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岁岁》和争

2、面试

　　十分钟后，导演助理传话，试镜开始。走岁回房间，和陈婕意寻了个靠墙的落脚处。

　　一间面积宽敞的总统套房，挤满一屋子人变得狭挤压迫。调性各异的香水杂糅融合，汇成难以言说的甜腻味，像一根尖细的银针刺激着走岁鼻腔深处娇嫩的皮肤。

　　陈婕意先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惹来一片嫌厌的目光。

　　她尴尬地紧抿双唇，和走岁对视一眼，掩面小声道：“光看样貌品味，导演要是不瞎的话，绝对选你。”

　　走岁胳膊肘轻捣陈婕意，“我也这么觉得。”

　　面试顺序由手机小程序摇号决定，走岁轻晃两下，手机屏幕显示数字“33”。

　　陈婕意东张西望估摸一番，房间里的艺人也就三四十号，看来走岁是要“压轴出场”了。

　　她低声安慰：“蛮好的，前面的艺人即使好，导演也留有余地想看看后面的，这时候你闪亮登场，绝对拿下！而且顺序靠后还有时间好好背词，别担心，我就觉得女将军非你莫属！”

　　走岁不以为然，“背词时间越长，我越喜欢这个角色。到时候要是没拿下，我会哭死的，还是早死早超生来得好。”

　　陈婕意闭眼点头，“没招儿，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个演员试镜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但走岁前面累积了三十二个十分钟。才过半个小时，她困意来袭，眼皮微颤，有阖上的意思。

　　这时，导演助理敲门进来，走岁被陈婕意晃醒。

　　“各位，实在抱歉，制片方临时要求参加面试的演员必须是艺术高校表演专业毕业，不符合条件的，请自行离开吧。”

　　人群中细碎的交流声霎时鼎沸，不平不甘的议论声四起。

　　一个女艺人使了个眼色，身边助理接收信号后立即出声质问。

　　“凭什么啊？早先不说清楚，等了这么长时间才说，都是圈里人，不知道我们艺人的时间有多宝贵吗！”

　　陈婕意在旁翻了个白眼。

　　眼见被跋扈的女艺人包围，小助理额角冒汗，抬手安抚众人情绪却无果。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但这不是我们导演说的，是集团制片方定的硬性要求，真的抱歉各位！”

　　小助理被围裹而上的女明星吓得慌张失措，不做过多解释急忙推门而出逃离战场。

　　走岁四处打量，思量竞争者们的学历信息，可是和圈内人交往不多，不甚了解。

　　方才怂恿助理闹事的艺人咬牙切齿，将剧本揉成一团纸球狠狠砸在门上，扬长而去。其余不符标准的艺人也纷纷有所行动，随手一撇，白纸飘飘洒洒铺满一地。

　　房间里只剩下十来个人。

　　陈婕意瞠目结舌，拍了拍走岁。

　　走岁的瞌睡被惊扰，她咽了咽嗓子，从乏累的状态中逐渐复苏，清醒无比。

　　难得，剩下的几个里有她认识的。

　　试镜环节因为去掉大多数竞争者飞速压迫而来。

　　果然，走岁是最后一个。

　　-

　　面试场地就是方才轻启的对门房间，走岁心情忐忑地推开房门。

　　面试人员背对大门坐在沙发上，一屋子剧组统一的黑色休闲夹克外套中混进一件面料硬挺的铁灰色西装，倚靠窗台站在窗边。

　　走岁快速扫了眼房间客厅格局，表演场地是沙发前与电视墙之间的距离。

　　她整理情绪，早先一步准备好一个恬静淡雅的标准八齿笑，快步站在正对沙发的点位上，笑意盈盈地将视线自左而右地扫过每一个面试人员的眼睛。

　　丝滑的目光投向站在窗边的贺坠时，走岁恍惚错愕，明显卡顿了一下。

　　男人健硕的肌体把西装撑得饱满，上好的布料泛着的细腻光泽反射进走岁的眼睛。
　　他站得笔直，兴致勃勃地吸引着她的目光，仿佛期待许久，眼神里的热切说不上是兴趣还是杀意。

　　走岁心里咯噔一跳，愣在原地，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她捏紧黏腻发潮的手掌。

　　贺坠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泰然自若的上位者气质让走岁发起窘来，她僵持微笑将目光转向坐在沙发中央的导演，等待指令。

　　出道以来走岁没参演过大制作，只在小网剧里充当毫无记忆点的女三女四。导演点开她准备好的三页电子简介，手指滑得飞快，因为的确没有值得停留的地方。

　　导演熄灭屏幕，抬手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走岁浅浅吸气，随即开口。

　　“兄长！”

