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入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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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朱雀南门。
蜿蜒如长龙的车马停在了门外，一位身着异服之人从车上轻巧跳下，将一叠文书拍在守城官兵的胸前。
官兵正要震怒，却眼尖地瞥到文书上的国印，抬起的手转而向内招了招，一个手下忙跑了过来，他附耳吩咐几句，见人跑远了，才慢慢翻开最上面的文书。
“原来是南陵使团，”他飞快合上折子，赔笑着递给面前的人，说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请进！王爷早已在城内备好了接风宴席，为你们洗尘——”
那少年“哼”了一声：“常听得别人说起北凉的待客之道，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那守城官兵止不住讪笑，一句也不敢搭腔，只在内心苦兮兮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就是一个破守城的，上面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哪里敢置喙这些。
少年见他一问三不知，也没什么趣，收了文书转身回了车内。官兵一面赶紧高声喊“放行——”，一面连忙抓了个手下去前方引路。车辆缓缓行驶，他立在一侧，目送着他们进城。终于，最后一辆马车绕过拐角，消失不见。他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继续值守去了。
……
宽门已过，城内景象豁然开朗。
谢岭撩开一角车帘，见人群摩擦接踵，沸反盈天。又有飞桥栏槛，各色花灯随处可见，流光溢彩，精致非常。
他放下帘子，回头笑道：“阿姐，咱们这是来巧了，上元节最后一日竟叫我们赶上了。”
“我看看！我看看！”
阿娅忙挤开他，移到窗边大喇喇掀起帘子。外头无数色彩交织，印在她逐渐发亮的眸子里。她双手撑着下巴，一脸兴奋道：“真好看！我在月亮山上从没见过这么亮堂又热闹的地方。”
“出息！”谢岭嗤了一声，又道，“又不是没在汝南呆过！”
阿娅撇撇嘴：“那能一样吗！我才在汝南呆了几天！还整天被拘在王宫里头。即便再富丽堂皇，看久了也无趣的很。”
她趴在窗边，将手伸了出去，自在的风缠绕在她的指尖，她怔了怔，又看着车马喧哗的闹市，忽而没头没脑道：“我好像明白大祭司要人下山的原因了。”
“阿依，他说得对！”阿娅倏地蹭回到谢岑身边，微微摇晃她的手臂，眨着大眼恳求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她拍着胸脯保证道：“等到了下榻的地方，我就去炼睡蛊，保管他们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我们出去过。”
“得了吧！就你那破虫子，三两下就被弄死了。况且，要等你炼好，还不知猴年马月呢！”谢岭看向谢岑，“阿姐，还是我带你出去透口气吧！再怎么说，我也比她这个黄毛丫头靠谱多了！”
阿娅边拍桌子，边恶狠狠磨牙道：“谢岭！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你是前祭司大人的孩子，我也不会再放水了。今日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哟！还藏拙呢！”
谢岭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催促道：“快亮出来让我瞧瞧，省的我白高兴一场。”
“阿岭！”
谢岑头疼不已，她一面低声喝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一面又拦住低头翻找蛊虫的阿娅。
阿娅见状，小嘴一瘪，眼眶顿时盛满了泪珠。
“阿依，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厉害吗！”
又不等谢岑回答，她眼泪霎时滚落下来，扑到座垫上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在心里认定答案一样。
谢岑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谢岭，又将人从座垫捞出，搂到怀里安慰道：“没有的事！若是我们阿娅不厉害，怎么会被祭司大人派来保护我呢！”
阿娅的哭声停了一瞬。
接着谢岑又道：“咱们阿娅，可是月亮山上最最最厉害的蛊师了！”
“真、真的吗？”阿娅边呜咽边打嗝，泪眼婆娑道，“阿依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自然是真的！”
“那……等我炼好睡蛊，阿依姐姐会跟我出去吗？”
“当然！”谢岑摸摸她的脑袋，同时用眼神遏制对面蠢蠢欲动意图再次引起波澜的弟弟。
谢岭嗤了一声，转而在旁边小桌上奋笔疾书起来。少时，一张揉皱的纸条便直直扔向谢岑。
谢岑截住纸条后，见谢岭后脑勺对着她，似乎赌气般专心致志地瞧着窗外的风景。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低头展开纸条，看了起来。
“阿依，你在看什么！”阿娅将头伸得高高，却依旧看不懂上面如蝌蚪般扭曲的字，“他是不是在骂我呢！”
“怎么会？”谢岑将字条大大方方摆在她面前，随口道，“他抹不开面子道歉，只好写在纸上。”
阿娅来了兴趣，擦了擦眼泪，问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阿娅，对不起。这一路上不是故意捉弄你的，只是对蛊术太感兴趣了。”
阿娅临下山前虽被按着头恶补了大量知识，但对于天书一样的汉字，还是望而却步了。
她认真数了数字数，发现对得上，又见谢岑一脸正派，而谢岭扭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便信了十分。她咳了咳，故作矜持道：“行吧，我阿娅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因着清晨便起来忙活，又等到黄昏，阿娅实在精疲力尽，在谢岑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沉沉睡去了。
谢岭惧着阿姐的威严，一时不敢吭声。等着人睡着了才转过头来，幽幽地盯着谢岑看，一言不发，势必要个解释。
