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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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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义按照惯例巡视本丸,尤其是在禁区外围区域。
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到那些深居简出的付丧神们,活动轨迹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总是隐于深处,而是偶尔会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附上,禁区边缘的长廊转角、庭院树下等等。
尤其令他注意的是,今天清晨,他遇见了髭切。
他是自那天那场混乱之后便从未露过面的付丧神之一。
这位太刀付丧神带着一贯柔软含糊的笑意,从容地从他面前走过,膝丸随行其后,长身玉立,微微颔首。
“早安,长义。”髭切侧头笑着看他,声音柔软如常。
许久未见一上来就这么热切,这是怎么了?长义面色未变,心中暗暗惊奇,提高了警惕。
不过,这也许是件好事。长义没有忘记他答应了弥小姐、带她去见那人的约定。短刀们戒备太严,态度冰冷,或许这些太刀、大太刀之流,反而更愿意对话。
长义稍稍放松了些,嘴角扬起礼貌的弧度。
“早上好,两位。今天倒是难得遇见呢。”他目光轻巧地扫过髭切含笑的嘴角,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试探。
“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髭切闻言微微歪头,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像是在思考。
“嗯——?只是散步哦。”他的笑声轻软,“毕竟老是待在房间里,膝盖会变得懒洋洋的……对吧,那个、嗯?腿丸?”
身后的膝丸精神一振,委屈地睁大眼睛,立刻答道:“是膝丸!阿尼甲!”
随即脸上的委屈一收,恭敬地向长义颔首致意,“我们只是例行巡查,长义阁下不必多虑。”
……这方面倒是和寻常没什么区别。
不过,髭切忽然向前半步,金眸在晨光中泛起微妙的光泽,“不过长义阁下好像很关心我们呢……最近总是绕着这里转悠?”
长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还是风轻云淡地微微一笑。
“毕竟需要维持本丸和平的现状呢,”他优雅地侧身让出通路,“二位请继续散步吧,我还要去天守阁递交报告。先告辞了。”
髭切轻轻"唔"了一声,“那就期待下次相遇呢~”
长义颔首,走出几步后还能听见膝丸无奈的抱怨声:“阿尼甲!你明明答应过……”之后的话语被刻意低了下去,含糊不清。
长义若有所思,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
髭切兄弟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禁区里那位在这段时间里,情况或许有了好转呢?
那么他所期盼的双方沟通的时机,是否就快要来了?
如他所料。
几天后,当他再次走向通往禁区方向的回廊时,远远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坐在廊下。
石切丸正襟危坐,闭目养神,身旁放着祓禊用的道具,仿佛刚完成每日的净仪。
听到长义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地看过来。
“长义阁下,”石切丸颔首,声音温润如涓涓流水,“梅雨时节走动起来很辛苦吧?要不要来这边坐坐?”
他自然地挪开身旁的净仪用具,露出温和的笑意,“刚做完晨祷,正好休息片刻。”
在走廊做晨祷?长义脚步一顿,但笑不语。
他依言坐下,姿态保持着一贯的优雅:“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倒是诸位终日守护着本丸,才是真正辛劳。”
“守护吗?”
