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笙花》清雨鸳华

1、序章

　　九月泉州，细雨稀疏。

　　横贯飞云的戴云山下，雾霾阴郁浓稠，竹叶柳枝滴答着雨水，伴随着阵阵呼啸山风，一片葱郁之中泛起摇曳声声。马尾松摇摆不定，却依旧泄露一丝向阳的昏辉，枝叶开始泛黄，在一抹抹晶莹之下折射出点点昏黄之色。沉淀于山路新落下的枯叶，在毫无规律的雨点击打下映射空灵音色。

　　茅草砌成的住宅前，老奴手持干草编制而成的扫帚，缓缓清扫着昨夜新落的枯枝，布衣白发，早已年过半百，已然暗淡的眸子中似乎还遗留着曾经那一抹骇人的辉光。

　　随着他前臂微微摆动，地上的枯叶随风翻飞而起，向着下方飘落而去，扫帚于落叶交织摩擦声掩盖住了悉索雨滴。伴随着清脆的摩擦声，山岭再一次陷入了宁静。

　　茅屋靠外侧唯一的窗沿上，覆盖着一层轻薄淡绿的窗纱，窗纱的下摆随风轻抚，星星点点的荧光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来回闪烁跳动，透过浓雾，一道妙曼身影在窗纱后若隐若现。

　　山林遍野，日光下垂，帘后人显得含糊不清。

　　枯叶落尽，老奴将扫帚倾斜于一旁，望向窗台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声色有些抽泣：“委屈小姐了，戴云山环境恶劣，能够配置的药草甚少，与小姐熟悉的太原相差甚远，小姐会感到不适吧。”他眸中泪光闪逝，言语中尽是愧疚失望与无奈。

　　玉手轻抬，宣纸笔墨将窗纱的一脚压住，风雨之下，分毫不动。帘后人轻咳一声，随即便徐徐靠在草席之上，星眸合闭，手中捧着瓷器小杯还整泛着热气，犹豫几分，将其移至嘴边，轻抿一口。随即绣眉微蹙，艰难下咽。

　　她玉唇开合，嘴角摩挲，将一口浊气逐渐吐出，高耸的胸脯从剧烈起伏，过渡到微微颤动，那无法窥探的苍白容颜之上也增添了一抹血色。热汗从她的额角流淌而下，被她用手帕起身滴滴拭去。

　　“没关系的，郑叔，”她再度倚靠而去，显得更加倦怠与无力，青丝散落，耷拉着红烛微光，“它至少还能让我再撑一段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或许这是因为我年少懵懂的时候没有尝的苦头，现在上天都要加身与我罢了，只是不知······罢了，家族衰败如此，是天时也是人劫，但却怨不得天，怨不得人。”她叹息一声，星眸涣散，不再言语，她低低蜷伏娇躯，褴褛的草席上如同一只受伤的猫儿，她将一旁毛毯拉至半身，遮蔽住她微微颤抖的娇躯。

　　没有再去透过窗纱，她已然明白老奴内心的悲楚，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身生命力快速流逝，魂魄剧烈颤动和体内逐渐失去温度的热血。

　　老奴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安慰的话已经说出反复，事已至此，似乎人已经无力回天，结局已是板上钉钉，再道希望，或许不过是自欺欺人，寻求内心自我安慰罢了。

　　风声从此处呼啸，潇潇朝雨化作倾盆，直泻而下。

　　曾经太原盛极一时的顾家，在太原保卫战中元气大伤，举家搬迁至泉州，却又备受针对与打压，无法发展经济，导致顾家走向无法逆转的覆灭。

　　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得家族崛起与衰落，家主将女儿托付于他，却也是身羸体弱，岌岌可危。

　　但若是拯救她的性命，或许还有一个人，一个方法，可以一试。

　　“其实···其实老奴很想问小姐一个问题，”老奴声音有些颤抖，斗笠在雨中颠簸，“小姐···小姐还···还在思念公主殿下么。”