　　但莫名其妙的，她身体侧转，目光紧紧盯上贺坠那双水意荡漾的桃花眼。

　　小说中女将军的哥哥对外凶险奸诈，对内尤其对妹妹却温柔顺从，贴心呵护。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狡诈，走岁看来和贺坠简直如出一辙。

　　走岁这一声情绪层次丰富，带着妹妹对哥哥撒娇的娇嗲味，有身在正途对迷途不知返的军属同僚的苦劝味。
　　尤其她恰巧一身飘飘素色衣裙，神色挣扎痛苦，似乎要手刃兄长后再披麻戴孝补过。

　　一声过后，同样试镜女将军在旁等待的艺人明显一慌。

　　走岁台词功底扎实，言辞铿锵，却又带着对兄长的敬重之心。导演的神情明显松动，被她循循善诱拐进剧情。

　　表演结束，她刻意避开贺坠的方向，朝着剧组人员恭敬鞠躬。

　　秦导演紧攥拳头，扭头看向贺坠寻求共鸣。

　　贺坠情绪收敛，眼皮盖着情绪，不显山不露水。他轻抬下巴，把决定权交给导演。

　　秦导招呼来其余两个女将角色的备选演员，走岁和其中一个身高均一米七加，气势力压站在中间那位一米六五的女演员。

　　导演挥了挥手，中间那位识相地朝着几个方向的工作人员纷纷鞠躬道谢，转身离开。

　　二选一，一半的胜算。

　　走岁心脏不断向上蹿动，贺坠偏要在这时盯着她看。

　　他双眸眯得细长，眼神说不上是玩笑还是欣赏。但根据她对他的了解，这是对她这只待宰羔羊的无情嘲弄。走岁稳定心神，神色淡淡。

　　钟嘉，这位走岁同公司的竞争对手在导演即将公布结果之时突然开口争取：“导演，我是退役的体操运动员，之前拍过武侠剧，有吊威亚的基础，我想我能更好地呈现好角色。”

　　演员抢角，无可厚非。

　　走岁欲张口反驳，却哑口无言。

　　先前她成功争取到一个角色，剧组要求吊威亚培训一个月，去的第二天她就扭了腰，半瘫在床上无法动弹，因咖位小剧组无情地踢她出组。

　　彼时这件事传得满公司皆知，不得不说，吊威亚这一点钟嘉确实占优势。

　　走岁为难挣扎之际，一声清冷的哂笑声传来，像山间凉薄的晚风擦过面庞，她面皮冰凉，内里燥热。

　　贺坠半阖着眼，挨个按压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他低头编辑了条消息发出去。

　　走岁瞥见导演平板上随即跳出弹窗。

　　秦导清了清嗓子公布结果，“我们决定将女将军沈知拙一角交给走岁小姐，”随即他抬头虚情假意地安慰：“感谢钟嘉小姐的精彩表演。”

　　走岁的心脏沉沉坠下，深喘一口气。她对着贺坠竖起右手拇指，四指握拳，然后竖起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

　　这是聋哑人表示“谢谢”的意思。

　　贺坠半垂疏离的笑眼，未做回应。

　　走岁痴痴一愣，喜意散了个精光，随即垂下视线。大庭广众之下，他许是不想惹上什么流言蜚语。

　　不料，钟嘉不肯罢休继续道：“我跑过马拉松，身体素质非常好，能为剧组节省大量时间！”

　　是位难缠的主。

　　秦导微笑着直视她的眼睛，直言：“小姐，你的条件不符合我们的基本要求。”

　　钟嘉毕业于某艺术高校的管理专业。

　　钟嘉情绪激烈，大声争辩：“我并不觉得我的演技不如表演专业的演员！圈内不乏非科班但获得视后影后的演员！”

　　她方才也看到秦导的平板跳了条信息，加之窗边贺坠一直低头看手机。她已然觉得是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抢走了她的机会，内定了走岁。

　　钟嘉轻蔑而满含怒意地看向贺坠，“这位先生，想必你应该是影视公司的上层吧？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我的条件优越于她，却是她得到了机会！”

　　问题抛向贺坠，走岁的心弦被猛地扽紧，焦急不堪。她嘴唇发干，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裙角，手心不断往出沁汗。

