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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谈将军在徐州受到曹操欺负，又有袁本初拉偏架在后，因此决意离开冀州，和红尘作伴潇潇洒洒浪迹天涯的消息很晚才传到睢阳城，以及留守睢阳的将军的耳中。
这位青年将军先是感到生气：
袁术使奸计污蔑道笙，坏！
曹操被袁术所惑，遣兵殴打道笙，坏坏！
袁绍不仅轻信谋士之言，还偏心曹操，坏坏坏！
听说小谈将军在冲破曹洪的卫队时受了伤，正在对三个坏蛋指指点点的张辽就愣了。
他的脸色苍白，英气的眉毛紧皱，仿佛那根划伤了谈道笙左臂的长戟跟着飞过来，刺进他的胸膛。
讲话的人慌得连忙找补，“谈将军原本伤得不重，只是听闻了那位志才先生的死讯后才闭帐不出，卧榻多日的，将军不必忧虑！”
紧攥的拳头忽然松开为掌，按在将军的额头上。
……虽然看不清将军的表情，但他就莫名觉得将军的心痛更上一层楼，整个人散发出无比凄然的气息。
……在他讲到小谈将军结束完徐州之旅，不准备回冀州，而是打算“再见吧袁公今晚我就要远航”之时，不知为何，将军更凄然了，不仅凄然，还诡异的委屈，就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咳。
小兵怀揣了满脑子有辱斯文的奇思妙想，嘀嘀咕咕着下去了，留下一个凄然的将军坐在那里。
那只手就慢慢向下，遮住了张辽的眼睛，然后揉了揉。
军营里很忙碌。
民夫们跑来跑去，忙着将帐篷收好，放在辎重车上；士兵们跑来跑去，忙着打包自己的行李，顺便看两眼蹲在溪边打水的少女的背影，然后揉一揉眼睛。
将军也在跑来跑去，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跑到功曹营中，看看账册公务有没有收拾齐全；再跑到粮车前，检查装粮的麻袋有没有系紧；再跑到载满武器的辎重车前，将上面的油布掖好，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于是鲁肃拿着这一封从睢阳城中送来的信转了好久，才在忙碌的人群中寻得将军。
一个正在很热情地帮小寡妇搬家的将军。
将军没看见他，还在扛着大包小包往小板车上送。
小寡妇见了他，微微福身为礼。
秉承着非礼勿视的想法，鲁肃移开眼睛，轻轻拽了下将军的衣角。
“将军。”
“嗯嗯？”
将军敷衍地看他一眼，“子敬有事找我？”
“睢阳有信至。”
“哦。”
谈道笙才将一口铁锅摆正，两只手黑黢黢的，忽然就拍在了脸颊上。
“哦！睢阳！”
她终于想起被她漏掉的是什么了。
理理打来一盆水端进小帐篷里，请两颊黑黑的将军洗一洗脸。
但谈道笙心中很羞愧，脑子里只剩下一只留守睢阳的、等她回来的、委屈巴巴的青年将军，因此顾不得梳洗，就这样顶着几道黑乎乎的手印展开了信。
上面的字迹很沉稳。
情绪也很沉稳。
内容当然还是很沉稳。
看上去就是一个心平气和的张辽心平气和地问“将军跑了我怎么办？”。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怨怼不忿，而是既贤且惠，明达事理，体面又端庄。
她就更羞愧了。
“之前文远是跟随吕布至冀州的。吕布离开邺城，奔往河内投张杨时，文远不曾追随，一是因为吕布在冀州时肆意抄掠，荼毒生灵，二是因为他和我……”
“将军与文远将军私交甚笃？”
她还没有说完，鲁肃便将这封信的来意猜了个大概。
谈道笙挠了挠头。
她不知道这时期对于“私交甚笃”是怎样定义的，毕竟她还有个见了两面就结义的兄弟，还有个见了两面就认她为主君的下属，还有个见了一面就准备拉她入伙的王太守……不过她还是个小小的别部司马时就和张辽认识了，也算时日久远吧。
见她点头，鲁肃继续问，“将军欲请文远将军来徐？”
将军没吭声。
信中的张辽平和又体面，完全是“你要我怎样我就怎么样”的态度，她歪头想了想：
吕布再怎么轻狡反覆，也是张辽的顶头上司，按照那个“二元君主观”来看，先前张辽跳槽跳得就不太体面……但话又说回来了，吕布那样的上司！纵兵抄掠还是其次——毕竟这时期诸侯对平民的道德水准就那么多，只要不大屠特屠，都算好样的——重点是这个温侯他对属下不道德啊！哪家的贤妻美妾生得好颜色，他就在哪家睡觉啊！面对这样的主君！跳就跳了！谁会去真心指责张辽吗？大家只会心疼辽辽！
但话又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她，张辽在吕布和袁绍之间会选择谁，那也是个未知数啊。
现在她跑路了，把张辽一个人丢在睢阳，这和当年的袁本初有什么区别？
不错，袁绍当时也是自身难保，可她现在……等等，她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将军点到一半的头停下了。
她脑补了一个委屈的张辽，低着头，垂着眼，头顶笼罩一层乌云，于是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张辽家世还行，但他年少参军，生活简单朴素，不曾有奢靡之风，算是个物欲很低，挺好养活的青年。
……挺好养活的张辽还自带部曲。
……问题是一个张辽好养活，一个并州骑兵也好养活，一群并州骑兵就不是好不好养活的事了，那纯纯就是吞金兽转世啊！
囊中羞涩的小谈将军抬起手，揪揪烦恼的鬓毛，并且默默在心中拨起小算盘。
营中走了一批冀州兵，她麾下还剩约三千余人，其中有八百骑兵——她是有骑兵的。这支骑兵部队的战马由董太师友情赞助，装备掏的袁本初的钱，只有骑士是她自己练出来的。之前在冀州时她两耳不闻窗外事，该买就买该换就换，现在离了冀州，不得不计较起柴米油盐酱醋茶，改掉大手大脚的毛病了。
养一支军队很花钱，养一支骑兵更是花钱如流水。
骑兵骑兵，有马才叫骑兵，现有的马匹需要精心照料，待到老迈多伤的退至二线后勤部队，还得花钱购入一批新的战马做补充。而一匹年轻、健壮、活力满满的骏马价值万钱，许多匹这样的骏马就要花费……张辽是边将出身，跟着丁原没受委屈，跟着吕布没受委屈，总不能以后跟着她，委屈巴巴地骑驴骑骡打架吧？
