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录》观山识海

53、第 53 章

　　然而不过片刻又吵嚷起来，刚才求饶的人也开始列出自己的筹码，这个说“我也有孩子！”，那个说“我有老母亲！”，还有人说“我也有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子，他那么大岁数了，早该死了！你们祭他，别祭我啊！”

　　怎叹一番乱象，堪与地府相当。

　　白旬看呆了，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才恹恹对楚云潇道：
　　“潇潇，人间怎么是这样啊……”

　　楚云潇无法回答它，似乎怎么样说都是不对的。她听着外面的吵嚷，道：

　　“……人间万象，黑暗也是其一部分。”

　　祭司很是享受这种氛围，他眯了眯眼，挑衅似的看着苏欣儿：
　　“你看，他们这样就挺好，你要是也求求我，我就放了你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苏欣儿捧腹，她刚才笑得肚子痛，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如今听到祭司的话又笑得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

　　祭司脸色大变，嘴角抽搐：“你笑什么？”

　　苏欣儿抹了抹眼泪，眼神带着悲悯似的：

　　“我笑他们，明知你们狼心狗肺，却还抱着侥幸以至于临死而丑态百出。”

　　“我笑你，笑你自己心如污泥，却还披着人皮，以为所有人的灵魂都跟你一样。”

　　“我笑你们，以为逍遥一世，殊不知，浑浊想成为常态，除非太阳从天上掉落下来！”

　　祭司越听脸色越发阴沉，眼睛几乎滴出毒液，想要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腐蚀殆尽！

　　苏欣儿何尝没看到他的面色，可越是如此，她笑得越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我当然要笑，我笑你们把四方当天地，久坐深井底；我笑你们心中贪婪又狭隘，把人情都消弭；我笑你们披着人皮就想掩盖魂灵的臭气，我笑你们！我就是笑你们！”

　　江畔满是女子略带沙哑的笑声，之前说话的人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只有静静流淌的江水为她伴奏。

　　在这笑声当中，祭司深吸了几口气，即使有面具的遮挡，也能猜出他的脸色必定相当精彩。

　　他看着苏欣儿，突然计上心头，凑近对方耳边，眼中满是恶趣味，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

　　“既然欣儿姑娘都这么说了，不展现展现也说不过去。”

　　说完之后，他起身扫了眼刚才对自己求饶的人，他们现在倒是安静下来，抬着他们的壮汉也有些神色犹豫。

　　这会儿倒是有人性起来了？他冷笑，而后指着第一个求饶的妇女，转头问身后的村民：
　　“这位是谁家的？”

　　身后的人悄悄探头，看了几眼那个带婴儿的妇人，一时都噤声。

　　祭司头一歪，显然没有什么耐心：“我再问一遍，这人是谁家的？”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一个不大的声音颤抖道：
　　“回祭司大人，这……好像是袁迁家的。”

　　楚云潇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有点像严霆，一问白旬，果然是他。

　　祭司听到回答，眼神在村民中找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个个子稍矮的人身上。

　　“袁迁？”祭司话里听不出喜怒，“你家的求情呢，你想她活着吗？”

　　那人战战兢兢，双腿都在发抖：“祭司大人！别听她的，我们家出两个人！”

　　那妇人一听，顿时发出尖锐的叫声：
　　“袁迁！当家的！留下我吧！你留下我，我还能生孩子，我们会有更多贡品的！当家的！”

　　说到后面，尖锐的嗓音中还夹杂着呜咽。

　　然而这话不但没得到袁迁的理解，反而使他盛怒，他冲到妇人面前，伸手捂住对方的嘴，让她只能呜呜难言。

　　“你个妇人，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妇人满眼是泪，滚烫的水珠从眼眶滑落到捂着嘴的手上，却没能让手的主人松开丝毫，反而更用力。

　　袁迁稍稍放松了语气：“阿芳，阿芳你听我说，好歹咱们夫妻一场，你就当为了我，啊，为了我，你和孩子就牺牲一下吧，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

　　那妇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不再挣扎，只是任由泪水不停地流。

　　感觉到她渐渐老实下来，袁迁才把手松开。

　　祭司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连方才的不愉快都消失了，只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这里是自己说了算。

　　他颇为自得地看向苏欣儿，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或许是多日的折磨使她再也支撑不住，他深感遗憾，不过时候确实不早，不能再耽搁了。

　　祭司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向江面一挥，淡淡道：
　　“上贡品——祭摩山神——”

　　村民们立刻有序地将被绑着的“祭品”抬到河边，连人带木板一起放到河面。

　　楚云潇和秦修是第一个被放上去的，上游的水不断流来，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冲到了离岸几米开外。

　　[糟了！你们要漂到河中央去了！]

　　楚云潇：“别慌，我们不会有事。”