　　贺坠神色骤变，瞬间敛去彬彬有礼的笑意，眉宇间凝结了一层若冰霜的冷峻寒意，他抬头看向钟嘉。

　　房间内气压低沉，流动的空气凝结，一事一物定在原处，剧组工作人员纷纷瞠目哑声。

　　贺坠迟迟不言语。

　　走岁心神意乱地咽了咽嗓子，抢先开口。

　　“我觉得钟小姐确实比我更合适沈知拙这个角色，我决定退出竞争，希望钟小姐不要为难剧组方。”

　　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震惊居然有人愿意放弃到手的鸭子，意料之外的情况，秦导不知做何处理。

　　走岁声音温和，继续道：“感谢导演抬爱，希望剧组开机顺利，各位有缘再见。”

　　钟嘉也惊诧于走岁如此轻易的退让，不禁得意上脸。

　　走岁满心结束这场纷争，转身要走。

　　这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我代表制片方决定，沈知拙由走岁小姐饰演。”

　　语气霸道不容置疑，走岁心头一颤，收住脚步，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鼻头细细密密地发酸。

　　贺坠会说话了……

　　他不结巴了……

　　“不必拿幸存者偏差自欺欺人。没有系统学过表演的演员有成功的机会不假，但是得罪资本还想出人头地的艺人绝对没有。”

　　贺坠侃侃而谈，音质清冽，却透露着一股冰冷森寒。

　　走岁后知后觉他的声音熟耳，忽然想起这就是方才她在门口准备台词时听到的呵斥导演的声音。

　　内心像被一片羽毛扫过一般痒挠，走岁心头无法平静。

　　钟嘉愤懑出门，路过时轻撞走岁的肩膀，她摇摆着向前几步，抬眸看见贺坠整理着装，随即避过视线。

　　走岁感受到贺坠高大的身躯从身旁路过，他语气清润道：“谢谢。”

　　驻足短短几秒后错身离开。

　　身后导演高声送别，不闻回应。

　　陈婕意兴致冲冲地进来，睁大双眼急声问话：“中了吗？中了吗？”

　　走岁强撑微笑点点头，“中了。”

　　工作人员鱼贯而出，纷纷喜言祝贺。

　　陈婕意喜笑颜开地奉承接下，一把搂住走岁的细腰，“太争气了！这都下午了，我们去放肆一顿好好庆祝一番！”

　　走岁点头答应。

　　陈婕意拉起走岁的手腕，“你试镜的时候我摸排了，走廊东边还有一部电梯，我们从那边下，不和他们挤。”

　　走岁任由陈婕意拽着她走。

　　只是没料到，剧组也有工作人员了解这家酒店的构造，和她们有一样的打算。

　　走廊尽头是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

　　陈婕意眯着眼辨认，一眼认出是同公司的钟嘉。还有一位身形尤其高大挺拔，她警惕道：“钟嘉！还有，一个男的！？”

　　走岁抬眸，冷声道：“是制片方。”

　　陈婕意气愤不已，“她还不死心？！”

　　两人小跑过走廊，远处钟嘉的声音逐渐清晰。

　　“先生，方才是我态度不好，在这儿给您道歉。可是我觉得我和这个角色太契合了，错过了实在遗憾，我想和您分享一些对角色的看法，我们找时间约一下吧？”

　　钟嘉小心翼翼，语气娇软轻翘，扭弄着盈盈一握的水蛇细腰。

　　气得陈婕意翻白眼，“真恶心！”

　　走岁面不改色地走过去，站在贺坠身侧。

　　钟嘉被打断发挥，即将攀上贺坠的胳膊不得以垂落，她羞耻通红了满脸，无事发生一般僵在原地。

　　走岁盯着电子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轻舔嘴唇，“好久不见，刚才给导演发了什么？”

　　没料到她会说话，贺坠声线懒懒的，“我饿了。”

　　不似想象中的内容，钟嘉身形一颤。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大敞。走岁不礼让，率先进入，贺坠其后。

　　钟嘉即将抬脚之际，陈婕意横起胳膊拦下，一脸傲娇相，“我们走岁如今攀上简新马上要飞升了，和我们坐一部电梯您配吗？”

　　她快速进门，按下按钮，高抬下巴，满目调笑地紧盯钟嘉青白的面庞消失在缝隙之间。

　　走岁身侧，贺坠浅浅地笑，电梯金属厢反射他洁白整齐的一口皓齿。

　　走岁身姿曼妙，挽了挽落在肩头的散发，瞥了他一眼，“笑屁。”

　　若干年前，贺坠不似现在，彼时的他因为结巴不肯开口说话，受尽冷漠白眼。

　　走岁就如现在一般霸气地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