　　一片寂静。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依旧紧闭双眼，仿佛沉浸在梦中无法脱身。

　　他知道她或许不愿回应，是抗拒也是在逃避。

　　“小姐若是愿意，其实可以···可以，去临安府寻公主殿下，这样小姐就不用遭受目前的困境了，小姐还能好好活着，活得幸福···”

　　她依旧蜷伏着身躯，不声不息，却又在莫名之中，抓紧了身下的厚毯。

　　“小姐······”

　　她好想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于“公主”二字的讯息。

　　就好似困于她心中的梦魇，明明早已被她封锁在内心最深处，但每当有人尝试去拨开她心中的迷雾时，那层层锁链又会不知不觉地被挣脱开来。

　　眉目紧锁，被封存的记忆好似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但伴随而来的并非一时的温馨，而是深不见底的疼痛感，顿时而生的压力仿若压迫将至窒息，无力与麻痹感由胸口向四肢扩散，蜷缩的身躯由微颤转向震颤。

　　“小姐······”

　　············

　　“客官需要来点桂花糕么。”她望向端坐在亭中的旅者，微微一笑，手中玉盘盛着零星小食，几条桂花糕散落其中，尚未靠近，桂花气息却早已飘香。

　　那客官也不说话，缓缓摘掉披风上的兜帽，顿时间，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容颜似雪，但眉目之间充斥着凌冽寒光，她看向她的目光稍作停顿，随后缓缓撤走了桌上的佩剑。

　　她的目光使她心中一颤，仿佛是来自上位者的注视，充斥着防备与压迫。

　　她将玉盘轻轻放在桌上，随即便拿去了她桌上的酒壶，轻声道：“临安风味的桂花糕，配茶，不配酒。客官，请慢用。”说罢，她抬眸，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

　　“你真的是第三次来太原么，我看你好像人生地不熟的。”她抿嘴轻笑道，面对总会在三交口迷路的她，不时会忍俊不禁。

　　对面的人正了正色，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登上商队的轿子。

　　“其实···我在开封也常常找不着路······”

　　星眸在笑意中绽开，绝世容颜含苞绽放。

　　············

　　仿佛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她将她拉至身旁，漆黑的眸子中泛起点点光芒，她伸手将一枝水仙花插在她的鬓角，白色的花瓣衬托着她一头青丝披发，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雍容华贵，圣洁而不可触碰。

　　嘴角微微上扬，她已然不知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她似乎开始学会替他人而感到开心，这一切的改变都只是因为她。

　　············

　　马蹄声划破了寂静，在大雨落下之时也显得如此清晰可辨，思绪被阻断，她睁开眼眸，有些惊恐的抓住窗纱的一角。

　　她仿佛是预见了未来，也预见了她们即将重逢，但是她不敢与她靠近，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可笑有可悲的屏障。

　　来者还是如同记忆一般，三年未见，却还是如同往日一般。

　　“郑叔。”她缓缓下马，雨衣披挂在身后随风舞动，清冷的音色仿若来自遥远天巅。

　　四目相对，他一时怔住了，似乎是没有想到过会在此处重逢，随即声泪俱下，抽泣不成声。

　　“公主殿下，”他的嗓音不停直颤，望着眼前人，神色上是无法掩饰的兴奋与激动，“老奴···老奴不曾想过，此生···此生，竟还有机会能够再见公主殿下······”

　　说罢，他欲行两拜礼，却被她伸手拦下。

　　“不必多礼，在此地此刻，我并非什么公主，”她的眸光昏暗，古井无波的眸子一如既往，“我知道她也在这，带我去见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平静如水的语气里却勾起了一丝颤音。

　　帘后的身躯微微一颤，她紧闭双眸，神色复杂而痛苦。

　　为何天知道她们明明不可能，却依旧安排她们相遇相知再相逢。

　　老奴一愣，点了点头，手指指了指一旁的茅屋，随即便摇了摇头，道：“小姐身体羸弱，暂时无法面见公主殿下，只能劳烦公主殿下屈尊前去了，还请殿下见谅，如果可以，还请能够对小姐，多多关照···”说到此处，他的眸框之中不禁老泪纵横。

