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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小杀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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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迟双眼垂下,落在木头长桌的一条纹理上——
这一条有点弯,线条中间颜色深,两侧颜色浅……
再往上的那一条弧度没有那么大,但也更细一些……
尴尬的沉默降临在这间会议室中。
最终还是先生自己打破了自己创造出的沉默氛围:“王萱。”
王萱“腾”一下站起身:“先生,您刚刚说的是关于我们净土未来三个月的发展愿景,首先是要……”
聂迟又一次放空了自己。
这种话只是先生跟大家开会时讲的,他真正要做的事谁都不知道——他只会埋在心里,然后按照自己的安排去部署人或者事。
“我说完了。”王萱坐回原位,在聂迟身边带起一股细小的风。
“王萱说得很好,聂迟,你记住了吗?”先生看向她,问道。
“嗯。”聂迟依旧垂着眼,点了点头。
走之前宋紫竹还给她捏了芝士饭团,等会儿吃。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王萱的袖子上。
王萱也穿着一件黑衣服,衣服上带着个兜帽,平时出出进进,也时常压着这顶兜帽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帽子长出了下巴,有些滑稽。
王萱很爱学她,她知道。
她这样穿衣服,王萱也这样穿。
她去测副本,王萱也去。
她懒得搭理人,王萱也眼高于顶。
不知道图什么,难道她也想下修罗场吗?
聂迟只觉得无聊。
先生又说了些什么,其他人都被遣散了,会议室里只留下了她。
聂迟觉得自己可能要挨骂了。
这段时间先生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对她,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没完没了地装看不懂、装死。
“唉,聂迟啊,我真的很担心你。”先生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镜片,带着几分悲悯落在聂迟身上。
聂迟:“先生,我挺好的。”
“不是担心你的现在,也不是短暂的未来。”先生摇头长叹:“我担心你接不了我的班,让我们净土——”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啊?”聂迟终于抬起了眼:“那不是他们开玩笑说的吗?您怎么当真了?”
“胡说!”先生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这么严肃的事,谁敢!”
聂迟微微缩了一下:“先生,这——”
她看向墙壁上贴着的净土组织架构图,大框连小框,小框套小小框,比迷宫还复杂。
更要命的是,上面的人她都不认识几个。
这比闹着玩还闹着玩,她完全不能接受。
“我不行。”聂迟摇摇头:“您怎么夸我都不行。”
很久之前先生好像就说过她,说她成就成在一个“专”字上。
她去倒水,眼中就只有水杯。
她去打boss,眼中就只有boss。
她去抓人,眼中就只有那个人。
……
王萱学她、激她、骂她,她从不放在心上。
组织里有人捧她、敬她、尊她,她也不以为意。
他说她是真正可以办成大事的人。
聂迟:“先生,我觉得误会有点深……”
她觉得是自己的心太小,注意力太少。
只够放在一件事上的。
先生也曾告诫过她:享受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那会一点点腐蚀人的意志力,摧毁人的专注力,将任何铁骨铮铮的人融化在欢愉的泡沫之中,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
先生的确也是这么约束自己的。
许多个晚宴上,有许多漂亮的女人与他相谈甚欢,他会将那些女人带回来,然后为她们穿好衣服,再送她们离开。
聂迟问过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带她们回来?”
先生笑笑,告诉她,如果不带回来,这些女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宴会之后,酒足饭饱的先生总会在回到营地之后将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全吐出来。
他告诉聂迟:“你看,食物控制不了我,而我,可以控制它们。”
先生还有个很远大的理想——
世界需要秩序,需要人剪除罪恶,更需要有人将她还原成净土……
那是最美好的未来。
也是个无比遥远的梦。
“太阳会从那个地方升起来,照满每一寸土地。你奶奶那样的老人眼不会瞎,背不会驼,她将以健康而年轻的姿态行走在世界上,而你……聂迟,你不会认识她,因为你有自己的父母,你被他们抚养长大,变成阳光之下的另一朵花。”
……
聂迟的回忆戛然而止:“先生,你要离开净土吗?”
先生最近总是给她传递这种信息,她也总觉得那些理想摇摇欲坠,快撑不下去了。
“不是我要。”先生叹了口气:“是不得不。”
“去……呃……系统那边?”聂迟看他。
先生没有否认的意思。
“过两天回来就是了。”她说道。
“向上的路是不归路。”先生眼中带着点悲悯的温柔:“永远不可能回头。”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聂迟心想。
但她不敢开口说出来,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先生。”聂迟看过去:“你曾说现在你是净土而非七杀,那等你离开咱们净土组织,是不是就能做回七杀了?”
