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三国》飞光照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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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谈将军的嚣张跋扈不仅体现在扣礼抢饭之上，沿途有一座座的小村庄，村里有一个个正值妙龄的妇人，原本按照麴将军的军规，都是要拉进营中待上些许时日，等到大军开拔才能回家去的。这次他和谈道笙一起出差，军中一切都变成了按谈将军的规矩来，因而村妇们刚被带进来，下一刻就又被赶了出去。
　　麴将军麾下的军官们见了，气上心头，忍不住对谈将军的双标指指点点：他们都听说了，谈将军在广陵可不是这么个做派——那妇人营是谁建起来的？连城里反叛的狗大户养的部曲都打不过，落得个“十不存一”的下场，还正规军呢，说出来谁信呐？怕不是谈将军为一己私欲才……
　　小话没嚼完，谈将军麾下的赵副将，以及从常山跑出来，跟着赵副将闯荡的兄弟们抡起大板子往这边走，军官们只得忍气吞声，将委屈和怨念压回肚子里，晚间独自裹在被子里发酵。
　　麴义也有委屈和怨念，好在他手下有机灵的趁人不察，悄悄在他军帐里藏下几个，姿色是无法强求了的，总归不用自己于寒夜里独卧衾被。
　　他偶尔也会令帐中点上烛火，和麾下的亲信们作宴玩乐，只是不尽兴。现在谈道笙入帐赴宴，看到的只有一派简单朴素。
　　有士兵鱼贯而入，在她面前摆上一案朴素的饭食，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继而坠入杯盏，酒是浊的，倒酒的小兵却眉清目秀，倒完了也不走，就在她右手边低眉顺眼地当布景板。她不过多看了一眼，立刻又有一眉眼英气的飞至她左边，也是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一左一右两个人，瞧着都不像是精于近战的力士，谈道笙不着痕迹地打量完，嘴角不由控制地抽了抽。
　　一左一右分别伸出手，一个布菜，一个劝酒，谈道笙夹在中间，一边听麴义讲些不知从何处抄来的场面话，一边麻木地想，还不如给她安排几个力士兜头就砍呢！

　　夜色深沉，帐内的将军被请去赴宴，帐外负责守卫的士兵拗不过，也被拉着胡乱往嘴里灌了些热酒。
　　他们喝得不多，撤得也早，一阵风吹过，那残留的一点点酒气顷刻便散了。风继续向前，意欲溜进将军的帐中撒欢儿，却只来得及打个滚，飘起的帘帐就被守卫掖紧了。
　　无形的风被赶了出去，空落落的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却留下来。
　　待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带着满身酒气踢开帘子，那等候已久的杀气四下荡开，又猛然凝聚成一片凛冽的刀光——
　　有鲜血荡上半空，利器捅.进血肉中狠搅两下，再拔出时重物砸地的声音与痛苦的闷叫同时响起，饮过血的黑暗里忽然有寒光簇簇飞舞，一时在上，一时划下，一时消失不见，一时又随着血浆飞扬猛地迸裂开来，铮铮的剑鸣使黑暗愈发恐怖，瘆人的寒意逐步逼近，那道寒光一横，分明地照亮一双清醒而冷酷的眼睛！
　　冷风去而复返，一鼓作气将帘帐向两处推开，于是惨淡的月光趁势而入，将帐篷里的一地狼藉照得雪亮。
　　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血珠从她的剑尖滑落，滴在湿润的毯子上，溅起一朵微小的血花。

　　沮授走进这座帐篷，脚下轻轻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好似毯子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吸饱鲜血，在黑夜中悄悄活了过来。
　　每一朵血花都争先恐后地昂起头，向他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
　　然而滋养了它们的尸体就摆在他的面前，又何须它们多嘴多舌呢？
　　沮授站在尸体的中间，尚且温热的血舔舐着他的鞋底，昭示这一切都发生在不久之前。
　　也许他该立刻派兵去追。
　　可谁说在第一时间查清幕后主使就不重要呢？
　　沮授在一瞬间做出决定，他回过头，皱眉看向身后的侍从，“去请麴将军到我帐中。”

