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倾城》安安然

2、十年

　　时光回到20年前的那个深夜，林墨在母亲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来到这个世界，林墨不哭，一连三天都没有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哑巴，那个流氓似的父亲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这是个封闭的小镇，迷信、男权主义……所有旧时代的思想都在他们的心里根生地固，在这里女人是没有地位的，只有紧紧依附男人才是生存之道。林墨的母亲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她也不愿意多看林墨一眼。

　　第四天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满身酒气，母亲忍不住责备了他几句，他上来就揪住母亲的头发，顺势一个巴掌，“臭娘们，你敢教训我！给老子甩脸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大概林墨是被吓到了，“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也嘤嘤地哭了。

　　之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家里并不富裕，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自从林墨出生后，父亲就很少再回家了，母亲整天一副哀怨的眼神，。每次父亲一回来，母亲总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为他端茶倒水，但他从来都不领情，不是打，就是骂，要不就是摔门离开。

　　六岁之前，林墨虽然吃不饱，整天面对的是母亲冷若冰霜的脸，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不快乐又是什么，他总是一个人看着天花板嘴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像笑也不像哭。如果生活可以一直持续这样，林墨大概也只是有个不快乐的童年，然后像所有这里的人一样平凡地过完一生。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但是事情总是会和人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从来都是这样。

　　那天下午，林墨和母亲去庙里烧香，回家的时候，门的插销被打开了。是父亲回来了，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对于林墨来说，那只是个陌生的男人，除了畏惧，再没有别的感觉，但母亲总还是对他抱有幻想的，站在门口，母亲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拉拉自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染笑过。但是母亲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个怎样丑陋的场景。母亲微笑着拉着染往屋子里走，她说：爸爸回来了，一会见了要叫爸爸，知道吗？林墨受宠若惊，母亲从未这样温柔地跟他说过话，甚至根本就很少开口说话。

　　林墨盯着母亲像绽开的花朵似的眼睛，只是越走近屋子母亲的表情慢慢变了，从温柔到凛冽，从微笑道惊慌，林墨不说话，只是心里害怕，隔着一道门，里面传出的床摇动的声音、男人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女人呻吟的声音……林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终于怒不可遏，将门一把推开，但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里面的男人和女人赤裸地纠缠在一起，听到门被推开，看到站在门边的母女，他一点都不慌张，拉了旁边的被子盖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自己则毫无遮掩地向她们走来，母亲忍不住了：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走近，揪住母亲的头发就往门上撞”老子就是喜欢她，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跟谁睡都轮不到你管’’母亲又一语不发了，任凭他怎么打他，她都不做任何反抗。站在一边的林墨，平静地不像个6岁的孩子，他不哭，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脸的丑陋，看着母亲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地害怕。

　　父亲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那个女人一起，并且留下话说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半步，很多年后，林墨还能记起母亲是如何苦苦抱着那个男人的腿求他不要离开的，林墨也记得那个男人是如何一脚把母亲踹到墙角的，真正噩梦般的生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母亲流了很多的血，地上大片大片的红，像是山上刚刚盛开的杜鹃。那天，母亲就一直半晕半醒地倚在墙角，林墨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从中午到傍晚，从傍晚都深夜，林墨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走开，不敢哭……

　　那天以后母亲彻底地变了，她绝望了，眼神里的哀怨消失了，仇恨取而代之，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林墨，恶狠狠地大声骂林墨，她恶狠狠地用鞭子抽在林墨稚嫩的皮肤上，林墨还是不哭，即使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即使有时候痛的差点晕过去。那时候的林墨还只是个孩子，他只知道母亲不喜欢他，因为没有对比，他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只是日复一日的地在母亲的暴力下生活，就像母亲在父亲面前一样，林墨在母亲面前从不反抗。

　　父亲在林墨和母亲的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谁也没有想到他再次出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冷冰冰的尸体。那时候林墨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大小伙了。街坊邻里的孩子都早已上学了，林墨跟着母亲打零工，有时候上山采点野菜来卖。面对那具尸体，林墨心里居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母亲像是忘记了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那些无止尽的伤害，仔细地将他的身体上上下下打理地干干净净，又用仅有的一点点积蓄给他买了一身新衣裳，没有一句埋怨，让他入土为安了，这个傻女人，她大概是想：死了倒是好了，不会再跑出去了。那时候林墨已经开始懂事了，他知道恨是什么的，他恨那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恨。

　　父亲死后，母亲的脾性倒好了很多，不再恨恨地看着林墨，也不再打林墨了，没事就跑到父亲的坟上去坐着。日子照旧过着，林墨和母亲很少有语言的交流，大多时候两人都只沉默着。偶尔闲着，林墨也只是坐在门榄上看着远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身体是单薄的，思维也是单薄的，单薄得可怜，他默默过着他的生活，只有在路上与村里的小孩擦肩而过，听着他们窃窃私语，看着他们背着书包走远的时候，他的心才微微地痛一下，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奢望，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林墨，真的如一张白纸，洁白又脆弱。夏天的晚上，有时候睡不着，林墨会趴在窗前看星星，一颗两颗地数……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林墨就等母亲睡着了，再拿了透明塑料袋偷偷跑出去捉萤火虫，每捉到一只，林墨就给它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因为萤火虫长的都一个样。第一次去捉的时候，林墨把袋口系好，将他们带回家藏好，第二天它们都死了，那一次，林墨难过的差点掉眼泪，这些可爱的萤火虫对他来说比死去的父亲要来的亲切。他小心翼翼的将死去的萤火虫安葬在后院的月季花丛里。从那以后，林墨再也不会将它们带回家了，抓了来，又放生……

　　这就是那个单纯又善良的林墨。

　　父亲死去的那个年末，雪下的特别大，林墨兴奋地在雪花里跑来跑去，用手去接雪花，雪花一片片地在他小小的手心里融化。当地的风俗，年三十吃年夜饭之前要先上坟祭拜，那天母亲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林墨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也好搭把手，母亲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跟林墨说着话。母亲说：一会忙完了，你去你父亲坟上，祭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林墨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母亲大概是当他同意了，或者本就是命令，随意差遣，无需得到林墨得肯定。待到事情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就叫林墨拿来祭品去上坟。这时候，林墨是想反抗了，但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她不知道怎么去放抗，内心强烈的反感说出来竟是轻轻地一句：能不去吗？轻的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半刻停顿都没有。林墨没敢再吱声，拿了桌子上的祭礼出门去。

　　雪还在下着，林墨多希望它就这么一直下着下着，飘着飘着，他喜欢这雪白雪白的世界……那时的小镇，到处是一条一条深深的弄堂，他的家就在弄堂的最深处。走到弄堂口的时候，一只饿极了的流浪狗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用乞求般的眼神看着他，林墨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狗小狗，你是不是饿了？林墨从篮子里拿出馒头来给它吃，吃完了又给它肉……当他想起来要上坟的时候，篮子已经是空空的了。

　　瞬间犯愁之后，林墨暗自乐了，刚好不用去了……他快乐地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独自咯咯地笑着，堆可爱的雪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安徒生童话，没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只有他和他的小雪人。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整个小镇都充斥着鞭炮的声音，烟花的绚烂，人们欢天喜地的呼喊……林墨家里没有那么喜气和热闹，但母亲和林墨都还是开心的，母亲问：坟上去过了吗？林墨回答：嗯。第一次说谎，脸微微红了，内心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幸好，幸好，母亲并没有任何怀疑。这一天晚上，林墨是微笑着睡着的。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这十年里，母亲教会他容忍，父亲教会他恨。

作者有话说

　　林墨的十年，这个单纯而善良的小男孩，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