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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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晚晴渐渐地摆平了心里对于学校这个压抑环境的抗拒，整日埋头于面前的书桌，将自己囿于狭窄的两平米里，渐渐把痛苦熬成习惯，失去了一点对时间的感知力，渐渐忘记了曾经写进日记的琐事，忘记了上上次考试的排名，忘记了被连雨泠当作反例的答案，只是在某节课上恍然惊觉，早已听惯的蝉声不知道在哪一天消失了，早已习惯的高温也不知道在哪一天退却了。
关于这段日子算得上深刻的记忆，大概是十一月某段时间气温异常偏高，喻晚晴把穿了没多久的卫衣放回衣柜又套上了短袖。桂花香味又令人惊讶地飘了起来，喻晚晴在连雨泠的课上久违地接触了地理知识。
连雨泠几句话带过了今年异常气候的成因和部分桂花树遑论季节，只要温度适宜就开花的特性。结尾还十分谦虚地补了句：“我不是专业的，大家听听就好，更准确的原因还是要请教一下地理老师。”
喻晚晴的笑容淡淡地挂在嘴角，平淡的时光藏进了窗外的栾树，遵循着四季更迭的自然规律，从枝繁叶茂得让人产生身处森林的错觉，再到一片零星的叶子也没有。时间过的太快，她好像收获了很多，也因为走的太快失去了很多。
当她为没发挥好的模拟考挫败地把头埋进臂弯，再一抬头，已经是雀鸟立于刚刚发芽的枝头清脆啼叫的早春三月。
百日誓师以后，时间的流速莫名地变缓了，隐隐有些回升的气温催生着关于夏天的期盼，喻晚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期待玉兰花开，期待一切尘埃落定的六月到来。
春天脆弱得像一场幻觉，总让人隐隐担心冬天会卷土重来。
熬过了几场避无可避的倒春寒，玉兰终于冒出了花苞，于是她允许自己在理科老师讲压轴题时透过前门的窗户望向摇曳的花瓣发一小阵呆。春天真正地降临了，在她度过了一个喜忧参半的冬天以后。
在学校的日子不剩多少了，所以连每天都要换教室的周考都懒得抱怨，她甚至觉得这样为无缝衔接的考试奔波时很有青春感。老师提前收了卷，她走出教室，没有着急离开，趴在封死的窗前等着童泱出来，那棵玉兰实在被她寄托了太多希望，此刻被阳光照着，她终于愿意相信痛苦是有尽头的。
后来下了几场春雨，透过前门窗子的光景从一片粉白变换成一簇浓郁的盎然。
一场不知被冠以什么名头的模拟考以后，喻晚晴已经趋于平稳的成绩突然走了下坡路，她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窖，原本还和童泱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童泱面色如常地查完了成绩疑惑她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一转头看到她皱着眉头面如死灰。
刚要开解两句，上课铃很不合时宜地响了，童泱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她扯出一个苦笑回应童泱的关心。
“没事的，就是失误了。”
童泱看着她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不过任课老师已经站到讲台上了，她只得转回去准备上课，接下来的课原本都像往常任何一节课那样平淡地开始又结束，不过语文课下课时连雨泠点了喻晚晴的名字。
“喻晚晴，跟我来。”语气不算严肃，却让喻晚晴胆战心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卷子，空着手走到讲台边，连雨泠喊她过去帮忙拿东西，她双手捧起，亦步亦趋地跟在连雨泠身后。
她从没觉得去办公室的路这样长过，一路上连雨泠遇到几个熟人一一打着招呼，她在后面默默当着透明人，希望连雨泠不要觉得她没有礼貌才好，她只是紧张得有点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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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连雨泠的办公桌前，她拉开椅子坐下，喻晚晴把她的书放到桌上摆正，而后听她开门见山地说了第一句话：“这次发挥的不是很好啊，考试前一天没睡好吗？”
“那天有点失眠。”喻晚晴顺台阶而下，给自己的失误找了个借口。
连雨泠在软件里找到了喻晚晴的原卷，一道题一道题地找失分原因，“选择题错的有点多，有几个选项迷惑性很强，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小说的选择题不该错啊，还有这道……”
喻晚晴仔细地听着，也明白有几道题确实不该错，有些心虚地点头。她很感恩连雨泠在她几乎要感到挫败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一蹶不振。