总而言之，想要打包一只荀彧，起步价为一州之地，想要打包一只张辽，那也得备好存货充足的小金库。
所以现在的她是既养不起荀彧，也养不起张辽。
……虽然鲁肃对她说过“我的都是你的，我的钱都给你花”，但她懂得克制，更不能榨干鲁肃的钱去养张辽，除非她不做人了！
……其实袁本初这人还不错的，小金库也很给力，出手也阔绰，也不算委屈了张辽……吧？
“袁本初可知二位将军私交不错？”鲁肃见她迟疑不决，忽然转移话题。
将军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之前文远在邺城时我奉命屯守东郡，听说后来派文远随我南下攻伐袁术，也是因为田元皓举荐之故，他应当不知我与文远……等等，子敬的意思是——”
鲁肃坐在旁边，朝她眨了眨眼，看着就既不乖巧也不可爱，反而又坏又狡黠。
小谈将军看看他，再看看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已知冀州很有钱，冀州牧袁本初也很大方。
所以张辽只要留在睢阳，那就是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每月还有禄米拿，生活也算美滋滋。
又已知袁本初不知道她和张辽私下有往来，更不知道这俩人关系还挺好。
所以她走了，张辽是不受影响，也不会被怀疑的。而睢阳这地方又很重要，假如以后她不得不和袁绍开战……总之就是她可以学习一下杜鹃鸟的美德，拿袁绍的钱养她的人，然后还能朝袁绍心窝子里狠狠捅上一刀……“这不好吧？”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动了动。
先不提袁本初的感受，只说张辽，“文远如何愿意这般行事？”
鲁肃就看一眼她，再看一眼她，一脸讳莫如深地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啊这！
她觉得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了。
面对她目前这个境况的子敬同学似乎也有思想滑坡的征兆了。
她连忙摆摆手。
“不可不可！”
何至于此啊！
她不能强迫张辽留在睢阳演碟中谍，也不能坐看鲁肃为她谋划的缘故，而逐渐走上黑化的路，并且一去不复返——好好的一个青年，怎么可以长成黑芝麻馅汤圆呀！
“我这就写信给文远，”她说，“我心中自是挂念他的……只恨财力不足，实在养不起他那支骑兵呀。”
鲁肃恢复了乖巧可爱状态，安静地听她说话。
“不过，若是他愿意等……咳……”她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艰涩的嗓子里挤出剩下的话，“可以先留在睢阳，等我有钱了……”
“我明白了，”鲁肃看着她，很真诚地说，“将军虽然心思单纯，言语直率，却也颇通驭人之术呀！”
将军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
“我太坏了！”
很坏的将军画了个很大的饼送到睢阳。
张辽吃得挺开心。
她努力地将这个深信“将军有钱了就来接我”的青年压在心底，然后带着身后一大串儿的士兵，浩浩荡荡地向广陵城进发。
当初王朗来睢陵时带了五百士卒，据说是广陵太守的家底，她因此用得很小心，很谨慎，现在曹操撤兵了，王朗又急着去会稽赴任，送这五百根小苗苗回家的重任就落到了谈道笙的肩上。
当然，她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的，但她心中也有些小九九——不管她之后准备往哪边发展，“钱粮”都是必不可少的。广陵郡富庶，靠江又靠海，有铁还有盐，这片土地没有被曹操大军的铁蹄践踏，因此虽然没有兵，但钱粮应当挺充足……没错她就是来打秋风的。
广陵的大户那么多，那么有钱，分她一点怎么了！
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小谈将军这样想着，那个腰杆就挺得笔直。
黑压压的旌旗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继而聚集成浓云般的盛势。
有人挥一挥手，广陵城外就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笙歌齐鸣，两侧的百姓们箪食壶浆，露出欣喜的笑容。
贵人们还很矜持地站着。
等到被簇拥在中间的年轻将军打马而来，大家就矜持地踮一踮脚。
身姿风流，长相夺目，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真似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广陵城的贵人们原本对这位谈将军是很不屑一顾的——不错，他是在睢陵笼城而守，收拢流民，击退二曹之军，可曹操到底没有打到广陵呀！广陵还出了五百士兵帮忙呢！他要打秋风，也该到郯城去找陶恭祖，凭什么要来他们广陵？
如果他是代表了冀州袁公，贵人们很乐意给他一些好脸色；现在他带了一支军队，使得贵人们不得不出城相迎，但他没有靠山，也没有家世，不过一织席贩履之徒，想要令贵人们笑一笑？不好意思，在下生性不爱……
“这是谈将军？”
“这是谈将军！”
啊呀呀，谁说将军从前卖草席的？必是谣言！就算不是谣言，那肯定也是将军去体验生活的！
这叫什么？
高洁！廉正！有品！
这样貌！这气质！这样一位郎君！救了他们徐州！
“此天以将军赐我广陵也！”
贵人们抛弃矜持，接连露出了花团锦簇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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