　　她微微点了点头，望向一旁的茅草小屋，微微叹息一声，脚踩着枯叶，声响伴随节奏跳动，每一步如同近在耳边如此清澈可分，既是山中古路，也是回忆之桥。

　　屋内人的娇躯颤抖，她努力的控制着身体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剧烈反馈之中不断失败。

　　脚步临近，她无力地扑到在草席上，双耳嗡鸣间只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茅屋的们被轻轻敲开，清冷的目光如同一道射线，直刺在她栗色眸子之中，两两相对，她们都很清楚此时此刻对方心中所思所想，令人窒息的寂静，甚至屏蔽了窗外的滂沱大雨。

　　只是不知，眺过的是近在咫尺的现实，亦或是琉璃之人的幻影。

　　“雪琼，”她望向卧倒在草席上的她，痛苦地闭上双眸，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但待到真正见面之时，情绪依旧如此剧烈波动，“对不起······”

　　她看上去遍布沧桑，三年前那惊艳绝世的月颜已然暗淡几分。

　　从临安到泉州，路途遥远，她在来途之中多次准备着相逢，准备着该说的话，一言一语都是精打细算，但是等到真正崩心之时，所有的情绪与准备好的说辞骤然消失殆尽，所有的一切都化为那最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眼角有泪滴在滑落，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甚至在人生中最昏暗之时，想哭却又挤不出一滴眼泪，但如今她抹去脸颊上滑落的泪滴，是那么娴熟与理所应当。

　　顾雪琼歪着脖子，望着她，那一对漂亮的星眸闪烁着泪花，属于情感的色彩在眼眶之中跳动，她的红唇在微微颤动，仿佛一开口既是声泪俱下。

　　顾雪琼从未见过她的眼泪，她也曾一度认为面无表情的她永远也不会哭泣，女性的感性在她身上几乎从未出现，每一次见她都散发着如同刀尖饮血般兽虐之气。

　　许久不见，仿若形同陌路，但是一眼望去，又好似望穿秋水，看遍了沧海桑田，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穿越了万重山峦。

　　“这三年，你······”她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察觉些许陌生，那不似在怀念，不似在眷恋，不带有分毫重逢的喜悦，只剩下自内而外的悲怆与沧桑。

　　她或许明白这三年顾雪琼经历了什么，可她却无能为力去改变，是她的错，是她在战乱时期亲口抛下的她，或许是因为她错误的身份于判断，才导致目前的结局。

　　“您怎么又回来了，永宁公主殿下，”顾雪琼微微一笑，嘴角拉出一道凄美的弧度，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她打断她的言语，“您又回来做什么呢，为了我一介凡女吗？您又能做什么呢，您走吧，不要在凡夫俗子身上浪费您金贵的时间了，小女甚至已经无力向您行两拜礼了，请您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了······”晶莹的泪滴顺着洁净的脸颊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似的滴落在永宁公主心头，每一滴泪珠的绽开都如同绚丽的花火，剧烈的疼痛从她身体内部油然而生。

　　她看着她无法抑制情感的失控，也目睹着她将泪珠滴滴拭去。

　　她呼唤着她离开，她不想在见到她，字里行间充斥着对她的情绪和排斥，让人分不清是在闹脾气亦或者是已然对她失望至极。

　　顾雪琼的言语让她心头一震，话中刻意的生疏和排斥使她不免感受到丝丝疲惫，永宁强压着内心的抽搐所带来的剧烈疼痛，她偏过头，不愿再望见顾雪琼痛苦的模样：“雪琼，我······当时的事情，我······真的身不由己，但如今，我们还有向前看的机会，人生在世，不要总是将自己遗留在过去，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她的言语微颤，提起当年顾雪琼曾经安慰她的话。

　　那是汴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是无奈之下，才选择回去辅佐亲王，却不曾想太原在她回去的寥寥几月之后就被攻破，更糟糕的是金军顺势南下，直接威胁到汴梁。

　　顾雪琼的眸中再度滴落眼泪，她强忍着微笑，抬头看着她：“不，不一样了，其实那不过是我欺骗你的言语罢了，况且，我也看不到你所说的前方，抱歉。”

