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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大的井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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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作为学习委员,我不得不和老师和同学们走的亲近:通过老师给同学们布置作业和收作业,还有最讨厌的一个任务——催交作业。有些同学每次都不会按时交作业,往往一推再推,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一次晚自习,我在收语文作业。有个男生的作业没写完,叫我再等一下。沈山南从他的位置跨过来,立马抽出对方的作业本交给我,并说“作为班长,可不能容忍你抄作业哟!喏,作业给你”,他骄傲的仰起头笑,眯着眼睛看我,像是在等待我去表扬他。
不过我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微微点点头,继续收作业,余光看到他灰溜溜的走回了座位。托他的福,作业很快收完了。因为我坐的是靠墙的位置,他是我的同桌,所以要想回位置的话就要请他起来。我走到他旁边,等他让路好让我进去。他在写作业,没有理我。我用手指敲敲他的桌子,他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用刚才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帮你解决了麻烦,不打算表示一下什么吗?”
好吧,我确定了那个眼神就是在求表扬。他就像我小时候邻居家的金毛犬一样可爱,会把扔出去的弹力球还给你,索要骨头作为奖励。我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头,原本藏在发丝间洗发水香味散发了出来,我忍不住深深呼吸。他呆呆地让我摸着,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起身让我进去,问我这是干嘛。
“摸头算什么奖励嘛,男人的头不能摸没听过吗!”他皱着眉,一边整理他的头发一边压着嗓子呼着粗气说。窗外操场大功率的灯照的他的发丝成深红色,睫毛甚至每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下来,我知道他脾气很好,并没有那么容易生气,于是我再次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头发逗逗他。他伸手过来拦住我。我们的手碰上了,互相的手指空隙都被对方填满。我猛的抽离,脸再一次滚烫。
“你害啥羞啊,敢玩不敢认呗,而且两个男的你怕啥?哈哈哈。”沈山南笑的前仰后合,唇齿间闪烁着滋润的光,眼角甚至挤出了泪水。我四周张望,由于他笑的声音太大,引来了周围同学的目光。我看不过去他这么嚣张,手臂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用手捂住他的嘴说:“别给我笑了,傻狗。”
“你们两个干嘛呢?”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后幽幽飘来,我们两个立马正襟危坐。因为刚才和他玩闹的动作太大,我的心率增加,额头上出了不少汗。班主任慢慢从后面走来,我的心跳愈来愈快,汗珠顺着脸颊直到下巴,最后滴落在裤子上。
“不在这好好学习,看小说是吧,有说有笑,这大白牙我在门口就看见了。”说到这里,我屏住的呼吸才松口气来。原来,是坐在后排的两个男生在一起看小说,看到激动时比我和沈山南还手舞足蹈,一眼就被班主任发现了。
班主任是个年近50的女人。近视但不戴眼镜,头发黑长,没有发型,从两边垂下。她拿着刚才没收的书——《平生相见即眉开》,缓缓走到讲台前。
“学校组织这这个月末找两天去天津研学,自愿报名。不过我希望大家都来参加,因为刚开学,大家还不熟悉,这也是让大家互相熟悉的一次机会。另外费用方面学校给补贴一半,大家也不用担心。”她嘴巴微张,说话就像吐出烟圈一样轻,却钻进了我的脑子里爬来爬去。
从小我就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尤其是春游和研学,一是家里承担不起,二是我也没有办法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好了一点,我似乎也可以和同学们进行正常交流,因此我内心蠢蠢欲动。
放学之后,我和沈山南收拾着书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你要去研学嘛?”我问他。
“当然啦,这不废话吗,干嘛不去?”
我想也是,沈山南这种家庭富裕,性格开朗的人,没有理由不去参加班级的聚会。
“你从小到大,所有类似研学的集体活动都参加了吗?”
“几乎吧,除了有一次参加市里的写作比赛和活动冲突了,其他的集体活动我都会参加。你呢?”
“我也是。”这三个字我说得很小声、很模糊,心虚的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我很想去这次研学,我也相信只要我认真说,母亲可以给我所要的费用。不过我一直张不开嘴,直到缴费那天我都没有和母亲要钱。
那天中午,我趁着午休时间离开学校,跑到母亲打工的工厂。说起工厂,只不过只有小区楼下的超市大小。我跨进大门,空气中棉絮飘散,味道难闻,噪音刺耳。许多排列整齐的工人偻着背低着头做活,大家都穿着白色,带着口罩。我从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母亲在哪个位置。
路过的工人看到我,问我找谁,我大声喊出我母亲的名字。他用手指向了一个戴着眼镜,目光呆滞的女人,就是我母亲。我走到母亲身边,她看了看我,眼神从呆滞到灵动。
“你干嘛来了?”可能因为许久都没有说话了,母亲声音有些沙哑,甚至破了音。
“我想去参加学校研学,我没有钱。”工厂嘈杂的环境让我心慌,我没有向她清楚地说这件事情,担心她不会同意。
“多少钱?”