“那是你的未来。”
*
“书接上回——”
“那狗贼手上正有一十八条人命,搅得都白镇一片不得安宁,只可惜,今日在此,早有一人相候,管教他求生无门、不得善终!”
……
说书人举着喇叭坐在花南拍卖处旁,沙哑的破锣嗓子发出忽高忽低的叫声。
宋紫竹有点受不了这种一惊一乍,扫了十个金币之后就退出了人群。
这说书人编得故事很老套,讲述了一个叫七杀的侠客在这个异世之中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种种。
花南的老弱病残们听得起劲,宋紫竹却只觉得无聊。
好人反正是要战胜坏人,正义反正是要战胜邪恶,结局她都知道了,还听个什么劲?
她还是上山搞点食材来得实在些。
“七杀……”好像有点耳熟?
宋紫竹摘下一撮浆果丢进背包:“好像听谁说过?”
有阳光雨露的地方就有食材,野果野菜,竹笋蘑菇,只要肯下功夫在山上找,就有挖不完的东西。
宋紫竹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一句她在落叶镇听过的话。
“他们头头叫七杀,是个杀人没边的狠货。”
七杀,赏金猎人的头目,惩恶扬善……
还有个人叫小杀星,也是赏金猎人。
聂迟这样厉害,会有自己的传说吗?
大概没有的吧。
她不爱出风头,不对,她的字典里估计都没有风头二字,她只会用最快的方式解决面前的问题。
不对,不对。
聂迟的名字都刻在新生碑上了,难道还能没有属于她的传说?
宋紫竹脑子里慢慢浮起了一个猜想。
她第一次遇见聂迟,是在好运岛。
那天的海上有蛮角兽嘶吼。
吼声震天,几乎要将人的肝胆都摧裂了。
有人说,它吼的内容是小杀星。
所以有没有可能,小杀星就是聂迟的绰号?
她从一个出了bug的副本中逃离,数值爆炸的boss追出副本要将她赶尽杀绝。
她命悬一线,用最后的努力逃进了好运岛的安全区,但也因此身负重伤,无法行动。
她好复杂啊,那些过往里好像有数不完的故事和传说。
但她又好简单,一碗炒面就能给她哄得眉开眼笑,让她堂堂一个赏金猎人洗碟子涮碗,在灶台前上上下下忙个不住。
得问问她。
宋紫竹收起手里的一把野菜,在溪边洗了洗自己被染得黑黄的手,一路小跑下了山。
【滴滴滴,聂迟,你是不是还有个我不知道的外号?】
站在信箱旁边,宋紫竹飞快地打了行字发送了过去。
*
聂迟腕上冒险器一闪——新消息钻了进来。
大约是宋紫竹的来信,附近没有信箱,她好着急。
手里的资料还没传完,她又走不开。
“王萱?”
门前人影一闪,聂迟眼尖,叫住了那个人影。
“聂迟。”王萱双手插袋,一步踏入门内。
“你能不能——”
聂迟话未说完就被王萱打断:“正好,我找你有事。”
“你说。”聂迟站起身,与这个总是与她不对付的女孩面对面站着。
“我要跟你比一场。”王萱将双手从衣袋中拿出来:“你敢不敢?”
“不敢,你赢了。”聂迟指指面前的投影:“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它传完行不行?不白干,我给你钱。”
“聂迟!”王萱一拳砸在墙上,她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暴起:“别他妈开玩笑!”
聂迟退了一步:“我没开玩笑。”
“呵。”王萱冷笑:“怎么,又摆出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大人姿态?不屑与我比是吗?敷衍是吗?”
“不是……”聂迟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冒险器,那个信封图标不住跳动,每一下都像是跳在她胸口,惹得她心痒难耐,很想马上读一读对面的来信。
“我知道你的事。”王萱咬牙切齿:“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叫宋紫竹的女人,你跟她感情很好,事事都想护着她对不对?”
聂迟目光中的杀意在一瞬间暴涨,下一瞬,她就将王萱抵在了墙边:“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
对聂迟的突然发难,王萱非但不怵,反而异常得意,她脖子被聂迟的小臂抵着,说话却依旧利索:“你跟我比一场,赢了,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聂迟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小臂。
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王萱身上。
王萱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角:“你答不答应?”
见聂迟不开口,她又道:“哈哈,聂二,小杀星聂迟,你也有今天?我以为你永远,永远都只会端着你那副无欲无求的死样在副本里穿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