石切丸也是一笑,长义的话正中他下怀了,意有所指一般:“守护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更在方向无误。正如祓禊之时,若水流方向偏差,非但不能涤净污秽,反会浸染净地。”
他微微停顿,仿佛随口感慨,“尤其当特殊之时,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果,想必阁下比我们更明白其中分寸。”
长义闻言,心下明白。石切丸是在指近来他频繁靠近禁区的事情,认为他还在调查禁区里那位,石切丸在暗指他的调查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揭开不该说的秘密,破坏本丸现有的和平。
长义思考片刻。
“水流方向固然重要,但执器者之心念更为关键。监察之职在于平衡与守护,而非偏听偏信。无论是‘过去的水流’,还是‘远方的风向’,若于本丸安定有碍,皆在应察之列。”
你有你守护的初心,他有他的公正之心。无论是什么,只要威胁本丸,他就要管。
他刻意停顿,留下半句,随即转而道:“便如这庭院中的古木,根系深埋,非外人所能窥探全貌。重要的是其能否继续茁壮,而非刨根问底。”
但他可以保证,他的目的不是揭露所有秘密导致破坏,而是为了确保本丸能继续“茁壮成长”。
石切丸执祓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他明白长义的立场了。
“……愿神木常青。”
石切丸最终缓缓颔首,檀香随风散开,“愿神佑此间,能得真正的清净与安宁。恕我失陪,净仪尚未完成。”
“嗯。”
长义心中明了,第一次的试探结束了。
他望着石切丸消失在廊桥尽头的背影,檐下风铃兀自摇晃。
他忽然重重地长叹一声,那口气息里浸透了连日来的紧绷与思虑。
向来笔挺的脊背倏然松懈,他向后一仰,用手掌撑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仰头望向穹顶。
这个难得松弛的姿态,让长义严肃的气质里骤然淌出几分活人般倦意。
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他膝头,他拈起叶片端详,忽然低笑出声。
“第一步,总算踏出去了。”
——
暮色四合,细雨如烟。
笼手切江独自坐在广缘边,背倚廊柱,目光空茫地投向庭院怔怔出神。
一丛不知名的花被雨点打落,在细雨中频频颔首,仿佛也承不住这沉黯天色。
本体仍然横放在膝上,他手中那块用来擦拭本体的软布,却早已滑落在地,浸了雨水也浑然不觉。
笼手切江的胸腔里各种思绪杂糅着,仿佛在心间堵着一团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
一种无端的烦躁感,像细小的虫子,在他心深处悄悄啮咬。眼镜下,他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笼手切!”
笼手切江迟缓地抬起头,看见丰前江端着一碟热气腾腾、蜜汁晶莹欲滴的丸子,全然不顾发梢还沾着雨珠,用手挡在碟子上方,笑容灿烂地站在廊下。
“快尝尝!刚从厨房顺来的!大般若殿居然在偷藏甜食,被我逮个正着!”他故意压低声音,眼底亮亮的,“当然我分了他一坛好酒!”
若是往常,笼手切江定会兴冲冲地跑上前,迫不及待地捻起一两个扔进嘴里,被烫得吱哇乱叫。
但此刻,他却在发愣,而后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
“啊Leader……辛苦了。”
丰前江的笑容逐渐凝在脸上。他蹲下身将碟子推过去,蜜糖的暖香弥漫开来,笼手切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这是怎么了?
笼手切江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衣物按了按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金色小球正散发着一种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如同一个活物在轻轻搏动。
这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却又奇异地产生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这是身处困境的主人托付给他的“重要之物”。
丰前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担忧地看着笼手切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时廊柱后突然探出两个脑袋。松井江放下伞轻巧翻过栏杆,默默捡起浸水的软布;桑名江则兴奋地窜出来,跃上走廊,一屁股坐在笼手切身旁。
“笼手切,今天马当番特别精彩!”桑名江拍腿大笑,“我刚进马鹏,就看到小云雀那个调皮鬼,就是总甩刘海的那匹!居然甩了和泉守殿一身泥点子!”
“咴咴!”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先是撅嘴学马嘶,又跳起来摆出和泉守震惊时的姿势,嘴上哇哇喊道:“‘啊!无礼之徒!这身衣裳可是!可是!’和泉守殿这样喊着追了出去——”
桑名江突然一个踉跄,模仿着差点滑倒又勉强站稳的样子,“然后在转角差点撞上了马棚的柱子!”
松井江正擦拭着刀,闻言轻咳一声:“好在长谷部君正好经过,伸手扶了一把。”
欢声笑语中,那柄油纸伞被微风带动,在廊下滴溜溜地转着圈。
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只是用各自的方式将失落的笼手切围拢在中间。
然而,笼手切江周身弥漫的那种无形低气压,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不去。兄弟们的关怀像阳光试图穿透浓雾,却收效甚微。
丰前江看着他几乎没动的丸子,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兄弟三人最终交换了一个沉重而无奈的眼神。
——
等到夜深人静,月光无法完全穿透浓重的雨云,只是微微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姬鹤一文字再次沉入那个令他困惑又隐隐期盼的梦境。
梦境中,那个尘封的本丸寂静无声,廊下漫着薄雾,薄雾在回廊间流淌。那位少女的身影依然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