谢岑笑得花枝乱颤，连同怀里熟睡的人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她空出一只手，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口型无声道：“我若真念了出来，岂不还是我受罪？”
原来那纸上写的并非谢岑胡诌之言，而是：哄她干嘛！我说的是事实。大祭司派个小丫头过来，到底是照顾谁啊！
谢岑见谢岭一脸闷闷不乐，知他是生气了。她将阿娅放到小榻上，起身移至窗边，语调上扬，似乎带了点调笑：“阿岭生气了？”
“没有！”
他说完半晌没听到身旁人的搭腔，转头去瞧，就见谢岑笑吟吟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谢岭气道。
“我在想该怎么哄阿岭啊！”
谢岭臭着脸，无奈道：“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说完顿了顿，瞥了一眼睡的正香的阿娅，纠结烦闷道：“唉，我就是……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大祭司要派她过来。明明北凉危机四伏，偏偏还送来一个拖油瓶。”
“大祭司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谢岑手肘撑在窗边，看着热闹非凡的集市，了然道，“而且，我们阿岭不是也特意跟来了吗？”
谢岭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他们一个两个的，看着都不着调，我不放心。”
谢岑笑道：“你偷偷溜出来，父王那边怎么交代？”
谢岭反驳：“我好歹也留了封信。”
“先斩后奏，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谁管他高不高兴。”谢岭耸耸肩，无所谓道，“他早该明白那个地方已经困不住我了。要怪就怪他自己掉以轻心，没将那里围个水泄不通。”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半晌方道：“阿姐！你没发现我东躲西藏了一路，居然没什么追兵吗？”
谢岑笑道：“我记得你当时还说什么时来运转，吉星高照。”
“阿姐，别打趣我了。”谢岭摇头，苦笑道，“你这么聪明，怕是早就发现端倪了。”
他说到这里幽怨地看了一眼谢岑，那眼神分明在控诉她的不作为，让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谢岑见旁边气鼓鼓的小人，伸手戳了戳，那强行绷起的脸颊立马溃不成军。谢岭无奈道：“姐姐！”
谢岑收了手，又好不容易止住笑，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的错。你那时一脸逃出生天的骄傲模样，我怎么还说得出口。而且说到底，那也只是猜测，作不得数的。”
“就算只是猜测，那也八九不离十。”谢岭认真道，“谢琅又不是傻子，再怎么迟钝，过了几日也总该发现了。但这一路，还是没有追兵。阿姐，有人替我将那些追兵拦截了。”
他说的笃定，俨然是已经猜出拦截之人是谁了。
“呵，没想到兰文州居然还有这等本事，我倒小瞧了他。”
“他虽抱上了兰妃这条大腿，但你若真信他是因为攀龙附凤才得来如今的地位，才是小瞧。”
“阿姐，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谢岭好奇道。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原因在呢。”
谢岭不解，抬眼就见阿姐笑道：“你记不记得我初次要去月亮山的时候？那时你没能阻止得了我离开，于是你想了个办法——”
谢岭想起了自己干的蠢事，那时他以为只要把马车弄坏，阿姐就没办法离开了。于是他避开宫人，忙了一夜才将车轱辘的几根轴木磨损过半。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听到车在城门口坏了的消息，开心的不能自已。但谢岑最终还是被谢琅送走了，因为他想破天的办法，在大人眼中看来，太幼稚，太容易解决了。
“所以你是在城门口碰见的他？”
“是啊，那时他还是个怀才不遇的马奴，整日被人欺辱。”谢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在修理马车的时候，他曾找到机会偷偷向我求助过。但当时的我，根本无力带他离开，只得警告那些守城司的官兵一番。离开前，我见他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那时不知道原因，现在想来，是我太过天真了。”
“……再后来，便听说他借着兰妃的关系，成了京郊骁骑营的将军。”
谢岭反应过来，忙问道：“阿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事！万一他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想要——”
“不会的。”
“怎么不会！”谢岭掰着指头道，“你看啊！整个宫里，最希望我们消失的，也就只有兰妃了。他既已投靠了兰妃，还不得替主子和自己算算新仇旧恨吗？”
二人口中的兰妃，原是附属小国进献的异邦舞女，据说极擅房中秘术。自入宫后便盛宠不衰，但兰妃此人无甚依靠，不知吹了哪门子枕边风，居然让谢琅破天荒下了道圣旨，找了几个兰姓之人作为姻亲，为其安身立命。而后又因生下一位皇子，谢琅大悦，将其封为兰妃。
自此，从无到有的汝南兰氏，人人艳羡。
而兰文州，从人人可欺的马奴，一跃成了兰妃的表兄，又成了炽手可热的将军。
谢岑听了此话不为所动，“让人消失又不只有一种方法。现在你我到了北凉，想再回去就难了。杀人还要管抛尸，兵不血刃岂不是更好。而且，以你的脾性，谢琅甚至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谢岭听了此话，颇觉有理，他望着窗外，悠悠叹了口气，“唉！估计整个南陵也就她衷心为我俩能离开而高兴了！”
二人说话间，一张通缉令从谢岭眼底一闪而过。他正待伸头细看，马车却突然一个拐弯，将他撞回车内。他吃痛的揉揉额角，再伸出头去瞧时，那张通缉令早已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外头有什么新鲜事物值得你这般去瞧？”
“我……我方才瞧见一张通缉令，”谢岭再没见到，只得老老实实坐回原处，随手拿了个冰凉果物放在额角道，“上头画了个秀丽女子，只是没来得及细看到底犯了什么罪名。”
“你原先也不是这等看热闹的人，怎么来了南阳就不同了。”
谢岭不答，却也疑惑。
又听得谢岑道：“今夜不是要去鬼市吗，届时顺路瞧瞧就是。”
她刚说完，马车便猛地停了下来。谢岑掀开帘子一瞧，“龙腾客栈”四字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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