　　她太了解顾雪琼了，这么多年以来压抑的情感爆发，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撕扯着她们早已破败不堪的关系。但她却无力回天，无力更改，甚至会加剧爆发。

　　她们好似两条不同航线的船，一条顺水行舟，一条逆水而上，她们终将重逢，但却终将前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她或许也知道她们之间存在的现实阻碍，也理智的去思考过前进一步所带来的消耗，她的脑海之中曾经设想过结束，但感性驱使着她做出超出理智的行动。

　　“随我一同离开泉州好吗，我带你回临安，我欠你的我都会弥补你的，好么？”她的语气之中开始带着些许急躁和不安，似乎是有些预料到她或许会将她拒绝。

　　她微微摇头，道：“小女蒙承永宁公主的好意，只是小女不能接受，此事还是翻篇罢，永宁公主若是来此处做客，也还是罢了，此处过于简陋，接待不了您这般尊贵的客人，我是下位者，和您高贵之躯并肩，会污了您。”她的言外之意，仿佛是在指责她不该出现于此，她们再相见，不是命运所推动的结果，而是以人力强行扭转命运转盘的结果。

　　而由此诞生的畸形的现在，也要就此终结。

　　她不愿意与她一同离开，就如同她曾经所说。

　　“我看不起下位者，也永远不会对他们产生怜悯之情，这个世界上只有亘古不变的利益和法则，他们的存在不过是维持社会最基本的运转，但命运的齿轮永远掌控在上位者手中。”

　　她已然成为下位者，甚至是社会最为底层的存在，而她的身份却依旧高高在上，是万千臣民皆要仰视的存在。

　　“至少，至少让我将你带去临安治病，你······”永宁的神色开始惊慌，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使做好准备，也难逃崩心之时，即便她不修医术，她也清楚的明白目前顾雪琼的身体状态，若是不及时医治，后果恐怕真的不堪设想。

　　她们可以再度分离，但是她不希望她们之间就此永别。

　　一旦永别，那么事情将真正无力回转，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话音未落，顾雪琼“噗嗤”一声笑了，豆大的泪珠再度滴落，毯子上绒毛微卷，化作黑白两块交界分明，内心深处的火焰在燃烧，逐渐吞噬了些许理智。

　　“你是不是傻啊，”她猛地抬起头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从你对我说谎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结束了，你和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大宋的公主，你自己也身不由己，你我之间能许诺什么，能交换什么，能付出什么？”

　　“不，你我全都不能，没有承诺的关系，终将走向灭亡。”

　　“上天最不待见我的一件事，就是让我遇见了你。”

　　她的声音嘶哑无力，却早已不见往日的温柔。

　　“我打破不了现实的阻碍，你也无力挽回此事，那为何不让往事随着蒲公英消散呢？”她的眼神迷离，声音在剧烈颤动中低沉而下，让人心声怜悯。

　　永宁愣住了，她想过很多种她与她的结局，却没有想过她拒绝的如此彻底，好似不留半分机会，好似是为了斩断任何情丝。

　　“可是······”永宁的声音里砌满痛苦，“我们的契约还在啊，我们······”

　　或许她以为她亦然经历了沧桑，如今得见莲花。

　　她们明明存在未来，但她却不知道她为何不愿意一起走下去，哪怕前路艰难险阻，哪怕前方是群山峻岭。

　　“存在又如何，不存在又如何，”顾雪琼轻俏一笑，“我们永远都无法达成合一的境界，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时局不对，只是······身份不同，就像他人所说，有些契约不过是提升双方的内在，是一场精神所拥有的修行罢了，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何必执着与无谓的合一呢。”

　　她的声音是如此温婉恬静，但话说出口带来的却是极致的寒意。

　　“可是我们诞生于世，不就是为了合一而去的么？”永宁嘴唇轻启，有些不可置信顾雪琼所言，“我们的旅程已经走完了啊，不应该重沐明光么？”她缓步逼近草席上的顾雪琼，质问道，她抬起手，好似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她在不停的试探，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傲娇在作祟。

