倒豆子，叶盼常常对此感到头大。
但她却记得，他曾说过他，他说，九命相柳，海中大妖，受人恩惠，留任军师，洪江死后便将义军托付给他，但军中之人多不喜他，只因他是妖族，后来遇见了个神族女子还喜欢上了她，再后来便是，以命全情意，以身尽忠义。
以身……尽忠义么？
和那个人多像，以一人之命护一城百姓，结果呢，反倒落个妖邪之名，叶即啊叶即，你可真傻。
叶盼看向相柳的目光多了一丝怜悯。
“我是谁？”叶盼轻笑出声，“一个医师罢了。”
叶盼向他身后望去，此时血雾散去不少，略微可以看清楚周边景象了。
真真是，和那日的灵山像极了呢。
“你在害怕？”相柳开口。
“呕”叶盼干呕。
相柳脸色全黑。
“见谅，本来这个还好，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叶盼将视线重新落到眼前的男子身上，那双幽深的眼眸还带着一丝刚杀过人的兴奋，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看向他的肩头，一道剑伤从肩头划下，估计是贯穿了整个背部。
“将军有拦我的功夫，不如尽早将背上的伤给处理了，毕竟，你伤得不轻，而我，恰好又不是什么好人。”
颈边的冰凉又近一分，质问声幽幽传来，“你怎知我的身份？”
不知道才奇怪好吧，神农义军的营帐就驻扎在清水镇西侧，且义军军纪严明，若无将令不得入城，清水镇也并非什么乡野凡村，其中能人异士更是卧虎藏龙。
“大概是，我很聪明？”叶盼扬起嘴角，一阵悠扬的铃声传来，相柳笔直的身躯瘫软倒地。
叶盼抬脚正欲离开，脑海中浮现起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以及犭敝君说的话——
“以命全情意，以身尽忠义。”
你俩还真是，像极了。
转身蹲下抬手给他喂了颗凝神丹，施了个隐藏的结界，仰面看了看天色，感觉应当会下雨，便又捏了个避雨诀，这才起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