连雨泠带着她一起分析了几个题目，偶尔抛两个问题给她，她应的很快，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
“这个后面我上课会讲，你到时候仔细听听。”喻晚晴应下，“作文我也不多说了，写的还是很不错。”她颠覆了刚看到成绩那时半死不活的状态，甚至还有一点点雀跃。
幸好这个大课间足足有半个小时，连雨泠最后叮嘱几句：“不要太担心，你平时的成绩维持了那么久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不要被这次的失误影响了心态，有什么搞不懂的问题随时来找我，觉得调整不过来了也可以找我聊聊天，回去上课吧。”
一番话让喻晚晴感动得简直要落下泪来了，每个字都浸泡在温柔的关心里，原来这条路上她真的不是孤立无援，她由衷的感恩生命中有连雨泠的存在。
奈何语言太过苍白，她的感谢只能用重复来表达郑重。
礼貌告别以后走出办公室，轻轻地带上门。
课间快结束了，她躲在无人的楼梯间里靠着墙缓缓蹲下，把头埋进臂弯，直到眼球被压迫到模糊，也只克制地落了几滴泪。喻晚晴根本没有给它们从脸颊划过的机会，刚从眼角滚落就洇入衣袖，再站起来时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哪怕眼角隐约的微红被提及，也能用困倦的借口来搪塞。
剩下的日子，在喻晚晴日记里的描述，是平淡中透着一点幸福。是某天落日很美，大课间放的歌很好听，有片叶子长的好奇怪，去办公室背单词听到老师们的聊天内容很有趣，哪个班的同学抓了喷泉池里的鱼，升旗仪式念稿的同学嘴瓢了几次。
她和童泱偶尔会在吃不下饭的大课间混在等待家人送饭的人群里溜出校门，跑到对面的超市偷渡一点水果。放学以后一起挤在关东煮的小摊前只挑几个便宜的素串，吃完以后满足地喝完剩下的汤。回家以后开着台灯又是一场恶战，用尽最后的精力把书包收拾好，简单洗漱沾枕头就着，一天被掰成好几瓣，忙碌又充实，疲惫又安心。
她期盼了很久很久的日子越来越近，喻晚晴给自己的知识体系做最后的反思。这些日子，虽然她很难把以往所有遗漏的知识点补齐，但也尽了最大努力解决了大部分。可焦虑还是掺杂在一众复杂的感觉中向她袭来。学校准备的减压活动根本没有效果，罕见地连续失眠了三天，她开始担心缺失的睡眠时间会对她的状态造成进一步的打击，从而更加焦虑，终于她在意识到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以后，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五月下旬的夜晚，藏在风里的燥热滋养着巨大压力下的负面情绪。一扇门隔绝了课间的嘈杂，空调吹出的凉风带走了不久前胳膊被试卷粘上的不耐烦，连雨泠温柔的声线纾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焦躁。她把紧张焦虑的心事留下，带着满心的期待和坚定离开。临走前连雨泠拍拍她的肩膀，“坚持吧，结果一定会如你所愿。”
夜深了，总是惹人出一身烦躁的汗的温度降下来了，花坛旁笼罩着路灯的枝叶有着浓郁的夏天味道，喻晚晴放学后顺楼梯而下，在拂到面庞的风里闻到了一缕花果香气，抬头一看，合欢也感受到了初夏盎然的生机，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开放了。
她在黑暗里走了太久太久，渴望摆脱的日子终于终于要走到尾声了，无数次考后等待成绩的惴惴不安，无数次望着日历数着日子过的期盼，无数次焦虑到无法思考的痛苦，很快就要离她远去了。
她曾笃定绝对不会对这样的日子有一丝的怀念，在此刻却有了几分动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担心会惊扰到无月的夜晚里恬静的合欢。
高考前四天，学校组织了最后一场祝福高考活动，喻晚晴收到了高一高二年级同学的祝福书签，一两年前她也还是写书签的人，现下变换了角色感慨颇深。
童泱依然坐在她前座，她回过头和喻晚晴吐槽：“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好不尊重人。”喻晚晴瞥了一眼书签上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考到700分找×××要iPhone手机一部”仔细看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考上也不给”。
荒诞里掺了些微妙的恶意，同时又很破坏心情，这样的祝福还不如没有，希望学校以后搞这种活动还是审下稿吧，喻晚晴嘲讽地扯扯嘴角，接过那张书签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嘴上骂了句晦气。
高考前三天，喻晚晴能感觉到这几天的课堂越来越安静，大部分老师都不再讲知识点，只留下时间给他们查漏补缺，自己则静静坐在讲台上等待同学们询问尚未解决的疑问。
