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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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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份的古城交叉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空气里的味道什么都有,过路马车留下的牲畜味儿,汽车的尾气味儿,还有各种小吃摊飘来的边境美食味儿,酸涩咸辣。
她到这里已经一年有余,对这个旅游城市很熟悉了,但陌生感总是挥之不去的,从口音上还是习惯上?她也说不清楚,跟随父母总是全国各地地跑,她早就熟悉了。
今天的任务本是找几个冤大头卖掉手中淘来五颜六色的破烂儿,可眼看天快黑了,只卖出了几单,远远不到她的预期。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而且准没好事。
“源源,你快走,她们去找你了!”电话那头王颜压着嗓子,很是焦急。
“电话给我!”姬盛强在那头凶了王颜一句,在电话里粗声粗气地对着姬源说,“他们已经问过你在哪儿摆摊了,我和你妈在火车站等你,你想办法过来,火车还有30分钟就开走了,车票在一楼大厅最西侧右数第二个花瓶下,到不了你就自己想办法吧,这次我们会走得很远。”
“知道了,爸。”她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王颜在抽泣。
有什么好哭的,男人是自己选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就自己认。
姬源把铺在地上的毯子一收,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掉出来,正准备捡,她好像嗅到了什么一样,一扭头看到四五个大汉离她不过十米远。
“别跑!小丫头片子!”
顾不得太多,姬源兜起来的零碎东西,大部分都落在了地上。绕过重重游客,身手敏捷的她跨过一个石墩子,从小巷溜走了。
看着后面没人,姬源打开里面所剩不多的包裹,先把身份证证塞进了裤兜,披上薄的民族披肩,带上墨镜还盖在头上一个遮阳帽,像一个身形单薄出门旅游的普通女游客。
赶在最后一分钟到了火车站台,验完票后,姬源找到了姬盛强和王颜,两人也是全副武装,带着墨镜披肩,放在别处很扎眼,但在这个旅游城市的火车站,却再普通不过了。
三人都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的行李。
王颜一见姬源,眼泪就控制不住,从墨镜下流出两条浅浅的泪。
“我可怜的女儿啊,跟着我们受苦了。”
姬源想:受苦也不愿意离赌鬼远一点,还要给他生孩子,为他填窟窿,谁说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的爱,这不就是吗。
王颜总是这样,对一切小的伤痛看不得,眼泪流不断,自我选择了更大的痛苦,身处其中却察觉不到。
等坐下,姬源这才发现她腿上留下了一片不小的淤青,可能是在追赶的路上磕碰到的,火车上人哄哄嚷嚷,姬源在靠窗的位置半眯着眼睛,猜着下一个地点又能待多久。
“身边的痛苦”这时发话:“我们这次回家,回我的老家,我再也不赌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都幸福快乐在一起。”
“好,老公,我都听你的。”
“源源,你放心,现在正是暑假,爸一定联系朋友让你上好学校。到时候我先从摆摊开始,慢慢做大做强,给你俩好的生活。”
姬源没吭声,刚赶上火车累得她翻白眼。
这种承诺在嘴的,不如不说。
她望着车窗外,闭上了眼睛,这里的云飘得很快,形状很快就飘散转换,就像她一样一直在路上,居无定所,世界上除了两个不靠谱的爹妈,很难有长久建立的关系。
这次要回家,比起二三十个小时的漫长车程,姬源更多的还是好奇,她从来没有和别的亲戚有过联系,王颜是孤儿,没有家人,只听说姬盛强来自北方的小城,但她从没去过北方,从小就跟着他俩在南方各个城市混迹,从电视上看,北方是四季交替,冬天能活活冻死人。
火车上是最难熬的,冷气很低,姬盛强买的还是三个坐票,姬源只得蜷在角落睡个囫囵觉。走得太急也没带干粮,除了第二天中午,一人吃了一桶泡面,一直在饿肚子。
“源源,到了大伯家要好好叫人,记得给爷爷,还有大伯问好。”姬盛强挠了挠头。
“也不知道你大伯讨到老婆没,总之你就按规矩叫。”
一下火车,明显感觉云离地面远了,风吹半天不动。
姬盛强走路一颠一颠地,左腿像是被人拧了一圈,他在火车站买了一箱奶,便利店镜子前抿了抿头发,神情很疲惫,五官还是有年轻时帅气的影子,舟车劳顿后,倒也不显得多寒酸。又拦了一辆三蹦子,招呼着两人进去了。
距离倒也没多远,七拐八绕地到家了,可家中紧锁着门,锁上还飘着一层灰。
姬盛强看斜对门邻居家有人,便走进去,在院子里喊。
“赵大娘,我爹和我大哥不在家吗?”
