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芦苇贝贝

11、行宫

　　马车疾行而去，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边窗的帘子时不时被风吹起，万俟彧面色冷漠，眸子低垂，心里似乎压着一块石头，沉重至极，让他发闷。
　　昏昏沉沉间，万俟彧手一抖，身子由于突然之间的停下而猛地一晃，他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经睡着了。
　　万俟彧扶了扶额，脑袋昏昏沉沉，身体的无力感逐渐遍布全身，他掀起帘子，嗓音沙哑：
　　“为何停了？”
　　“……”
　　万俟彧又问了一遍：“为何停了？”
　　“……”
　　外面依旧静悄悄地无人回应，毫无声息，万俟彧脑中的弦猛地绷紧，彻底清醒。
　　安静得过分。
　　万俟彧动作迟缓地走出马车，车夫和马匹尽数倒下，置身血泊之中。
　　万俟彧当即愣住，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滚下来，精致的衣袍瞬间满是污垢。
　　要死不死的，万俟彧滚下来时，脸正好贴在马车夫的脸上！
　　污垢，血迹，死亡。
　　巨大的恐慌登时席卷而来，狂风骤雨一般，万俟彧慌乱之中抬起脸，再一次被惊恐包围，树木枝叶之间，黑影遍布，他的四周几乎围满了刺客，弓箭拉满，齐齐盯着他。
　　人数之多，简直令人膛目结舌。
　　万俟彧满眼不敢置信。
　　他是当真要致自己于死地？
　　那又何必假意改圣旨？
　　“……罢了，罢了。”万俟彧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浸湿他的脸庞。
　　还有他的身体，绵软无力，是软骨散的症状，万俟彧几乎是瞬间便确定，放置在马车里的熏香有问题。
　　双重保障。
　　万俟彧自嘲一笑，还真是费心了。
　　刺客眼神示意，收起弓箭，领头的率先走近，换了长刀，不待如何犹豫，便举起长刀狠狠捅下。
　　不过一刹那，万俟彧甚至听到了长刀在他耳边的破空声，只是他突然睁开双眼，也不知道他那软绵绵的身体从那蹦出来的强大力气，竟然徒手接住利刃。
　　不甘心。
　　不甘心！
　　天凭何要我亡！
　　刀尖横在眼前，不过咫尺距离。
　　刺客冷笑出声，抬手止住其他人的动作，手指轻按，轻而易举便往下压去，不过只用了三成力度，似乎是决定逗一逗他这只可怜的丧家犬。
　　到底是强弩之末。
　　万俟彧眼前黑蒙蒙的一大片，血色蔓延，眼眶迸溅出血，手臂颤抖不停。
　　千钧一发之际，万俟彧的手徒然一松，一柄长剑挑开，顺着长刀飞疾而去，速度之快，不待众人反应刺客便血溅当场。
　　谢誉身影鬼魅，满身戾气。长剑在他手中旋转，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防线坍塌，杀手倒下一片。
　　万俟彧抬起眼。
　　是谢誉！
　　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万俟彧手掌露骨，皮肉翻飞，他踉跄地坐起来，眼中只余一抹身影，模糊混沌。谢誉衣袍翻飞，在空中旋转落地，不过向后瞥了一眼，一方青色的帕子落下。
　　万俟彧心如捣鼓，嘴巴打结，忍不住发问：“你怎么来了？”
　　谢誉不答反问：“能不能走？”
　　闻言，万俟彧苦笑：“我中了软骨散。”
　　谢誉不发一言，一面旋转剑柄逼退众人，一面迅速掠过万俟彧将其背在背上，“别乱动。”
　　万俟彧心中苦笑，他便是想挣脱，亦无力气。
　　打斗激烈异常，谢誉孤身一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短暂上风之后谢誉迅疾而逃。万俟彧意识模糊，几近昏厥，一路颠簸中，恍惚间看向后方，心中颇觉可笑，身后刺客百人，分明是个死局。
　　深山老林，万丈悬崖。
　　“你怎么敢来的？”万俟彧问。
　　谢誉冷笑一声，置之不理，“无非是打不过，死罢了。”转而问道，“太子怕么？”
　　“想不到，居然和你死在一起。”
　　“委屈你了？”
　　二人穷途末路，前方是万丈悬崖，壁立千仞，后方刺客成群，穷追不舍。
　　“太子，”如此生死关头，谢誉嘴上依旧不肯饶人，勾唇笑起来，“看来是天要亡你。”
　　万俟彧没什么力气地瘫坐在地，掩面，声音沙哑低沉至极，“我只放不下攸儿。”
　　谢誉闻言一怔，忽而大笑起来，迎面对上刺客，目光凌厉，长剑在身后挽出剑花，随着破空声响彻长空，长剑旋转而过，当即闪过割喉，逼退众人，与此同时，谢誉扯过万俟彧的领子，毫不犹豫地退后，跳崖。