　　漫长的一夜，等到天光微亮，太阳缓慢地爬上地平线，一支骑兵才从营中疾驰而出。
　　找到昨夜里受到惊吓，仓皇飞离军营的谈将军，就说贼人已诛，贼首已束，请谈将军移步回营。这是监军给他们下达的命令。
　　……可一夜过去，谁知道谈将军跑到哪里，又躲到哪里了呢？偌大的一个冀州，他若铁了心地要躲，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而在骑兵们一筹莫展，甚至开始四处翻石头寻找谈将军的同时，信使踏着清晨的露水一路策马扬鞭，敲开了州牧府的大门。
　　“报——麴将军遣人刺杀谈将军未果，已被监军扣在帐中——谈将军受惊奔离，现不知所踪——！”
　　这声音落在州牧府，忽然就炸开了锅！
　　“谁刺杀谁？”
　　“谁扣下谁？”
　　“谁不知所踪？”
　　“怎么刺杀未果？”
　　一片叽叽喳喳中忽然窜出这么一声，大家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紧急会议。
　　州牧坐主位上，皱着眉，两边坐满了谋臣，有的挤眉弄眼，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默默垂下头自顾自去梳理思绪，兖州使对面坐了徐州使，还未等郭嘉琢磨清他的神情，孙乾就“砰！”的一下，跳进了所有人的眼底。
　　现在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愤怒。
　　“袁公欺人太甚！”他喊嚷道。
　　“住嘴！”“大胆！”“汝何人也，竟敢在袁公面前造次！”“左右还不快将他乱棍打出！”
　　堂内立刻生起七嘴八舌的斥骂声，谋士们罕见地团结一致，不容许这个名声不显的外人挑衅袁公的尊严，主座上的袁绍却沉了脸，他屈指接连扣在帅案上，将啾啾唧唧的声音全数扣下。
　　孙乾仍然瞪着眼，“袁公若不愿与徐州交好，在下自去就是；向前小谈将军为袁公麾下，今番袁公欲留将军，亦不容在下置喙。可袁公不该言与行异，赚他茫然赴死！”
　　“尔怎敢出此言！”
　　郭图猛然站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揪孙乾的衣襟，孙乾亦扭头看他，那狰狞的脸面，尖利的眼神，立时就把郭图给震住。郭图不自觉地退后，这个徐州的使者却一步步向前紧逼。
　　“我有何不敢！”孙乾咬牙切齿地看他，“谈将军于徐州有恩，我虽与他私交不深，今既代徐州生灵出使邺城，也当为谈将军鸣不公，叫冤屈，讨不平！便舍此命，又何妨哉！”
　　“先生欲讨不平，也该寻对了人才是，”审配朝着孙乾的方向微微一拱手，说道，“岂不闻监军所言？此麴义之谋，非为袁公，还望先生慎言。”
　　孙乾冷笑，“我只知有人想杀谈将军，其余一概不知。”

　　气氛有点儿僵。
　　按监军来信，要杀谈道笙的确是麴义，可证据呢？谁知道是不是沮授想杀谈道笙，反倒攀污麴义呢？谁又能说不是袁绍想杀谈道笙，先令麴义下手，再让沮授咬住麴义不放呢？
　　袁绍默然无语。
　　无论是沮授，麴义，还是……总之，这一场谋杀并非由他指使。
　　可他不曾开口辩驳。
　　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

　　堂上的主公没有说话，堂下的大家互相交换眼神，堂内慢慢静了下来，忽然有人轻轻笑了笑。
　　循声看去，原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兖州使郭嘉。
　　堂上燃着火盆，亦有氤氲的热气从墙缝里徐徐涌进来，总归是称不得冷。可郭嘉仍是裹着厚厚的大氅，雪白的狐狸毛衬得他脸庞愈发苍白，唇色却红极，落在孙乾眼中，就像淬了血的蛇信子。
　　“先生这样说，”郭嘉弯起眼，悠悠道，“我虽不曾与谈将军私交，却也听闻他素来清简自持，并非轻狂跋扈之人呀。”
　　“许是他故意为之。”田丰紧锁眉头，目光不加掩饰地钉在孙乾脸上，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破绽。
　　“军中受贿，难道不当管制？”荀谌开口道，“大军征伐，若只顾沿途寻欢，收拢妇人于营中，来日与公孙瓒交战，当何以胜之？”
　　“军中受贿自当以军法处置，只是谈将军转变如此之巨，友若便不觉奇怪？”郭嘉笑眯眯地转头看向荀谌。
　　唇枪舌战中忽有一道身影跃至堂内。
　　“此皆我邺城中事，何须奉孝先生多言？”袁尚站定脚步，瞥一眼郭嘉，“先生不曾与道笙往来，许多事自然无所知之，他今番如此行事，皆因麴义挑衅在先，”他看向袁绍，“父亲，父亲不知，自道笙归邺，麴义便暗中怀恨在心，”袁尚走上前，将还有些泛红的侧脸对着袁绍，“父亲看，这便是麴义打的！若不是我拦着，只怕这一拳要落到道笙脸上！”
　　袁绍看着那小片红，“他敢打你？！”
　　“嗯！”袁尚说，“那日大兄也在，他亲见的，阿兄，你说是不是？”
　　袁谭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嗯一声。
　　袁尚满意地转过头，一双大眼睛盯着袁绍，“父亲，父亲不是说等道笙回来，便请族老为证，为他更名改姓，收他为义子吗，今日道笙险些为麴义设陷所害，父亲反而不信他了吗？”

　　所有人都在看他，袁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为何又成了这般境况呢？
　　袁绍垂下眼，目光掠过袁尚、孙乾、田丰、荀谌……他将每个人一一看过，他最该细细打量的却不在眼前。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浮上来。
　　他不确定，他有所怀疑，他的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决断，一个冀州袁公该下的决断。
　　而恰在此时，有士兵飞奔至堂外，袁绍皱了皱眉，示意守卫放行，那个士兵便走上前，自怀中捧出一只布袋。
　　“谈将军命我将此物送与袁公。”他气喘吁吁地说。
　　袁绍放在帅案的手忽然紧握成拳。
　　“他在哪儿？怎么不来见我？”他听见自己问。
　　士兵只是摇头，像是累得说不出话，也像是无话可说。
　　袁尚见状走上前，接过布袋，轻轻放在案上。
　　堂内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盯着他手边朴素的粗布袋子。
　　那里面也许装着一封信，信上会写些什么呢？写他的冤屈，告状，哭诉，求情，还是……谎言？
　　袁绍看着它，慢慢地伸出手。
　　就在他打开这个布袋，在他看清里面所装东西的一瞬间，袁绍的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一袋紫黑的桑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