最后一个晚自习好像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喻晚晴刷了最后一张数学模拟卷，情况还算理想，回家以后没再碰新题，早早地休息了。
高考前两天，阴沉沉的天闷的人透不过气，早上的物理课喻晚晴已经有点听不进去了，不停地幻想着高考后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还是有点不真实感。下午第二节上了最后一节语文课，连雨泠讲了高中三年都没怎么侧重讲过的整散句变换，喻晚晴无比珍惜地听着，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刻进脑子里，过一分钟少一分钟的最后一节课，她很清楚过了今天，往后再想听她的课就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从不拖堂的连雨泠今天多讲了十几分钟，最终把语音文字运用的整散句变换题答案明确了，手里不知道谁的卷子还回去以后，站在门口说要给他们拍一张照片，班里的同学笑嚷着挤到一团，随着快门按下，连雨泠起了个头：“高考。”先是寥寥几人接的一句“加油”而后是全班人更加坚定的“必胜！”这样的瞬间，人生中能有几个。
拍完照片连雨泠站回讲台，班里又恢复安静等待她的下文。连雨泠没有说让人想要落泪的煽情话，她微微侧头，盯着窗外栾树浓郁茂盛的枝叶，诚挚地开口：“一直以来大家都辛苦了，大家考完以后就可以尽情享受这个自由的夏天了，祝你们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掌声和欢呼声在喻晚晴耳边炸开，就像高二刚开学，班主任介绍班级任课教师，她第一次听到连雨泠名字的那天一样，那时她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对以为老师抱有这么大的热情，经过两年的相处，她已深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学校给了一节课用来发准考证还有收拾东西布置考场，喻晚晴肩上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书袋，艰难地移到校门口却被告知不让走，正要吐槽学校最后一天怎么还要整他们一道，下一秒听到教学楼前小广场站的两排人用手并作喇叭，大声喊着高考加油，原来这是学校准备的喊楼活动，虽然和一般的喊楼不太一样，但也是诚意满满，让人感动。
喻晚晴高考期间最大的感受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参加高考，某种程度上会决定自己未来的考试，记忆也远远不如考前的祝福和考后的庆祝那样清晰了。
考完的那天下午阳光很刺眼，她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地走出考场，身边有些带了花的家长接到孩子在欢呼，她越过拥挤的人群，静静地回到住了三年的小屋，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这个房子的租期一直到九月份，她的打算是暑假找个兼职挣点钱度过这两三个月，完了在去学校报道以前找个搬家公司把这里的东西打包送回去，可能搬家公司都用不上，她的东西很少，到时候还要带走一部分，喊喻泯帮忙好了。
她熬了几天大夜来打游戏，看想看的电影，每次都到三四点才睡，然后八点钟早早醒来，被长久的作息惯性折磨的没有脾气，往往醒了也不吃早餐，开两把游戏接着睡，一觉睡到下午点个外卖随便吃吃继续玩到晚上，很荒唐，也很自由。
这样的生活被毕业典礼打断，高考后第六天，喻晚晴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到学校拍毕业照，不想听听校领导的长篇大论就塞上耳机听歌，偶尔和童泱闲聊几句，这些磨人的环节终于结束，她终于找到空档把准备了很久的书送到连雨泠手里，是那年冬天在书店遇到她时读的那一本《刀锋》。虽然她知道连雨泠早已经读过，还是买了本新的，在扉页用铅笔写下几行小字送给她。原本的计划里还有一封信，可她构思了许久，写了很多版也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最后一版甚至已经誊好了都没有把它夹到书页里的勇气。
典礼结束，人潮散去，喻晚晴和很多人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就已经见完了。她和童泱约好一起出去吃顿饭，出了校门放缓步调，她回头看一眼红砖墙的教学楼，还有校门口她总觉得碍事的喷泉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舍算不上，顶多就是一种看遍了所有的起伏跌宕，结局时一切趋于平淡的怅然。就让所有的告别仓促的在这里结束吧，将合欢视为执念的又会是另一批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