　　悬崖深不见底，狂风骤起，离得最近的蒙面刺客摆了摆手，几乎瞬间判定，“必死无疑，回王府复命。”
　　京城繁华热闹，王府张灯结彩。
　　“当真死了？”万俟馥放下手中经书，“你确定？”
　　“贤王胆子可真大。”一旁的楚夕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看一出好戏。
　　“前面便是万丈悬崖，深不可测，这跳下去必死无疑，绝无活路。”
　　万俟馥摇摇头，吩咐道：“去过悬崖底下没有？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万俟馥看向楚夕，“本王的胆子，可比不过楚大人。教导太子多年，先是设计陷害，后又反目成仇，好一出大义灭亲，更何况四公主一句话言错，便让你送去和亲，楚大人好狠的心啊。”
　　楚夕冷哼，“还不是赌注压在你身上了，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如果本王棋差一步，”万俟馥挑眉，“楚大人是不是也要弃之杀之。”
　　楚夕举杯，“贤王试过便知。”
　　太子遇刺坠崖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传来，皇帝于朝堂震怒，下旨寻人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消息传回之时，万俟攸满眼不可置信，明明离开时还是那个一如既往好好的哥哥，怎么就突然遇刺，生死不知。
　　明明已去山上行宫，不问世事，对那些人还有什么威胁？！
　　“是谁，到底是谁？”
　　楚夕，王宗明，建王，锦王，贤王，还是，还是……皇帝……
　　不对，那些大臣的胆子便是上了天，也不该对太子下手，是，是手足，一定去，说不准，还是皇帝默许……
　　思及此，阵阵恶寒从脚底生起，万俟攸站也站不稳，狼狈地摔在地上。
　　从她知晓开始，便把自己锁在寝宫，茶饭不思，无论门外是谁，绝不开门。
　　她恨不能，恨不能去朝堂上撒泼，恨不能将那些人千刀万剐，一寸一寸地凌迟才好！
　　可她不能，纵使悲痛欲绝，也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自投罗网，落进圈套。
　　总不能，无人留下，无人要这公道！
　　“天要亡我一家，”万俟攸的眼神逐渐暗下去，触之生寒，“我偏不从。”
　　本以为不争不抢尚可换余生安稳，留有一命，却不曾想奸人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偌大的皇城，处处是虚情假意，虚以委蛇。
　　可笑，可笑至极！
　　次日，殿门大开，万俟攸哭了一夜，眼眶湿红，身形格外单薄。
　　夏花立刻迎上去，哭哭啼啼，“公主，您终于肯出来了，多少吃些膳食，切不可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
　　秋叶当即着人去安排，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公主安心，太子可是吉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万俟彧顿了顿，摇头，“恐怕凶多吉少。”
　　“几日过去了，可也没见到尸体，说明还有生机。”秋叶道，“最重要的是，您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无论如此，这仇，要报。”
　　“你觉得幕后凶手会是谁？”
　　秋叶垂首，几分咬牙切齿，“位高者。”
　　“陛下会彻查吗？”夏花抿了抿唇，现下才开始推测怀疑，“一定是哪位皇子，建王，建王愚蠢且狠毒，是他！”
　　“嘘，”万俟彧神色冷淡，抬手比起“噤声”的手势，“别乱推测，这种话，要小心说。”
　　夏花点头道：“陛下一定会为太子做主的。”
　　万俟彧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其实，不该多指望。”秋叶想了想，“公主中毒一事，陛下从未相信过我们。”
　　“可最后他不还是心软了吗，太子可是他的嫡长子，难道，难道他不管吗？朝堂之上，陛下不是很震怒吗？”
　　“是吗？他更多的是对其挑战皇威的愤怒罢了，刺杀哥哥，为的便是他的皇位，他是一定要气的。”
　　“我不信查不出是谁，无人肯查，我便亲自来查。”万俟攸嘱咐道，“从此以后，谁人的话，也不要信。”
　　夏花和秋叶纷纷点头，眼神坚定。
　　“往后。便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