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芦苇贝贝

10、舍离草3

　　皇宫的草木已尽数凋零，光秃秃的一片，偌大的皇城，只有佑安宫尚且绿意萦绕，这一宫，乃皇贵妃亓官黎姝所居。树木常青，花草多样，据说是皇上特意从南边移过来的常青树，费了好大劲，当真是极尽宠爱。
　　佑安宫檀香萦绕，隐隐夹杂着汤药的苦涩之味，彼时亓官黎姝迎着暖阳，懒懒地躺在贵妃椅上，一手摇扇，一手支颐。
　　“娘娘，药好了。”
　　子欢上前，便是捧着汤药。
　　“太苦了，”亓官黎姝摇摇头，“本宫等下再喝。”
　　看着，亦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子欢闻言，也只好点头，颇为无奈，恰在此时，雏菊快步走进来，面色为难，躬身行礼，“娘娘。”
　　亓官黎姝见此抬眸：“何事发生？”
　　“是，是三公主。”
　　“攸儿？”亓官黎姝愣了下，连忙起身，手中的团扇一松，扔在贵妃椅上，将人迎进来。
　　万俟攸面色十分有九分之差，尚未开口，亓官黎姝便吩咐下去，“快些去准备热茶和点心。”
　　“不必了，多谢娘娘。”万俟攸摇头，径直跪下，“我来，是有事相求。”
　　亓官黎姝一愣，心下明了，连忙将万俟攸扶起来，“是为了太子之事罢？攸儿，快些起来——姐姐待我自是极好的，我也于心不忍。”
　　亓官黎姝叹了口气，“只是，陛下素来倔强，又在气头上，他认定的事，我劝，也只能尽力而为。”
　　热茶点心丰富，万俟攸却不曾吃下，一柱香的时间，便匆匆离去。亓官黎姝目光惆怅，终究只剩空叹。
　　世间万般苦楚，唯有自渡。
　　一朝一夕，从最受宠的公主，沦落到去求皇帝的宠妃，也是令人唏嘘。
　　万俟攸自从苏醒后知晓全部事情，便是多方奔波，四处求人，尚还未进食。
　　夏花眉头紧紧，小步跑到万俟攸身边，“公主，您吃些东西罢。”
　　“是啊，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秋叶附和点头，两人焦急之色显而易见，万俟攸却还是摇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还没见哥哥，我去看看哥哥。”
　　“公主殿下，”秋叶道，“若是让太子殿下看见您这副样子，难免又要担心，不若先行回宫用膳，好好收拾一番，再去见太子。”
　　夏花连忙点头，急得哭出来，“是啊公主。”
　　“好，回宫，”万俟攸抬手，拍了拍夏花的背，“好了，别哭。”
　　“狼狈的样子，别让旁人看了去。”
　　福宁宫寂静至极，万俟攸方才回来，当即有几名宫女上前，说是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偏殿等候。
　　万俟攸屏退下人，迟疑着走进，万俟彧坐在案几前，面前摆放着三层长方提盒，看着虚空处，似乎是在发呆。
　　许久不见哥哥，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消瘦。
　　“哥哥。”
　　“回来了？”万俟彧扬唇，招了招手，“快来，哥哥给你带好吃的了。”
　　万俟彧伸手揉揉自家妹妹的额头，揶揄开口，“哥哥想见你一面，还不容易了。”
　　万俟攸说不出话，只回了句，“哪有。”
　　见她坐下，万俟彧将吃食一一摆好，眸子低垂，明知故问：“攸儿去哪了？”
　　万俟攸愣愣地坐着，张了张口，没言语。
　　“也罢，不说这些了，”万俟彧声线如常，复又笑起来，“攸儿专心用膳罢。”
　　万俟彧将玉箸递过去，看着万俟攸接过，小桌上的吃食都是小公主自小爱吃的，眼下看着，香味扑鼻，色彩俱佳，只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万俟攸安静地吃着，神色乖巧，过了良久，万俟彧才问道：“好吃吗？”
　　“有点咸。”万俟攸抿唇，放下玉箸，似是为了证明她所说，目光一瞥，转而提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又因为饮得急切，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万俟彧连忙侧身而过，去拍万俟攸的背。
　　“看来哥哥果真生疏了，哥哥下次……下次注意。”
　　“没有，”万俟攸带着哭腔，“哥哥做的很好吃。”
　　废位，流放。
　　无论哪一个，都是万俟攸所不能承受的千斤重，压得她几近窒息。
　　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哥哥，别走。”
　　“又不是小孩子了，”万俟彧失笑，将妹妹抱进怀里，面色尚且云淡风轻，眼底已然泛红，“还这么粘人。”
　　“放心罢，哥哥心里有数，别担心。”
　　万俟彧宽慰地拍拍万俟攸的后背，目光渐渐露出锋利，“他不敢废我。”
　　“只是此事无法善了，如今朝堂乱成一锅粥，母亲才走了没多久，他怕，他怕的很，所以他不敢废我。”
　　万俟攸抬眸看他，心中惊疑不定，忽然抓住万俟彧的衣袖，“谢誉，谢誉会不会有法子？”
　　朝中大臣，后宫宠妃，通通没法子。万俟攸能想到的，只剩下谢誉了。
　　万俟彧闻言一愣，无奈地摇头，“他一个没权没势的酒楼老板，能有什么法子？”
　　随即，又想起什么，嘱咐道，“母亲虽然视他如己出，与你我二人一同长大，信任他，又叫他保护我们，但是攸儿，此人素来行踪不定，喜怒无常，做事情阴狠毒辣，还是不要太相信他。”
　　“谢誉，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万俟攸愣愣地听着，正欲开口，万俟彧又道，“我知你心软，深宫之中，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攸儿，哥哥有自己的打算，不必替哥哥担心，只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万俟彧拉着万俟攸，保证道，“还有，害你之人，我绝不会放过。”
　　御书房围得水泄不通，秋除疾喊哑了嗓子，便是皇贵妃也不准靠近。
　　这一夜，格外漫长。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大局已定时，皇帝，终究是心软了。
　　不出万俟彧所言，皇帝竟当真收回成命，保留下万俟彧的太子之位，另下圣旨，痛斥他所欠教养，令其至城南的山上行宫去休养，三年后方才准许回宫。
　　“这样也好，哥哥在那边远离纷扰，闲庭赏花。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自由自在的，好过在这里虚与委蛇，劳心费力。”
　　万俟攸眉眼弯弯，隐下眼底的不舍。
　　这样的结果，已是最好。
　　万俟彧笑着应好，如往常一般揉揉自家妹妹的额头。
　　万俟攸想了想，又道：“哥哥亦不必担心我，一个失去母亲，母族庇佑的小公主，没人会在意的。我会好好等哥哥回来的。”
　　万俟彧：“我在意。”
　　“好了哥哥。”万俟攸愣了下，无奈一笑，转而道，“对了，还有些点心，哥哥拿着。”
　　万俟攸说着，又塞了许多包袱给万俟彧。
　　“这些哥哥你都带着。”
　　万俟彧含笑看着万俟攸忙前忙后，一直应和着点头，最后笑笑，“攸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