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三国》飞光照尔

106、106

　　旭日东升，睢阳城亦从沉睡中苏醒。
　　这个饱受战乱之苦的城池虚弱极了，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在门前挂起白幡，百姓们身披缟素，妇人臂间挎一篮纸钱，汉子背上一卷草席，或哭或沉默地向城外走去。
　　他们要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有些是在作战期间被抓去修补城墙，有些是充作民夫来搬运滚石圆木，有些则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送上城墙后便再也没有下来过。
　　谁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总归是被扔下城墙了，有的坠落时还残余几分气息，也很幸运地掉在一堆尸骨之上而没有摔死，可就这般没吃没喝的被埋在死人堆里，过不了几天便也死去了。

　　还活着的人们走出城后，看到城墙下堆满尸骨，不哭也不闹，只是凭着感觉走到一处小山前，看穿着，看长相，看胎记，用自己的双手在尸山里挖啊挖，从日出挖到日落，再从日落挖到日出。
　　若有幸挖到全尸，那真是值得庆祝的好事，赶忙将人拿草席裹了，紧赶慢赶地抢占风水宝地，待到完全埋进地下，才能慢下来，撒些纸钱，烧些供品，看着新坟滴落几滴浑浊的泪；
　　若是只挖到人头，那便不好办了，不能这样潦草地下葬啊，得找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身体，究竟是这只胳膊还是那条腿，谁也说不清，总之能完整地下葬便是一桩值得骄傲的事；
　　有的寻寻觅觅，只能找到一段针脚别致的衣角，有的什么也找不到，有的则面无表情地看他人劳碌奔波，一问才知，哦，原来他们的亲人早被烧成灰烬了呀。

　　百姓忙着收尸，士兵自然也不得空。
　　那尸山里不只是睢阳的人们，还有穿着袁术麾下兵服的，刨出来后啐几口，边骂边翻来覆去地找出些可怜的钱财，之后扔上板车，一应倒进挖好的尸坑中埋了，免得引起瘟疫；
　　穿着冀州或兖州兵服的待遇便好上许多，作为战胜一方，他们的死会为家中妻儿换来一份抚恤金，自己也不会被潦草地埋了，虽得不到一副体面的棺材，至少也是用草席裹了，按照兵籍抬至不同的辎车上，一边听着将军为他们请来的乐人吹吹打打，一边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做完这些，便该查漏补缺，空营的撤去编制，人少的互相合并，立功的升迁领赏，有过的军法伺候。
　　尽管气氛不怎么好，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将军自军中选拔出新一任牙旗兵，百姓们从府库中领得麦种，赶着春天的尾巴，种下属于初平四年的春小麦；被袁术掳来睢阳的人们领了干粮，与还活着的乡邻结伴，一同走上归乡之路……
　　将军们稍作休整，坐在一起开个小会：之后怎么走？

　　北面是曹操和袁绍，袁术当然是往南面跑，也许是跑至豫州沛国地界，也许一溜烟儿地跑到扬州，做扬州袁公去了。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一致同意要往沛国去，毕竟杀死袁术只是顺带，拿下豫州才是关键所在。
　　那么下一个问题，谁来镇守睢阳？
　　大家就开始头脑风暴。

　　……朱灵怎么样？
　　朱将军虽然能力不足，进攻时屡屡受挫，两次放跑袁术，但罚都罚了，也得给人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是？
　　或者是韩浩？
　　这位仁兄名气不大，却自带军队，当初全民讨董时也曾大义灭亲，态度正得不能再正，据说对种地之事亦颇有见解，正可留下帮助睢阳修生养息呀。
　　都不行？那么将军觉得我曹仁如何？
　　虽然目前曹子孝正看反看都是个冲将，可说不定他还是个隐藏的守城名将，只是属性尚未觉醒呢？
　　还是不行？难道将军想要自己留在睢阳？
　　小谈将军摇摇头，“尔等为何不曾提及文远？”
　　此话一出，大家就沉默了。

　　张辽的资历怎样？
　　那自然是够的。
　　论起家世，这位张将军虽不比袁氏四世三公，也不比荀家清流显贵，但也不差——要知道当初先帝在雒阳搞阅兵仪式，何大将军选各方将士入京觐见之时，张辽尚且未及弱冠，却已是并州代表人物、何进麾下有名有姓的将军了，那时莫说是曹子孝，比之曹孟德也差不到哪去；
　　论起勇武，张将军自小从军，于边地磨砺多年，在宁陵、睢阳战场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有谁提出异议吗？
　　论起立场，这就有得论了。