　　她主要是想会会村民口中的“摩山神”，之前听他们说摩山神能够保佑他们，可谁知这种“保护”竟需要用这么多活人祭祀，这哪是神，分明是邪祟！

　　见她这么淡定，白旬便不再担心，转而一心警惕着周围，看那邪神什么时候出现。

　　而这时，河面已经漂起了五六块木板，上面的人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想要挣扎都挣扎不了。

　　突然，刚才那个一心求饶的袁迁媳妇儿突然一转先前的卑微与无助，双眼死死盯着村民的方向：

　　“袁迁！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们以为摩山神能够保佑你们吗？我告诉你们，别说那一个石头，就算是真神，也低挡不住我们在这里死去的无数冤魂！”

　　“等着吧！列祖列宗看着呐！”

　　祭司没想到唯唯诺诺一心求饶的人竟会口出狂言，他气急败坏，让人赶紧堵住她的嘴。

　　“快！时间快到了，还没进河里的祭品快一点！”

　　村民们心道，还不是你自己在那里叽叽歪歪浪费时间，但是他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加快速度。

　　最后一个人被放上去，人们又迅速回到后方，端起地上的一个个托盘，依旧是鱼贯着将其放到河中。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将盘子上的红布掀开。

　　一时之间，腥臭味扑面而来，但那些端着的人仿佛没有察觉似的，十分宝贝地护着。

　　“盘子里是什么？”楚云潇看不见，问白旬。

　　白旬刚才被臭气熏得赶忙捂住鼻子，听到楚云潇的话，它只能顶着冲天臭气瞟过去。

　　一个个素白的托盘上，盛放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整体鲜红，甚至周围还有鲜艳的汁水慢慢渗出——

　　像极了一团血淋淋的鲜肉。

　　描述着，白旬忍不住，拿开爪子干呕了一声，立刻又被臭气熏得再次捂上。

　　祭品们已经漂到了河中间，岸上火把照亮半江水，把一张张贪婪的面容照得分毫毕现。

　　祭司又开始吟唱，尽是些古怪的语调。

　　随着他的吟唱，原本风平浪静的河面突然荡起一圈圈波纹，而且波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从上游的洞口中传来一阵汹涌的水流声，下一刻，一道浪花涌来，掀起江中的木板。

　　“啊！”
　　“救命啊——”

　　江上漂着的人们又开始慌乱地叫起来，然而他们的叫声并未打断浪涛的侵袭，反而像是被声音所召来似的，浪花一个高过一个，将整齐排列的木板冲得七零八落，但是一个人都没被率下水。

　　哗啦——

　　又一道浪花拍来，打湿了楚云潇的衣襟。

　　轰隆——

　　上游的洞口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水浪一定比前几次更为汹涌。

　　岸上的人脸上全是兴奋，兴奋地看着水上的人挣扎嘶吼，仿佛在看一群金子向自己奔来。

　　[不好了云潇，你们马上要进下面的山洞里了！]

　　白旬紧张的声音在楚云潇耳畔响起。

　　前面是汹涌的波涛，后面是黝黑的山洞，耳边是其他人不停地挣扎与哭喊，岸上祭司还在不停地吟唱。

　　一片混乱，仿佛已经迫近死亡。

　　“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

　　身后的山洞尽是不祥的气息，可是即使是这个时候，所谓的摩山神仍旧没有出现。

　　再拖下去，水上的人就要被浪涛推进山洞了。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幕后黑手的底细，如果村民们进了山洞，她能来得及救他们吗？

　　想到这里，楚云潇咬咬牙：“不等了，秦修，救人！”

　　“好！”

　　话音一落，两人立即睁眼而起，楚云潇手上运力，正准备打断祭司的吟唱，然而下一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怎么了云潇？]白旬用蓬松的尾巴遮住鼻子，迈着四条小腿正准备过来帮忙。

　　楚云潇站在木板上，遥遥看向岸边，装作惊慌的样子大喊道：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水上？！”

　　“秦修？秦修你怎么样？”

　　秦修见状，立刻配合她：“姐姐！我们怎么办呀？”

　　楚云潇看向岸边的人：“村长！严霆！袁大哥！快救救我们呀！我们怎么会在水上啊？”

　　岸上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惊，祭司率先发难：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醒了？”

　　村长赶紧上前，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这我也不知道哇！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把茶喝下去的！”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茶水的药量是足够的，他就是怕年轻人不好糊弄，特意放了寻常的两倍剂量呢！

　　祭司漆黑的瞳孔扫过他的面容，知道村长不可能说谎，冷哼一声：

　　“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他眼睛一虚，村长欲哭无泪，不停请罪。

　　祭司知道村长绝无可能骗自己，那么问题只可能出现在那两人身上，他目光落在遥远的木板，上面一男一女已经无限接近洞口，下一刻仿佛就被黑暗之口吞噬。

　　他压下心中的不对，道：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如今他们已经在水上了，安心去死吧。”

　　说着他又看了眼村长：“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