“谁呀,大中午的,吵吵着不让人睡觉。”赵大娘穿着碎花背心走出来,认出了姬盛强,“你是,强子?你多少年没回来了!这后面是你老婆孩子,长得都挺水灵的,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你爸以前还给我夸你呢,说咱市的拳击冠军去南方发展了,诶哟哟。”赵大娘好像又想到什么,没再夸姬盛强,寒暄了几句,给了他一个地址。
看着三人的身影走远,赵大娘撇撇嘴,她就知道,鸡窝怎么出凤凰,得冠军又怎么样,养个儿子跟死了一样,十几年不闻不问,家里死了人都不知道,还是自己家儿子好,废物是废物点,但至少一直在身旁,没出什么幺蛾子。
一出街口,姬盛强拉着王颜横过马路,此时三辆摩托车猛得冲过来,有个技术不太好,不过幸好往姬源这里转了一点方向,差点刮蹭到夫妻俩。
“长不长眼啊,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看不见路上正过人的吗……”
夫妻俩还在喋喋不休咒骂着,看着远处飘过的三个彩毛骑远,姬源把落在地上的一个金镶玉挂坠塞进口袋里。
“源源,我们走,一定要小心路上神经病出没。”
跟着地址找到了一家平房,推开门只有一个女孩在洗衣服,约莫着比姬源大一点。
看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女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这里的房主姓姬吗?”姬盛强挤出一个笑容。
女孩迟疑地点点头。
“我找姬盛勇,我是他弟弟,姬盛强。”女孩面露不解,正要开口。
“小珍,谁来了?”从屋内传来老人的声音。
“爸!”
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姬盛强大喊一声,拉着王颜和姬源进了屋。
姬源明显感觉爷爷愣了一下,盯着姬盛强一直看,半晌说了一句,“你回来干嘛,我早当你死了。”
姬盛强把姬源从身后拉出来。
“爸,您可以不认我,但这是您的亲孙女啊,源源,快叫爷爷。”
姬源识趣地叫了一声爷爷,姬老爷子眼圈一下就红了。
“哎,我的孙女儿。”
“还有王颜,您儿媳妇。”
姬老爷子朝王颜点点头,百感交集,本以为子孙绕膝的日子见不到了,这混账儿子一走十几年,最后还带回来孙女儿和儿媳妇。
正当姬老爷子还在回味这突然出现的幸福时,姬盛强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大哥呢?”王颜见状急忙拉住姬盛强给他使眼色,姬盛强这才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张黑白遗照。
姬盛强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随后跪在姬老爷子脚下。
“爸,都是我不孝,是我不对,这些年来对家里不闻不问,我也有我的苦衷啊……”他扒上裤腿,左腿有片可怕的伤痕,连带着小腿肌肉都有些萎缩。
“儿子确实在外没做出什么成就,荒废了大半光阴,但您放心,您养我小,我养您老。既然这次我回来了,就一定孝敬您到老,您的亲儿媳亲孙女也一起孝敬。”
姬老爷子冷哼了一声,瞥见姬盛强腿上旧日的疤痕还是有些心疼,看着后方站着的文静女孩,眉眼间与儿子样貌很相似,只是眼睛更锋利,凛冽又带着蓬勃生命力,这也是他们老姬家留下的唯一血脉。
“把西边屋子收拾一下,你们两个睡,源源你和珍珍表姐睡在侧卧。”
指挥完住宿问题,姬老爷子又嘱咐了几句给姬源和姬珍。
“珍珍是你大伯领养回来的,也是我的大孙女,你们两个小辈一定要好好相处,爷爷希望看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回屋后,姬源接过姬珍给的葱饼,道了声谢,没多寒暄。
连着坐二三十个小时,又徒步走了半天,又困又累,撑着起来刷牙洗脸后,倒在床的左侧沉沉地睡下了,半梦半醒中听见姬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拉下灯泡线。
睡在西房的夫妻倒还没睡,关了灯在小声窃语。
“老公,我们这次不会被找到了吧,你到底欠了多少,你告诉我,好不好?”
“没有多少,那都是高利贷,他们给我涨的,老婆你放心,第一,横跨了大半个地图,不可能那么费心,第二,真的没多少,我一把翻盘。况且你忘了?”姬盛强捏捏王颜的小臂,暗戳戳给她下定心丸。
“我大哥现在不在了,老家市区的房子和现在住的以后不就都是咱俩的?”
王颜越想越兴奋,噗嗤笑了一声。
“嘘,心里知道就行嘿嘿。”姬盛强一把揽过王颜。
“嗯嗯,知道了老公。”
姬源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金镶玉挂坠在空中飘来飘去,她想抓却抓不住,一路从黄土地飘到红土地,云离地面也越来越近,它找到了追债的人,追债人一拳把玉砸碎,镶的花纹繁复的金边也被石头压扁。
她猛地睁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翻了翻椅子上搭的裤子口袋,还在。
无论如何,还是早些处理掉,换成现金最好。
失主?丢了是他的失职,捡到是我的本事,在我这里就是我的。
弱肉强食,哪儿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