　　“你错了，旅程还没有结束，我们尚未圆满，也走不到圆满了，我们不是阴阳火，想要真正的合一，就要比正常契约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决心与磨合，”顾雪琼望着她的眸子，“放弃吧，好不好，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她伸手，将她伸出的手阻挡。

　　“对不起······”顾雪琼歉意的将手收回，叹息一声，“离开吧。”

　　“求你······随我，一起···”

　　永宁娇躯微颤，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朵泛红的白花，花如龙爪，形如绣球，伞形花序顶生，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但花开叶落，都只为对方。

　　“这是你最喜欢的曼珠华沙，我从长江地带为你采······”

　　话音未落，顾雪琼就将其夺入手中，手指轻轻偏折，根茎蒂落，花瓣纷飞。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么？永宁殿下，请离开吧，不要浪费时间了。”最后为她保留的笑容在顾雪琼脸上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无情与冰冷，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她冰冷的神情却令永任何人法心生怜惜。

　　她是如此残忍绝情，将它毁去没有半分不舍与心痛。

　　永宁呆呆的望着曼珠华沙花瓣的飘落，眸子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骤然消散，她有些麻木的回过身去，披挂无力拖着，她的脸色逐渐趋于阴沉愤怒，指甲刺入手心，鲜血顺着手指流淌而下，感受不到半分温度的手掌抚平摊开，一滴血珠悄然落地，点滴在其中飘落的一缕花瓣之上。

　　鲜血漂红了花瓣，显得更加猩红妖冶。

　　“我喜欢曼珠华沙，只是因为我喜欢见花不见叶的生长趋势，但是你错了，你不是那朵花，我也不是那片叶，你的花，还是落入忘川河，褪去上面的颜色比较合适。”

　　风带着雨水刮入茅屋之中，打湿了顾雪琼半边衣裳，她只是盯着永宁离去的背影，端坐于草席之上，没有半分动作神色变化。

　　她用力推门而去，翻身上马，彻底扯掉头上的婆娑斗笠，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也混杂进了她面颊上的泪水。

　　她最后看了看后方面露惊诧之色的老奴，轻声说道：“郑叔，照顾好她，保重。”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老奴急忙奔来，拉住了骏马的缰绳，“公主殿下留步啊，小姐，小姐她只是一时气话，她······”

　　“朕叔。”

　　冰冷的声音从窗沿边穿来，夹杂着三分愤怒七分疲倦。

　　“让她走。”

　　顾雪琼的无情的话语落下，老奴的手下意识的放开了缰绳。

　　雨水滴答在马铠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永宁一拉缰绳，骏马带着奔雷之势向着山下疾驰，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被大雨所掩盖。

　　山岭中重归寂静，老奴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永宁公主离去的方向。

　　伴着她的听觉中马蹄声消逝，泪滴再次夺眶而出，顾雪琼俯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曼珠华沙花瓣紧紧攥在手中，将手贴在上下起伏的胸口处，感受着强行压制的痛楚。

　　这是顾雪琼自己选择的结局，她明白错不在她，只是时机不对······

　　世界上大多的离别，总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在最轰轰烈烈的年纪荒唐了岁月。

　　“对不起······”

　　她的眸光忽然迷离，仿佛依旧沉浸在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将脑袋埋入自己的手臂，低声道：“笨蛋，我们迟早会合一的，哪怕过程何等艰难，哪怕结果并非那么完美，哪怕······天人相隔。”

　　“谢谢你的指引，我很喜欢。”

　　抑制不住的情感爆发，她终于可以不用作茧自缚，低低抽噎起来，应和着声声咳嗽，她的唇瓣边上血珠滑落，点滴在手心之中，晕染昏开成一朵朵盛开的红莲，青丝划下，遮住了她的侧颜。

　　“真的，上天待我不薄的一件事，就是遇见了你。”

　　“谢谢你的花，我会带着它去寻找它的归宿，传说彼岸花开有时，我会将它栽种于彼岸，或许有一天你我再次重逢，再由你将其采来，赠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