“四百块。”
母亲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我看向别处不敢看她的脸。她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抽出许多零钱,一张一张数,最后拿出一叠钱给我。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叹了口气,又低着头继续做着她的事情。
我在门口看了她一会,转身跑了出去。此刻心里是内疚和羞愧,但是也有几丝激动。我的心脏一直快速跳动,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出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路上的灰尘吸在我全身,让我喘不过气来。
研学出发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就在学校操场集合了。全班同学都参加了这次研学活动,在过去的日子里,大家都在讨论哪个班不想去研学的谁。沈山南站在我前面,睡眼惺忪,很明显他昨晚熬夜了。
“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他没理我,也没看我,但白皙的脸上出现几丝红晕。我还在等他回答,他就往前走了——大巴车准备出发了。他坐在靠窗位,因为没有了空位,我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果然他昨晚就熬夜了,头一直靠着窗户,埋在下面,像是在睡觉。浅浅的晨光下,他薄薄的嘴唇,挺拔的鼻子和有规律的呼吸十分闪耀。
京北离天津很近,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天津大学。其实我也不懂,京北市那么多大学不看,偏要来天津看。
天津大学的一天,我们去了图书馆,吃了大盘鸡和酸汤鱼,听了天大教授的讲座。
“诶,你看,天大的井盖!”沈山南摇着我的肩膀,让我看向地上的井盖。我不明所以。
“天!大!的!井!盖!”他看我不懂,就边说边用手臂画出一个大圆。
“好烂的谐音梗。”
下午五点,天快黑了,我们来到了学校安排好的酒店里。两两一个房间,我不出意外的和沈山南住在一起。走去房间的路上,沈山南用一只手臂搂住我,在我耳边说:“我叫班主任特意安排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感谢我吧!”我们目光对视,他的眼里满是真诚。
“感谢你干嘛,我又没很想和你住一起。”
“切,那我想和你住一起好吧!”
沈山南的臂弯很结实,很温暖,衣服上散发着仙人掌洗衣液的味道。我没有理他,却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香味。这芬芳让记忆苏醒,如梦一般,撩人情思,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房间不大,却足够干净,用品齐全。两张床,沈山南选择了远离窗户的那个位置,放下书包,坐了下来,盯着窗户看。
我也望向窗外,狭窄的道路两边是生长茂密的树,是落叶飞舞,是黄昏时的美丽与灿烂;是晚霞清风醉,是梦里落叶飞。高楼把道路包裹,一座座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巨大长方体拔地而起,隔绝了一家又一家。土地孵化着,孵化着,孵化出孤独来。这城市虽大,却没有我可以置身之地。
“咔嚓”声伴随快乐着闪光,我知道是沈山南在捣鬼。转身面向他,又是一顿咔嚓,才发觉是他在拿相机拍我。
“你拍什么呢?”
“拍你啊。”说话时他仍举着相机,送给我咔嚓大礼包。我就在那里站着不动,等着他停下。
送完十几个咔嚓大礼包之后,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走到他面前,抢走了他的相机。
“我有什么好拍的,拍了那么久。”我低着头看着相机屏幕,不知从何下手。
“取景器当中的人和事都是最纯粹的。从取景器里看世界,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是一个艺术品。”沈山南挨了过来,和我靠的很近。他的身体烫烫的,接触起来很舒服。他在我手里把弄他的相机,把刚才拍的照片给我看。
窗外高楼林立,华灯初上,落日余光温柔了天际;树叶飘落,伴着车水马龙,更显城市韵味;我站在四方的窗前,氤氲的光只见的我大致的模样,仿佛给世界披上了一片轻纱。
“确实很好看,而且这个窗户也很像个取景器,把窗外灵动的风景框起来。”
“嘿嘿,我的技术好吧。刚才是谁说的‘有什么好拍的’的?”
“切,你很厉害哦。”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我被他搞得无语,就在床边收拾衣服。听他一阵没了动静,转头偷瞄他一眼,没想到他在他等着我回头,又听咔嚓一下。
我想我会始终记得那天晚上的景色,犹如把这窗户剪下,印在我的眼睛里。睡觉时我看着窗帘缝隙中的高楼林立,来来往往不知所踪的人群,尽管沈山南在旁边,但孤独感油然而生。父母都是农民,不满足拘泥于脚下的世界和微薄的薪水,奔走在各地打工。他们做过销售员、保洁、厨师、宿管、环卫、服务员……,去过县城,也坐过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来到像京北这样的大城市。他们用长满茧的双手和佝偻的背脊撑起自己和这个家的未来。父母爱我却不懂我,他们羞于表达,也从不在意人际关系到底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孤独的人每个人都有他的泥沼,我的泥沼就是如浮萍般漂浮、没有确定的爱和完整的家庭。
想到这,我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沈山南或许早就睡着了,世界上痛苦难过的只有我。
第二天,我们探访了泰达航母公园和白洋淀。沈山南对于这些全新的景色和设施充满了好奇,比起第一天更加兴趣盎然。然而,我却感到心情低落,毫无兴致可言。不过,沈山南像只鸡妈妈一样带着我到处游览。一整天下来,他拍了许多照片。在回程的路上,他不停地玩弄相机,精挑细选着照片。而我则在大巴车上昏昏欲睡,直到我们回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