　　张辽究竟有几分忠心？他毕竟是跟随吕布来到冀州的呀，而吕布……还用多说吗？
　　小谈将军，你怎么敢将这位并州人士独自放在这么一个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地方呀？不怕他反水吗！
　　这话虽没有被明说出来，但曹仁看来的目光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谈道笙便摸摸下巴，似乎是在思虑某些问题——比如说袁绍为何将张辽派来，而不是冀州其他将军，或是并州其他将军呢？
　　她认为袁公不是个傻子，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也隐隐猜出几分道理来，但说到底这都是冀州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况且她相信张辽，原因也不足为外人道也，总之她投张辽一票。

　　曹仁就问：“文远将军麾下多为骑兵，用来守城岂非可惜？”
　　小谈将军答：“袁术在沛国所遗不过乌合之众，何需动用并州骑兵？况文远此战受了伤，正该多多修养才是。”
　　坐在一旁的张辽便抬起手，小心摸一下正在迅速恢复的伤口，附和着点点头。
　　曹仁再问：“文远麾下兵少，此战后仅余八百骑兵，怎可守城？”
　　小谈将军再答：“兵卒在精而不在多，文远勇武过人，仅剩八百人又怎样？纵使十万大军来攻，他也能守得住。”
　　……哈？
　　八百对十万？这你都说得出口？
　　大家目瞪口呆，谈道笙言语笃定，被赋予极致信任的张辽就挺挺胸，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曹仁觉得这俩人在吹牛，还是挣扎着表示不赞同。
　　小谈将军不与他争辩，直接放出大招，“这也是袁公的意思。”
　　……曹仁就没话说了。

　　战报送到邺城，袁公表示……袁公没啥表示，因为他目前不在邺城。
　　这说来话长。
　　首先要从公孙瓒和麹义说起。

　　自龙凑一战后，这二位便玩起他逃他追的游戏，一路追来追去地追到幽州境内，公孙将军便开始闭门不出，看样子是要等冀州军消耗完粮草后不战自退，就很聪明；
　　而这边同样拿着进攻方剧本的麹将军也不能等呀，只好主动出击，派出麾下一位名叫崔巨业的将军带兵围攻故安，可惜没有拿下，只能遗憾离场；
　　谁料宅家多日的公孙将军忽而暴起，抓准此一时机，率领步骑兵约三万人一路追击，追到巨马水后大破其众，攻守易形，这位白马将军继续追追打打，从幽州跑至冀州，一鼓作气打穿了整个冀州东部，那阵仗大的哟，差点儿令本初公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能忍吗？
　　反正我们的袁公不能忍。

　　袁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袁公亲自率兵飞到渤海，一路追追打打，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再次从冀州打到幽州，打得公孙将军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还没完，眼看愤怒的袁公要继续向前，即使压上全部身家，也要把公孙将军打得连裤衩都不剩时，观战者坐不住了。
　　观战者——具体来说是小皇帝——派出两位天使来劝架。
　　没办法，这两位打来打去，打的可都是他汉室江山啊。
　　这些年来各位猛人混战不停，幽、冀、青、徐、兖、豫，六州之地未有片刻安宁，你方唱罢我登场，有谁考虑过他这个皇帝的感受吗？没有！
　　于是小皇帝也生气了。
　　虽然生气，还是得好声好气地哄着，派出去的天使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就连袁公也得放下身段出迎百里外的那种。
　　这两位天使迎进帐中，是不必给他二人表演个辕门射戟秀一下武力值，再勒令双方握手言和的。

　　天使说：你袁绍认曹操为弟弟，怎么就不认亲弟弟袁术？既然承认你弟袁术，那袁术的好兄弟公孙瓒也就是你的好兄弟，都是兄弟，为啥要打？
　　天使还说：瓒瓒乖，别闹脾气了，快给绍哥哥赔个不是。
　　瓒弟弟看看天使，看看一脸傲娇的绍哥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了看被打得破破烂烂的自己，就写了封信。
　　他说：天使一言，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绍哥哥，大家都是汉臣，汉帝都这么说了，绍哥哥可不要再打了吧？
　　绍哥哥得了信，又被两位天使拉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了想自家的粮草辎重消耗损失，就点了点头。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天使完成任务，乐呵呵地回到天子身边；瓒瓒保住性命，乐呵呵地整军回营；绍绍保住身家，当然也要乐呵呵地收兵回家。
　　可惜还没完。
　　本初公刚走至冀州，并州便有人打了过来。

　　太过分了，瞧这阵仗，可是要趁袁公不在偷家啊！
　　这能忍吗？
　　袁公当然还是忍不了的。
　　袁公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并州是吧？
　　来人啊，关门，放吕布。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